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垒萧萧芦荻秋》楚翩鸿

3、第二章 契机

　　夜色沉沉，万籁俱寂。
　　突然，平地一声惊雷般的兽鸣，划过黑色的天幕，震动了整座昆仑。
　　离硃睡眼惺忪，迷蒙中看到空中飘浮一对儿诡异的影子。
　　呵！能飞啊，真拉风！。昆仑山地处大荒之外，甚少有人出入，平日连个鬼影都见不到，今夜一下看到两个能呼啦啦飞来飞去的东西，那个小心脏激动的啊。
　　靠近昆仑山门的那个“东西”身躯庞大，毛色闪亮如缎，在夜色中散发着荧荧光芒，九个脑袋在空中上下乱舞，吼声震天，离硃认得，这分明就是昆仑山禁地悬圃的守卫--开明兽。
　　而开明兽对面的人，根据自己百年八卦经验积累判断，依稀是个“人”状物。
　　“大胆贼人，竟敢深夜潜入西王母的昆仑禁地悬圃，你可知罪？”开明兽的九个脑袋同时问话，声若洪钟。
　　“开明大人见谅。小仙乃三岛十洲的东华。今有故人之女，遭逢不幸，魂魄分离。久闻王母悬圃中有一灵药锁阳草，能将人四散的魂魄集齐锁住，不致魂飞魄散。小仙前几日在山下苦苦求见开明大人而不得，故出此下策。佛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望大人念小仙救人心切，赏小仙一株锁阳草吧。”对面的“人”状物抱拳对开明兽作了一个揖，解释道。
　　“东华上仙十世情劫已过，却不归位天庭，依旧辗转人世，这是何苦？况且，锁阳草乃西王母为天上众神所植的圣药，岂是一个小小凡人魂魄所能承受的？吾久闻东华上仙大名，此次擅闯姑且不加追究，还不速速离去，否则，休怪本神不客气。”
　　开明兽的九个脑袋开始躁动起来，有丝丝的火焰从口中窜出。
　　“既然开明大人置人生死于不顾，那小仙就只好冒犯了。”来人似乎也愤怒了，不再与开明兽客套，抬手化出一柄银色的光刀，笔直地砍向开明兽。
　　“雕虫小技！”开明兽哼了一声，从其中一个头中喷出红莲业火，红色的火焰轻而易举地熔化了银色的光刀。
　　“呵呵，我看你有多少个头能喷红莲业火！”说罢，那人双臂向外展开，袍袖被风鼓起，彷佛鸟的两翼，两手掌心分别浮现两团幽幽白光，同时掷出，那两道白光在空中化作千万把光刀，一齐扑向开明兽。开明兽心中大惊，纵使他有九个脑袋也不能同时吞了这千万把刀，情急之下，它施展移形换影之术，仓皇移动了那人背后。
　　悬圃的入口就那么明明白白地暴露了出来。那人以雷电之势飞向悬圃大门。
　　“休想进入禁地！”开明兽的九个巨大头颅霎时延长，齐齐击向那人后背，这是搏命的招数。
　　那被唤作东华之仙人浑然不顾身后的戾气，径直前飞，转眼飞过了悬圃之门，落在一株锁阳草边，伸手便欲拔起。
　　“轰隆隆！”天边一道惊雷划过，开明兽的口中绽放出朵朵红色的业火莲花，汇聚成一朵复瓣的红莲，飞向那人后背。
　　“哧……”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开来，红莲业火，烧尽三界罪孽，无论神，仙，人，妖，魔，鬼。
　　离硃心中一惊，枝头绿叶悉悉索索，完了，这人成了开明兽的“烤肉”了。
　　只见他身形晃了晃，似乎要倒下的样子。开明兽伸长了其中一个脖子将他身子卷住，彷佛丢弃一个已经死了的猎物般，随意扔出了悬圃。
　　那人不偏不倚，落在了离硃木的脚下。离硃无比同情地看着地上的人，和谁斗不好，偏和昆仑山最顽固不讲理，最暴力不要脸的开明兽打，现在估计不死也落得个半残废了。
　　开明兽恢复了神兽该有的潇洒模样。
　　“东华上仙，你迟迟不归位天界，虽有上仙之名，却无当初之法力，吾心中了然。人世种种，不过镜花水月，何苦纠缠不放？今日之事，权当未曾发生，如若再犯，吾定当禀报天帝。”
　　开明兽从空中落下，在受伤的仙人身边驻足停了片刻，便腾云飞回悬圃之中。
　　从空中跌落下来的仙人落在一块岩石之上，衣裳被红莲业火烧得无完好之处，从怀中滚出一个透明的水晶瓶，里面五彩斑斓，似乎飞舞着几只彩色的萤火虫。
　　“啪……”
　　那水晶瓶沿着石壁滚了几滚，许是撞到了什么，碎裂了开来，其中的五彩光珠轻轻盈盈地四散开来，忽明忽暗，真真恍若夏夜里翩翩起舞的萤火虫。
　　离硃不由叹道，真美啊。
　　有两只光珠飘啊飘啊地飘到了它身边，嗖地一声透过树皮间的缝隙钻到了它的体内。离硃顿时觉得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从心脏流出，流到四肢百骸，深入到每一寸骨髓和每一滴血液中。
　　“怎……怎么……回事？”
　　离硃惊呼出声，不，它好像真地听到自己的声音了！以往在心底默念了千百遍言语的感觉，真真切切地在耳畔回响。
　　“难道……难道……那些光珠子是灵丹？能增长灵力不成？”
　　它低头，看到自己全身都弥漫在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之中，鳞片般的树皮渐渐剥落，树身在光晕中慢慢缩成人形，雪白的肌肤，纤细的胳膊，修长的腿，长及腰的柔顺的秀发，这，这，这，竟然都是自己的！
　　它不可思议的捏捏自己的脸颊，哎呦，会疼，软软的，热热的，自己真的变成“人”形了！！
　　“我真的变成人了！我真的变成人了！”
　　它兴奋地手舞足蹈，不时地揪揪自己不同于叶子形状的头发，或从手指数到脚趾再从脚趾数到手指。
　　“呃……”
　　一声低低的呻吟。
　　它这才注意到刚才被开明兽打残的那个“人”状物似乎还没死，正躺在地上，蜷成一团，嘴角有殷红的液体凝固，眉头紧皱，一副痛苦不堪的神情。
　　怎么办呢？
　　离硃蹲下身子，将那“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以往，它总是从鸟儿或别的走兽那里听到些许天上人间的故事传说，知道天大地大，除了昆仑山上的花花草草飞鸟走兽之外，还会有神仙，有凡人，有妖魔。神仙多半法力无边，气质出尘。凡人与神、仙外形虽似，却贪恋红尘名利，多鄙俗丑陋之辈。剩下的妖魔鬼怪乃人神共恨之物，身负如此多的仇恨，想必定是獠牙狰狞令人厌恶之状了。
　　而眼前的这个“人”面如冠玉，凤目紧闭，薄唇紧抿，长发随意的用一根细细的带子系于脑后，几缕散落的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加之受了重伤，显得秀气、柔弱、又有那么一点点的可怜。
　　离硃拿手指戳了戳，哇，对方的脸蛋好软！手感不错！白白的，比自己还白！比自己身边那株小山茶夏日里洁白的花朵还白。
　　这，莫不是就是鸟儿们口中所谓的翩翩佳公子？
　　砰砰砰，她听到自己强烈的心跳声，幻化人形的第一夜，就白捡了个美人！
　　天边浮现几片粉红的朝霞，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昆仑的角角落落，唤醒每一个沉睡的生灵。山中雾气蒸腾，鸟鸣虫啾，花香弥漫。
　　离硃守了一夜，偶尔摘下旁边树上的叶子，倒几滴露水于那人口中。可那人除了偶尔呻吟几声，却一直未曾醒来。
　　“水……水……”沙哑的声音。
　　它本来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听到这一声唤，立刻清醒了过来，赶紧跑去摘了片大芭蕉叶，到山涧中舀了些水，噌噌地跑回来，小心翼翼地喂到那人口中。
　　昏迷了一夜，他似乎好了些，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浓密修长的睫毛如两把小扇子，微微地抖动，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你醒啦？太好了！”
　　那人双眸深深，清澈如山泉，茫然看了离硃一眼，继而眸中闪过震惊之色，一个“你……”字之后，竟然又晕了过去。
　　离硃被彻底地吓到了，难道自己人形修得不好？缺胳膊少腿了？它数了数，两只耳朵两只胳膊两条腿，十个脚趾十个手指，又和晕过去的家伙比了比，一样啊。或者，也许，可能，难道，自己的人形太丑了！所以把人家给吓晕了？！
　　当离硃为自己的人形究竟美丑如何纠结不已的时候，那第二次晕死过去的美人居然又顽强地醒转过来。
　　“你没事吧？” 离硃伸出手想要扶起他。
　　“你，你别过来！”那美貌公子忙不迭地避开离硃的手，迅速别过脸去，满面通红。
　　一片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
　　“你到底怎么了？我好歹算你半个救命恩人。守了你一夜，又给你找水。要不是我，你早被豺狼虎豹叼去填肚子了。哼！”
　　那美貌公子听了这话后，神色略有缓和，不过，仍背向离硃。
　　“小仙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不过，不过，姑娘乃一介女流之辈，为，为何出现在这人迹罕至的昆，昆仑山中？且，且赤.身.露.体……”
　　听到“赤.身.露.体”几个字，刚刚有了人形的离硃神树终于恍然大悟，敢情刚才这美貌公子是被自己的赤.身.露.体给吓晕的啊。看看自己，刚刚成人形的身子，光溜溜，确实是赤.身.露.体。对面这美貌公子，胳膊小腿之外分明还披着块好看的布，传说中的衣服…………
　　“那个，那个，我不是人……昨儿个，你和开明兽打架的时候，也不晓得为什么，我就突然变成了人形……你看到了，这是深-山-老-林，哪来的衣服？！！”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来。
　　“哦？你是昨晚才成形的？那你的原身是什么？”美貌公子好奇地将脑袋侧过来了几分，余光瞥到一片莹白光洁的肌肤后又赶紧别开了眼。
　　“我的原身是这里的一棵树，叫离硃（lizhu）木。”
　　“昆仑山的护山神树？”
　　“你知道我？我很厉害吗？”
　　“呵呵，在下只是对于山川地理，珍奇异兽，奇花异草颇有兴趣，所以在上古典籍中看过关于你的记载，没想到今日还真见到了修成人形的离硃木。”公子嗤嗤一笑，嘴边露出浅浅的两个酒窝，那小扇子般长长的睫毛也微微抖动。
　　这一笑，笑得她都看呆了，眼前似乎开满了漫山遍野的白色小山茶花，清雅而温润。
　　“唉，你还真是棵呆树啊。”公子摇摇头，勉强坐起，脱下外衫，闭着眼睛披到了离硃的身上。
　　“你有了人形就该有人的样子。姑娘家家的，是不能让人看到自己的身子的。”
　　“那，若是被人看了又如何？”
　　衣服穿在离硃身上，明显过大，但聊胜于无。离硃这里扯扯，那里嗅嗅，公子的衣服上有淡淡的木槿香。
　　公子头枕在一块大石上，右手掩口，咳嗽了几声，吃力地回答离硃稀奇古怪的问题。
　　“若是被女子看了倒无妨，可若是被男子看了……”
　　“会怎样？”
　　“那男子便得负责。”
　　“那什么是负责呢？”
　　“负责啊……负责……负责是看了姑娘身子的男子便得娶了人家。”
　　“啊？？！！”离硃往后跳开一步，大惊失色“那，那，我刚才是不是被公子看光光了？”
　　“正是。”公子面不改色。
　　“那你岂不是得娶我？”
　　“额……照人间的道理来说……是这样……不过……。”
　　“天！”某树心中那是大雨滂沱，雷电交加，熬了五百年，好不容易修成人形，既没来得及去人间走一遭，骗他一票风流少年，乱他一乱国家社稷；又没来得及去欣赏下天上绝色夜华，人间绝色玄嚣的风采，便要草草被人娶了。悲摧，悲摧，委实又悲哀又摧人心肝。
　　天道何其不公！

作者有话说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