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垒萧萧芦荻秋》楚翩鸿

24、第十九章 萧竹

　　天下辽阔，人世繁杂。
　　东华眼底眉梢弥漫着淡淡的忧虑，清酒一杯接着一杯，似要一醉解千愁。
　　离殊听得懵懵懂懂。
　　陆吾瞅瞅面容严肃的师父，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还是，师妹比较安全，随即，扭头捏捏某树的包子脸，一边给她碗里添菜，一边开导：第一次接触真正的人世，有许多的不懂是常态，一听什么都懂那是变态。所以，宁可在无知中无畏，也不可在无所不知中变态。
　　三人用完饭后，准备回房间歇息时，客栈门口的一幕吸引了三人的目光。
　　一个衣裳褴褛、瘦得像秋日湖边干枯的芦苇杆子一般的孩子，歪歪斜斜地靠在客栈门口，头发枯黄蓬乱，沾着许多草屑，小脸乌黑，看不清面目，只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望着三人桌上的剩菜，闪着饥饿的光芒。
　　每当狂风卷过，他便随着风晃那么几下，似乎马上就要被吹走。
　　绿豆眼的掌柜没了招呼客人时的亲切嘴脸，虎着一张脸走到孩子跟前，扬起手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一边将孩子往外推一边骂骂咧咧。
　　“你个小叫花子，赖在我店门口挡我生意哪，还不快滚！”
　　“老板，给我一口剩饭吧，我都饿了三天了……呜呜呜呜”那孩子捂着立时肿起来的脸，被掌柜推着一边不情愿地往外挪步，一边恋恋不舍地回头瞧那桌上剩下的冒着热气的饭菜。
　　外面瓢泼的大雨已经铺天盖地地向人间袭来，且越下越大。树木被暴雨打弯了腰肢，东倒西歪，临平的小街被雨水淹没，变成一片苍黄的茫茫水城，这暴雨以席卷一切的气势吞没着世间，又彷佛老天爷的泪珠，悲恸这依旧有许多可怜人的天下。
　　那孩子单薄的身影在雨中一步一摇地往前走，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
　　一道白色的身影冲出门外，拉住那孩子的手。
　　小手完全没有一点肉，只薄薄一张皮覆在上面，摸上去硌人得紧。
　　“跟我走，姐姐给你饭吃。”她蹲下身子，握住孩子的两只手，重重的雨滴砸在她的脸上，睁眼都极其困难。
　　陆吾撑了一把油纸伞追了过来，默默撑在她和孩子的头顶。
　　孩子乌黑的小脸被雨水一冲，露出本来的雪白肤色，可能是由于长期吃不饱，两颊略略凹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离殊，里面闪过许多，有吃惊，有喜悦，有害怕，有许多许多……
　　看到她领回个小叫花子，东华没表示反对或者同意，只是淡淡扫了孩子一眼，温柔地将她额头湿漉漉的碎发别到耳后，轻轻笑道：“呆瓜树，你真是越来越像人了。”
　　一边的陆吾不断地用袖子抹着湿润的眼眶，师妹真是太聪明、太善良、太崇高、太伟大了，简直就是金光闪闪、人间天上地下楷模般的人物。
　　离殊将孩子领回自己房中，问店家要了些热水和饭菜，和几件掌柜儿子的旧衣裳。她一边给孩子擦身子一边安慰道：“别着急。待会洗完澡了就吃饭。”
　　孩子大概知道了面前这个姐姐对自己并没有恶意，很乖得配合着在浴桶中坐下。
　　她越洗眉头皱得越紧。这孩子实在是瘦得可怕，披着衣服还好，脱了衣服，就是一副皮包骨，肋骨一根一根地可以清晰地数出来。不仅如此，身上各处还大大小小地布满了青紫淤痕，想必都是乞讨时被人打的。
　　看得她眼眶里热热的。
　　“我叫离殊，你叫什么？”
　　“萧竹。”
　　“好，小竹子，你以后可以叫我离姐姐。”
　　“我叫萧竹，不是小竹子。”男孩似是不喜离殊将他名字念错，小声纠正。
　　“我知道你叫萧竹，不过，叫小竹子多可爱啊，又好记。”两手分别抓住萧竹的两侧腮帮子，捏了好几把。风水轮流转啊，当年被人捏的主，一朝终于有了欺负的对象。
　　收拾停当，萧竹对着桌上饭菜狼吞虎咽的当儿，离殊坐在桌旁满意地欣赏自己的作品。
　　小竹子底子不错，五官秀气，皮肤白皙，就是瘦了些，多吃几天饭，估计就能把他养成一个美貌小公子了。
　　“小竹子，你多大？”
　　“十二。”萧竹嘴巴被白饭塞得满满的，口齿不清地回答道。
　　“你家人呢？”
　　一听到家人两个字，萧竹的动作慢了下来，放下筷子，原本晴朗无云的脸上顿时阴云密布，悲色重重。“他们都死了。爹娘，还有弟弟……”
　　顿了一会，萧竹接着往下说：“我家原在夏国与华国边境蜀州，两国军队时有纷争，爹娘就死在兵乱中了……后来，我就一个人流浪到了临平镇。”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有一颗晶莹的珠子顺着眼角，无声无息地滑下。
　　离殊心头一怔，没想到这孩子身世如此可怜，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好，只一个劲往他碗中夹菜。
　　萧竹望着碗中堆成山的菜发了一会呆，抬头对离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离姐姐，你对我真好。”
　　她闻言，打成结的眉头略略舒展，将所有的菜又往萧竹面前移了移。
　　“多吃点。”
　　“嗯。”
　　“小竹子，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一直流浪下去吗？”
　　“……”
　　沉默了半晌，萧竹不好意思地避开离殊的视线，带着掺杂着几分渴望几分羞怯，轻声问了一句。“离姐姐，我可以跟着你吗？”
　　离殊明显一愣，没想到小竹子有这个打算，自己当时只觉着小竹子可怜，冲动之下就把他捡了回来，至于以后怎么办，倒真没想过。
　　“我很有力气的，我可以帮离姐姐干活。”
　　为了证明，他伸出骨瘦如柴的一只细胳膊对着她比了比。
　　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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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厢，陆吾早已鼾声如雷，酣然入睡。
　　东华倚窗而立，长发松散，沉默地望着那雨幕中漆黑的无边夜色出神。
　　幽暗走廊的那头，隐隐露出了一抹白色的身影，伴着廊外的狂风暴雨，愈发显得瘦小无依，惹人垂怜。
　　“师父……”
　　她在窗边站定，挠了挠头，小竹子的事情不知从何说起。
　　东华看到她身上还是白天所穿的单薄衣裙，眉心微蹙，不动声色地解下身上的外袍，小心地披在她身上。
　　“夜里天寒，小心着凉。”雨声哗哗，东华的声音低柔，并不分明，却一字一句清楚地萦绕在她心中。
　　袍子上淡淡的木槿花香幽幽然地飘入鼻间，残留着的东华的余温，暖暖的，透过薄薄的一层衣服，传递到她的肌肤，然后流向心房。
　　她扯了扯身上的袍子，失神了好一会。
　　若是没有白如槿的故事，若是没有华胥的牺牲，该多好……
　　“呆瓜树！想什么呢？”
　　脑门被人戳了一下。
　　她蓦然回神，眉眼弯弯，露出一排珠贝般雪白的牙齿。
　　“师父，我在愁小竹子的事情呢。”
　　“小竹子？”东华有些意外。
　　“就是那个被我捡回来的很可怜的小乞丐，我们能不能，”她犹豫了片刻，嗫嚅道：“我们能不能带上他？他爹娘死了……没地方去了……”
　　“他爹娘死了？”
　　“嗯，貌似死在边境的兵乱了……人间真如师父所说，其实并不太平呢。”
　　东华低头沉思了一会，缓缓开口，“我们去夏国是有正事要办的，不方便一直带着小竹子……他无依无靠，让他一个人流落街头也不是办法……”
　　“师父，要不你也收小竹子为徒？”她脱口而出。
　　啪，被敲了个重重的毛栗子。
　　“你以为那么容易就能做我徒弟啊？你被我捡到，那是你运气好。”
　　“师父……师父……”声音甜糯，够嗲，够软，兼之上下其手，又是揪东华的袍子下摆，又是抱东华的胳膊。
　　慢慢地，眼前的小人儿面目渐渐模糊，放佛变作了千年前那人的撒娇模样。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东华一脸认命的无奈。“让小竹子暂时先随我们走一程，经过浮玉山，便让他随阐教的云中子掌门学些武艺去吧。”
　　“阐教？是什么？能帮我照顾小竹子？”
　　“天界既然有神仙，自然就有许多凡人想要成仙，修仙门派便应运而生，比如，蜀山仙剑派，峨眉栖霞派，你之前所在的昆仑山就有昆仑派、琼华派、玉英派、天墉派等，多达八个修仙门派。这阐教更是人间众修仙门派中的翘楚。”
　　离殊眼睛瞪得滚圆，满是不解。
　　“不对啊，我在昆仑山待了五百年，怎么从没见过这些修仙之人。”
　　“昆仑山为内外两重，凡人所见乃外昆仑。呆瓜树虽是棵树，也是昆仑山的护山神树，自然在内昆仑。”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地点头。
　　廊外的雨声渐渐变小，细碎的滴滴答答，宛如许多清脆悦耳的铃铛一齐摇响，一弯如钩新月在黑色的天幕中若隐若现，淡淡投射下来微弱的清辉，客栈院中的青石板地面上一朵一朵透明的雨花轻盈绽放，雨瓣四方舒展，倒映出冰轮的清寒冷冽，也倒映出窗边一大一小两个优美默契的剪影。

作者有话说

　　昆仑山的修仙门派：琼华派，天墉派出自游戏《仙剑奇侠传4》和《古剑奇谭》，其他为公子y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