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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潭水无声 ...

  •   指挥官的下巴压着他的发顶,他的脸靠在指挥官左肩锁骨下方。隔着衬衣夏安澜能感觉到指挥官鼻息如沸,全身肌肉绷紧如顽石。

      水汽氤氲,缝隙很黑,他看不清翟璟脸上的表情,指挥官也没出声,蝙蝠飞不进来,翅膀扑打的声音恍然隔绝在外,安静的环境无形拉长为一瞬。

      翟璟恍惚地闭上双眼。

      顷刻间,黑暗再次将他包围,无数的恶鬼缠上他的脚踝、腰间、脖颈,似乎要吞噬全身,光影在眼皮内层跃动,他能感受到耳畔的雷鸣轰隆隆地刺穿耳膜,刀剑的利刃贯穿心脏。

      仿佛,他回到那一刻,回到缠绕他半辈子的噩梦里。

      阴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原本在翟璟头部两侧伸长的手突然从摸上脸颊,随着缓缓移动到锁骨、肋骨,以及不断蜿蜒向下的肌肉线条。

      突如其来的热度驱散脑海里构造的一切雾霭,与他冰冷的肌肤相比,是炽热、新鲜的,所有感知汇聚于那双留有温度的手心。

      “你在干什么!”翟璟猛地抓住夏安澜还在蠢蠢欲动的手,刻意压低声响怒道。

      那双恶劣大胆的手宛如一头鲁莽撞进雾霭里的麋鹿,扰乱他的思绪。

      “你受伤了,得立刻止血,不然会感染的。”夏安澜说。

      这时翟璟才注意到自己受伤。

      后背被地面凸出的地方磨破皮肤,那点疼根本不算什么。而蝙蝠爪牙划破的血痕狰狞恐怖,一道道黏在肌肤之上,同以往的伤疤融为一体,分不清是新伤还是旧伤。

      多年来的训练,他早就磨练得感受不到疼痛。血肉铸成的身躯,也似乎不再是他的附属物。

      他依旧钳制着紧握的手臂,丝毫没有放松,“不用管。”

      “洞里潮湿,伤口感染会很痛的。”夏安澜喃喃道,又想起方才抚摸指挥官的皮肤时凶残的疤痕雕刻般覆满全身,补充一句:“也会留疤的。”

      “你没听过疤痕是男人的勋章吗,我没你这么娇气。”翟璟说话的时候,喉咙微微颤动。

      “我不娇气。”夏安澜反驳。

      “难道刚才不想弄脏袜子而故意吊在我胳膊上是只鬼?”

      “好吧,我是鬼。”夏安澜吃软怕硬,嘴是硬不过翟璟的。

      躺在翟璟的胸膛上,夏安澜有点在意是否会压着身下人的伤口,于是他两脚叉开踩在地面,手肘平铺于地,匍匐向前挪动。

      “你又在干什么。”

      “我往前点给你留点位置。”

      “别乱动。”翟璟用力摁住他的腰间,将人完全钳制胸前。

      夏安澜讪讪地不再移动。

      过了半会,他隐约感受到翟璟的呼吸频率加快,身体在微微颤抖。他以为指挥官的伤口在潮湿的环境得不到处理而发炎,下意识地关心:“你真的没事吗?”

      对方没有说话。

      “唉,唉。”夏安澜略微仰起头说。

      翟璟紧闭双眼,似乎陷入一场醒不来的梦。
      温热的气体打在他的喉间,驱散半分寒意,翟璟恍惚间收回思绪,浅浅回应:“没事。”

      夏安澜不信他的话,但禁锢下他无法挪动,只好换种方式,“外面应该安全,先出去吧。”他想到外面观察翟璟的身体情况。

      外面的蝙蝠声渐渐散去,缝隙里只剩下两人此起彼伏的喘息声。

      “嗯。”头顶的人说。

      夏安澜动弹不得,自然也是翟璟带着他离开缝隙。翟璟一松手,夏安澜立刻退开,那股温热也被带走,转而变成四周寒气涌来。

      洞外的蝙蝠一半倒挂金钩,一半不知所踪,可能是从高空的出洞口飞出去。

      “阿嚏!”夏安澜哆嗦一身子,回到潭水岸边捡起夜视镜戴上,好在没有损坏。他转头发现一两条黑色的小鱼徘徊水潭岸边,惊奇说:“水里有鱼!”

      这次戴上夜视镜,可以辨别清楚水潭里的生物。

      “水底有出口,我们可以游出去。”他望向翟璟,翟璟也在看着他。

      翟璟靠近,观察深潭,“这个方法太冒险,不可行。”冒险的不是他,而是眼前的人。“我们没有照明工具,无法辨别路况,而且行程过远,我们可能先赔上一条命。”

      确实不稳妥。

      夏安澜小声问:“救援呢?”
      翟璟摇头,“一时半会等不到的。”何况他本人也不愿意按下呼救键。

      二十多年,他从未按下按钮。他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他能够自己全身而退,即使拼死最后,也不会摁下懦弱的信号。

      “不能另辟新路,只好冒险试试。”夏安澜说。

      两人心照不宣,潜水出洞是当下最快的方法。

      夏安澜深谙翟璟会选择潜水出去,因为自己才保持沉默,不敢轻易尝试。他问:“要不试试潜水吧?”
      “嗯。”指挥官眼下别无他法。

      翟璟注视着夏安澜开始热身,一副精神抖擞、千斤力量无可发泄的模样,他有点不安:“你能行吗?”

      夏安澜停下动作,给他竖起大拇指:“能的。”说罢,他顺着声音方向,将夜视镜脱下递给翟璟,“你来带路吧。”

      翟璟刻薄说:“水里不能用就给我?”

      “我也用不上,物归原主。”毕竟指挥官的夜视镜过于昂贵,若是不小心可真把后半辈子赔进去了。

      翟璟接过夜视镜,调节几下,重新戴上,说:“它其实是防水的。”

      “那为什么一碰水就响起警报声?”夏安澜方才就吃了这个夜视镜的亏,狼狈不堪往缝隙钻以此躲避蝙蝠袭击。

      “蠢货不会用正常。”翟璟指着旁边的按钮,说:“这里,是解除警戒的。”

      夏安澜嘟着嘴,瞥了他一眼,很明显不认同他前一句话。

      下水前一刻,手腕突然间被一股强势的力道紧紧拽住,紧接着被一条光滑的皮革制品圈住,力道一松,转而缠在手腕的东西更加紧密有力。夏安澜另一只手摸上皮革,这分明是一条皮带啊。

      他紧皱眉头,万分不解:“你这是在做什么?”
      “以防你跟不上。”
      “不需要吧。”

      夏安澜试图解开皮带扣,方才强劲有力的再次回到手腕,完全制止他的下一步动作。

      “下去我可管不了你的死活。”

      夏安澜讪讪地收回手,任由翟璟重新加固手腕上的束缚。

      他突然想起什么,暖心提醒:“你后背受伤,碰水会感染,可能会很痛。”

      耳旁传来指挥官不带情感的回答:“我感受不到痛的。”

      夏安澜还没嚼透这句话,皮带的力量拉着他向前。

      水潭清澈如镜,两人依次落水,水波缓缓朝四周推动,泛起层层涟漪,再相撞,再推开,直至彻底归于平静。

      水温比想象中的低,寒冷如刺针扎进他的一寸寸肌肤,再深入骨髓,夏安澜头皮发麻,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眼前的人却似乎没有半分胆怯,沉着镇定地往外围迈去。他看不见,但能感受到手腕的力量指引他向前,不带半分踌躇。

      渐渐,水没过胸口,到达下颚。夏安澜脚不沾地,两只手在水里朝后缓缓拍打,两只腿奋力扑腾,水花没有溅起,但黑暗里仿佛没有终点。

      突然间,他感受到翟璟贴近他前面,腰间突然多出上一股力量,一把将他抱起,移到指挥官身侧。

      “啊!”夏安澜吓了一跳。

      “深吸一口气,等会要潜过去。”

      寒意泛上心间,他哆哆嗦嗦问:“大概潜多久?”

      “我查看过这里的地势,峡谷最终汇入一条江,江水流向基地方向。这里的洞穴数量密集,水潭被分割为好几处,岩石阻隔两个洞穴,约莫潜水三到五分钟我们能够游到另一个洞穴。”

      不间断的折磨!

      夏安澜抱紧自己,寒意上泛,他萌生一种退缩心理,但最终抛下临阵逃脱的懦弱,强装镇定,声音颤抖:“我准备好了。”

      翟璟侧脸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如果不行就别勉强。

      他收回手,一头扎进水里,夏安澜紧闭双眼,蛙泳手与自由泳腿合并,跟从手腕的力道游动。翟璟猛地拉近皮带,也带动身后的人向前移动。

      潜入深潭,紧闭的双眼留下的只有无垠的黑暗,连听觉都被潭水掠夺,世界安静得感受不到半点动静,仿佛身体不再属于自己,时间也被拉长得如同度过几次春秋轮回。

      肺部隐约有种被挤压的感觉,氧气不足,夏安澜拼命往前蹬腿,与翟璟趋于平行。

      翟璟也意识到夏安澜即将到达极限,加快步伐。

      夏安澜的肺部储存的气体全部吐出,他感受到喉间无形的力气挤压,猛然间皮带一扯,他的脚碰到了东西。像是溺水的人找到附属物,他赶忙冲向前,脚底感受到平地,也牵动着他那颗跳动的心归于安稳。

      总算过了一个洞穴。

      “休息一会继续。”指挥官面不改色,沉着地说。

      石墙薄的只需要半分钟越过,但厚的石壁对夏安澜都是一次突破极限的挑战,何况他根本不知道下一次的石墙是厚的还是薄的。

      反复潜过几个洞穴,夏安澜精疲力尽,不停地喘着粗气,翟璟仿佛没事发生一样,专门等着他休息好就继续下一个。
      夏安澜心里暗念回去后要好好锻炼体能。

      翟璟朝新的洞穴口探索一番,水流的速度比以往的更缓慢,水压也大,将是一场更远的游程。他回到岸边,一手将额前的头发捋到后脑勺,注视远处。

      蓬松的金发被水浸湿得塌成鸡窝,夏安澜像焉了的小狗抱着双腿,呆呆地坐在岸边,不知在想什么。

      “可以了吗?继续下一个。”翟璟走到他身边,再次将皮带绑得更紧。

      夏安澜伸直双腿,轻轻踢了踢潭水,说:“有点累。”

      “这一个预计更久,实在不行就原地等救援。”这次的游程相比先前几个长,加之夏安澜基本上耗费大部分力气,这一次的挑战难度极大。

      过了十秒,身旁的人仍旧没有开口。

      他终于觉得夏安澜看清现实。

      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扛着一个伤员,穿过满是五步蛇的大街。
      原本能安然无恙地在石壁一旁等待救援,却要跟下来走这趟浑水。

      莽莽撞撞地一心为了别人,只有真正危及到生命才懂得自己根本不能掌控局势,甚至容易白搭上一条性命。

      这样冒险根本不值。

      翟璟转过身,长摁左手手环的侧边按钮。三秒后,屏幕显示一个通红的三角形。
      求救信号。

      只要按下,基地就会派人支援,他们就不用再冒险地潜出洞穴。

      指尖落下的一瞬,他听见身边人低声说,“继续吧。”

      他回头与夏安澜相视,对方站起身,已准备就位,等待着他的发令。翟璟收回手指,摁熄手环屏幕。

      “嗯。”

      身体逐渐适应水下的低温,有了前面几次的配合,两人一前一后地行动变得更加迅速灵活。

      周围寂静得毫无声响,水波充斥耳畔,堵住五感般。可能是前面用力过久,小腿肌肉开始酸痛,可夏安澜不想拖慢翟璟,一只脚用力一蹬,便换腿发力。

      不下几次,右脚蓦地一蹬,一阵疼痛贯穿脚底板,随之而来的是肿胀。
      好巧不巧,这时候他抽筋了。

      他拉了拉皮带,示意翟璟停下,另一只手按住脚底板往里扳。

      手腕束缚的力气顿时消散,一双大手覆上他的手背,帮他扳拉。

      即使夏安澜看不见,他能感受到翟璟在他身边,一种懊恼与自责充斥他周围。如果他睁开眼,是不是就会看到指挥官恨极了他的神情。
      自己是个拖后腿的累赘。

      脚底的酸痛渐渐舒缓,翟璟拍拍他的肩,夏安澜比了个OK的手势,皮带继续带着他往前。

      脚底抽筋耗费的时间俨然不足以支撑接下来的游程,两股无形的压力往两侧挤压着他的肺部,喉间、鼻腔的气流消失得无影无踪。缺氧的大脑嗡嗡作响,他喉咙梗塞得宛如被人钳制脖子,不得呼吸。

      他到达极限了。

      手脚的动作越来越慢,只有手腕的力量拉动他向前,那是他能感受到的唯一的知觉。

      他熬不过到岸上的。
      他出不去了。

      但翟璟可以,他能潜到新的洞穴。

      夏安澜用尽最后的意识,挣脱出皮带的束缚。

      他有那么一刻,希望翟璟不要救他。
      就像废弃大楼里,那个被黑色风衣包裹着的,手里稳稳握着一把手I枪的指挥官,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冷血无情。

      好像这样,翟璟就能多一分活着的希望。

      他不想拖累指挥官。

      一颗紧绷的心不断地跳跃,又减弱,沉重的心跳声叩击他的大脑,像敲钟响彻黑暗。

      人的求生意识会催促自身挣扎,可夏安澜没有,像漂浮半空,整个人轻盈得脱离引力桎梏。

      水流突破防线,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已经分不清身处何地。只感受到腰间被人环住,使劲带着他前进。

      他还没找到母亲要他寻找的人,还没找到父母,B1016也在等着他回去。

      咕噜咕噜——

      夏安澜沉入旋涡中心,四肢被禁锢,水波推搡着他陷得越来越深。

      好像醒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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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正在努力种树!会一直更滴 对前面的章节进行修文,可查看章节发表时间确认是否修改,不变的章节均为整点发布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