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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青雾山下,染坊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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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只缓缓行至青雾山脚下,河道在这里陡然收窄,两岸的参天古木将天空切割成细碎的蓝。茂密的枝叶在河面上投下斑驳的阴影,连空气都带着山林特有的湿润气息。沈凌砚站在船头,望着前方隐在薄雾中的码头,对身旁的薛镜丹说道:
"前面就是青雾镇了。我听说这儿的染坊手艺很是了得,染出的布匹色泽鲜亮,经久不褪。咱们不如在此稍作休整,补充些布料,也好让阿黄阿黑在陆地上活动活动筋骨。"
薛镜丹微微颔首,目光掠过渐渐清晰的码头。只见挑着布担的脚夫往来穿梭,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靛蓝染料香气,比起前几日经过的那些小镇,这里确实多了几分热闹的烟火气。
"这染料的味道倒是特别,"薛镜丹轻声道,"闻着清冽中带着一丝甘甜,想必是用的是上好的植物染料。"
沈凌砚俯身整理着阿黄颈间的布兜,闻言抬头笑道:"你总是这般细心。待会儿到了染坊,正好可以请教老师傅这染料的配方,若是能学到一二,将来我们开药铺时或许也能用得上。"
两人说话间,船只已缓缓靠岸。可他们牵着阿黄阿黑刚走进镇街,就听见前方传来阵阵喧哗。只见"林记染坊"门口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吵嚷声中还夹杂着妇人的啜泣,气氛格外紧张。
"看来是出什么事了。"沈凌砚护着薛镜丹往前走去,阿黄阿黑机警地跟在两侧,为他们在拥挤的人群中开出一条小路。
人群中央,林记染坊的掌柜林世安正死死攥着一匹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面前站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正是张记染坊的张茂。
"张茂!你休要血口喷人!"林世安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这布根本不是我染的!你看看这染料,浮在布面都没浸透,边角还脱了线。我林记染坊开业二十载,何曾出过这等次品?"
张茂冷笑一声,将手中的破布狠狠摔在地上,又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布包,倒出十几匹类似的残次布料。他提高嗓门,对着围观的众人喊道:
"大家都来看看!这些布可是今早从林记染坊门口的捐赠筐里翻出来的!林世安装模作样捐布给穷苦人,实则拿这些掉色、脱线的垃圾糊弄人,不就是想赚个善人名声,好抢我的生意吗?"
话音刚落,人群里立即钻出几个汉子,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一个瘦高个儿嚷嚷道:"我前几日领了林记的捐布,回家洗了一次就掉色,把我家娃的衣裳都染花了!"另一个矮胖男子接话:"我娘用他捐的布做了双鞋,才穿三天鞋面就破了,这不是存心坑人吗?"还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哭诉:"我家娃穿了用林记布做的小褂,身上起了红疹,郎中说都是衣服上的染料惹的祸!"
这番话顿时在人群中激起千层浪。有人摇头叹息:"原来林掌柜是装好人啊,用次品捐布也太不地道了!"也有人表示怀疑:"我上月领的布还挺好的,怎么突然就出问题了?"
林世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几个"受害者"道:"你们胡说!我这两个月捐的布都是亲自挑的边角料,拼接用的是双股线,染料也是上等的靛蓝,怎么会掉色、伤皮肤?你们根本就没领过我的布,定是张茂雇来污蔑我的!"
薛镜丹与沈凌砚交换了一个眼神,轻轻拨开人群向前走去。阿黄阿黑机警地跟在两侧,不时发出低吠,似是也感受到了现场紧张的气氛。
"且慢。"薛镜丹清亮的声音打破了现场的喧嚣。她先是弯腰捡起地上的残次布,指尖在布面上细细摩挲,又取过林世安手中的捐布仔细对比。
"沈兄,你来看。"她将两匹布递到沈凌砚面前,"这两匹布的差别实在太过明显。林掌柜的布质地厚实,触手生温,染料均匀地渗入每根纤维,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而这些所谓的次品,不仅布面粗糙,染料更是只浮在表层。"
沈凌砚接过布匹,对着阳光细细端详,又用手指轻轻一捻,只见指尖立即沾染了蓝色的染料碎屑。"果然如此。"他转向众人,朗声道:"诸位请看,真正的靛蓝染料需经过七浸七晒,色泽应该深入布匹肌理。可这些次品布上的染料,分明就是简单涂抹上去的。"
这时,薛镜丹注意到一个细节。她轻轻撕开两匹布的接缝处,展示给众人:"大家看,林掌柜的布用的是双股棉线,针脚细密,每寸足有十二针。而这些次品用的却是单股麻线,针脚松散,每寸不过六七针。这等粗糙的做工,怎么可能是林记染坊的手艺?"
沈凌砚会意,立即走到那哭泣的妇人面前,温声问道:"这位大姐,你说孩子穿了林记的布衣起了红疹,可否让我们看看那件衣服?"
妇人神色慌乱,下意识地抱紧怀中的布包:"衣服...衣服已经扔了..."
就在这时,阿黑突然凑上前去,对着妇人怀中的布包连声吠叫。薛镜丹眼尖地发现布包角落绣着个小小的"张"字,与张茂腰间布带的纹样如出一辙。
"大姐,你这布包倒是别致。"薛镜丹故作不经意地说道,"这'张'字绣得甚是精巧,与张掌柜身上的纹样倒有几分相似。"
妇人顿时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将布包往身后藏。这个举动引起了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
沈凌砚见状,转向林世安,语气沉稳地问:"林掌柜,您每月捐布,想必都有记录在册吧?"
林世安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有的有的!每次捐布都会登记领布人的姓名、住址,还有领取日期。账册就在染坊里,我这就让人取来!"
很快,账房先生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匆匆赶来。沈凌砚接过账册,转向那几个自称领过布的"受害者":"既然诸位都说前几日领过布,不妨报上姓名,咱们当场核对。"
那几个汉子顿时慌了神,面面相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其中一个壮汉硬着头皮报了个名字,账房先生仔细查阅后摇头道:"册上并无此人的记录。"
张茂见状,急忙上前打断:"查什么账册!说不定是漏记了!这些布可是从林记染坊门口翻出来的,这总做不得假吧?"
"且慢。"薛镜丹突然俯身捡起那些"次品布",仔细嗅了嗅,"这些布上除了靛蓝染料的味道,还带着一股霉味。若是新染的布,怎会有这般气味?"
她的话音未落,人群中一位挑着布担的老脚夫突然开口:"这位姑娘说得在理!老汉我给镇上的染坊送了二十多年布,林记的布每次都要在院里晾足七日,染出的布匹带着阳光的清香。可张记的布..."他顿了顿,看了眼张茂,"有时候三天就急着出货,染料没固住不说,存放不当还会发霉。"
"你胡说!"张茂气急败坏地喝道。
"是不是胡说,一验便知。"薛镜丹不慌不忙地取出一方素帕,蘸了些清水,在次品布上轻轻一擦,素帕上立即染上一片蓝色。"大家看,若是正规工序染制的布匹,断不会一擦就掉色至此。"
这时,沈凌砚注意到一个一直躲在人群后的年轻伙计,正是张记染坊的学徒。他上前温声道:"小兄弟,你可知道作伪证是要吃官司的?若是有人胁迫于你,现在说出来还来得及。"
那学徒吓得脸色发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里正大人明鉴!这些都是张掌柜逼着我们做的!他让我们用发霉的次品布冒充林记的捐布,还说事成之后每人给二百文钱..."
"你!"张茂勃然大怒,正要发作,却被里正厉声喝止。
"来人!"里正沉着脸下令,"立即去张记染坊搜查!"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衙役们就抬着几匹与"次品布"如出一辙的布料回来了。为首的衙役回禀:"里正大人,这些布都是在张记染坊后院的暗格里找到的,上面还带着霉斑。此外,还在张茂的书房里搜出了给这些人的赏银记录!"
衙役说着,将一本账册呈上。里正翻阅后,脸色愈发阴沉:"张茂,你还有何话说?"
张茂面如死灰,瘫软在地。那几个收了钱的"受害者"也纷纷跪地求饶:"里正大人饶命!都是张茂指使我们做的!他答应事成之后给我们每人五百文钱……"
围观的人群顿时哗然,纷纷指责张茂:"原来是你搞的鬼!太缺德了!""林掌柜好心捐布,你居然这般陷害他!"
林世安看着地上的布料和账本,又气又急,半晌说不出话来。
里正命人将张茂和几个闹事者绑起,沉声道:"张茂,你恶意污蔑同行,伪造次品布败坏林记名声,还雇人闹事,按规矩得押去县衙问罪!"
待衙役将人押走,围观人群渐渐散去,林世安这才握着薛镜丹和沈凌砚的手,感激得眼眶发红:"两位恩人,今日若不是你们仗义执言,我林记染坊的百年声誉就要毁于一旦了!张茂这些年一直眼红我家生意,之前就偷偷抢过我的客户,没想到这次竟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当天傍晚,林世安在染坊后院设下便饭,特意邀请两人用餐致谢。桌上的菜肴很是简单:一碟咸菜、一盘炒青菜,还有一碗勉强能见着油花的蛋汤。
林世安为两人斟上粗酿的米酒,叹了口气:"不瞒二位,我这染坊看着光鲜,其实日子早就不好过了。"
薛镜丹与沈凌砚对视一眼,静待他继续说下去。
"去年夏天闹旱灾,地里的庄稼晒得卷了叶;今年春天又涝,刚冒芽的麦子全泡在了水里。"林世安的声音低沉,"镇上的收成还不及往年的一半。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哪还有闲钱做新衣裳?我这染布的订单,比去年少了三成还多。"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之前捐布,也是看着穷苦人连补丁都没布打,能帮一点是一点。谁承想,这份心意反倒被张茂钻了空子。"
薛镜丹轻声道:"林掌柜能在自身艰难之时仍心系乡邻,这份善心实在难得。"
"善心归善心,日子总得过下去。"林世安苦笑着摇头,"幸好咱们这儿的李县令是个实在人。知道收成不好,从上个月起就在县城东门设了粥棚,每天辰时到午时施粥,还让衙役把粥送到腿脚不便的老人家里。"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渐渐温和:"前几日我去镇东头送布,见着李老汉家的娃,穿着露脚指头的鞋,冻得直发抖,可手里紧紧攥着个碗,说早上刚喝了县衙的热粥,肚子不饿。"
沈凌砚放下筷子,望着院外渐沉的暮色,缓缓道:"有官员肯为民着想,又有林掌柜这样的善心人,相信熬过这个冬天,来年定会好转。"
林世安举起身前的酒碗,眼中重新泛起光彩:"借二位吉言!来,咱们干了这碗,就盼着来年风调雨顺,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他擦了擦眼角,继续说道:"说来惭愧,我经营染坊这么多年,竟没看出那些布料的破绽。若不是二位细心观察布料的针脚、嗅出霉味,又想到查验账册,今日这事恐怕就..."
薛镜丹温声道:"林掌柜不必客气。任谁遇到这等精心设计的圈套,都难免一时慌乱。倒是您坚持捐布济困的善举,令人敬佩。"
沈凌砚也道:"正是。能在自身艰难之时仍心系乡邻,这份善心才是最难得的。"
林世安连连摆手,忽然想起什么,神色变得凝重:"经此一事,我倒是想起个蹊跷之处。近三个月来,染坊的存货总是对不上数。起初我以为是自己记错了,但现在想来..."
他压低声音:"可否劳烦二位帮我清点一下库房?我总觉得,张茂今日之举恐怕不是临时起意。若是染坊里还有他的人,或是他早就动了手脚..."
薛镜丹与沈凌砚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深意。
"林掌柜所虑极是。"沈凌砚颔首道,"既然帮人帮到底,我们就陪您去库房查看一番。"
"多谢二位!"林世安如释重负,立即引着他们往后院库房走去。
库房内,各色布匹整齐地堆放在架子上。薛镜丹仔细查看着布料的存放情况,忽然在一排靛蓝色布匹前停下脚步。
"林掌柜,这些布...似乎与其他布匹的存放方式不太一样?"
林世安凑近细看,脸色微变:"确实!这些布应该存放在通风处才对,怎么会堆在这个角落里?"
沈凌砚伸手摸了摸最底层的几匹布,眉头紧皱:"这些布已经受潮了。若是再晚发现几天,恐怕就要发霉变质。"
三人立即着手清点。在忙碌了一个时辰后,林世安拿着账册,脸色越来越难看:"果然有问题!至少有五十匹上等细布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这些次品。而且..."他指着账册上一处修改的痕迹,"这里明显被人改动过。"
薛镜丹轻声道:"看来张茂在染坊内应已有时日。林掌柜可知道最近有哪些人接触过库房?"
林世安沉思片刻,忽然拍案道:"是了!上月我招了个新伙计,正是张茂推荐来的!说是他的远房亲戚,我一时心软就收下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方才作证的那个年轻学徒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掌柜的,不好了!张贵...张贵他收拾东西要跑!"
林世安勃然变色,立即带着二人赶往伙计住处。果然,那个新来的伙计正在匆忙打包行李,见到众人闯入,吓得瘫坐在地。
在众人的质问下,他终于吐露实情:原来是张茂指使他暗中调换库房布料,还在账册上做手脚,为的就是一步步搞垮林记染坊。
“这个张茂!竟然如此歹毒!我明日就去报官!”林世安怒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