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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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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进客厅,为整个空间镀上一层金色暖光。
茶香尚未完全散去,与窗外飘来的花香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宁静祥和的氛围。
然而顾怀瑾的心却与这平静的场景格格不入,仿佛暴风雨前的海面,暗流汹涌。
周明义将最后一碟洗好的水果放在茶几上,然后缓缓坐回他的扶手椅。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早已预感到了这一刻的到来,并且已经等待了多年年。
沈熹微轻轻捏了捏顾怀瑾的手,然后试图抽身,想给两人留出私人空间。
但顾怀瑾紧紧握住她的手,几乎是恳求地看了她一眼。
沈熹微立刻明白了
——他需要她在场,需要她的力量来面对这个他逃避了太久的时刻。
“周叔,我...”
顾怀瑾开口,声音干涩得几乎破裂。
他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始:
“这些年,我一直想正式向您道歉。”
周明义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充满智慧和包容的眼睛注视着顾怀瑾,示意他继续。
顾怀瑾低下头,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仿佛从沈熹微那里汲取勇气。
“周磊的事,是我的责任。
那天如果我坚持换一种方案,如果我能更谨慎一些,如果他不是因为我...”
“怀瑾。”
周明义温和地打断他,但顾怀瑾仿佛没有听见,积压了多年的忏悔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任务开始前,周磊就提醒过我那个方案有风险,但我太自信了,我以为我能掌控一切。”
顾怀瑾的声音开始颤抖,
“当他推开我的那一刻,我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等我回头,他已经...”
沈熹微感觉到顾怀瑾的手冰冷而潮湿,他的身体微微发抖。
她靠近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试图给予他一些安慰。
“这些年来,每一天我都在想,为什么离开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顾怀瑾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有着光明的前途,有您和周阿姨这样的父母等着他回家。
而我...
我什么都没有,我才是应该被留下的那个。”
周明义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色,但不是为了失去儿子,而是为了顾怀瑾这些年承受的折磨。
他向前倾身,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准备开口,但顾怀瑾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知道再多的道歉也改变不了什么,周磊不会回来,您失去的儿子也不会回来。”
顾怀瑾终于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却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
“但我还是想告诉您,对不起,周叔。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他,反而让他为我付出了生命。”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深深的自责和痛苦。
客厅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挂钟的滴答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沈熹微屏住呼吸,等待着周明义的反应。
她不确定这位老人会如何回应这份迟来了多年的忏悔,是原谅还是责备,或者是更复杂的情绪。
周明义缓缓站起身,走到顾怀瑾面前。
他没有立即说话,只是将一只手放在顾怀瑾的肩膀上,那手上布满皱纹,却依然有力。
“怀瑾,看着我。”周明义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顾怀瑾抬起头,眼中满是期待和恐惧,像一个等待判决的囚徒。
周明义的目光扫过顾怀瑾的脸,细细端详着他这些年来刻在眉宇间的皱纹和早生的几根白发,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孩子,”
他的声音轻柔却清晰地回荡在客厅里,
“你辛苦了。”
这句话完全出乎顾怀瑾的预料。
他愣在那里,一时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的回应
——责备、宽容、悲伤,甚至是愤怒,但唯独没有这一种。
周明义的手轻轻拍了拍顾怀瑾的肩膀,重复道:
“这些年来,最辛苦的人是你啊,怀瑾。”
顾怀瑾的嘴唇微微颤抖,他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沈熹微感觉到他的手突然收紧,仿佛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
“周叔,我...我不明白。”
顾怀瑾终于挤出一句话,
“是我导致了周磊的牺牲,我应该承受这一切。”
周明义摇摇头,眼中满是慈爱和心痛:
“你以为我和周阿姨这些年来为什么从不对你提及那件事?
不是因为我们在心里责怪你却不好意思说,而是因为我们清楚地知道,最责怪你的人,正是你自己。”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顾怀瑾心中那扇紧闭了多年的门。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眼中的防线开始崩溃。
“周磊是我的儿子,我了解他。”
周明义继续说着,声音平稳而温暖,
“如果他有机会做出选择,他依然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因为他珍视你,就像珍视自己的生命一样。”
顾怀瑾闭上眼睛,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
沈熹微轻轻递过纸巾,但他似乎没有察觉。
“作为一个父亲,失去儿子的痛苦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
周明义的声音微微颤抖,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但我和周阿姨从未将那场意外归咎于你。
那是战争的无情,是命运的捉弄,而不是你顾怀瑾的过错。”
他蹲下身,与坐在沙发上的顾怀瑾平视,这个举动如此谦卑而充满关爱,让一旁的沈熹微也不禁动容。
“怀瑾,你这些年为我们做的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
周明义继续说道,
“你每个月都来看望我们,照顾我们的生活,关心我们的健康。
但你每次来,眼神中都带着沉重的负罪感,仿佛你来不是为了团聚,而是为了接受惩罚。”
顾怀瑾哽咽道:
“我只是想弥补...尽管我知道什么都弥补不了。”
“你不需要弥补什么,孩子。”
周明义的声音坚定而温柔,
“我们需要的是你好好地活着,幸福地活着,而不是背着这个沉重的十字架度过余生。”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出了一句让顾怀瑾彻底崩溃的话:
“我们早就把你当作另一个儿子,从未怪过你,也永远不会怪你。”
这句话像最后一道闪电,击碎了顾怀瑾心中那堵坚不可摧的墙。
七年来他筑起的所有防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了太久的泪水终于决堤。
沈熹微从未见过这样的顾怀瑾
——不再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商界精英,不再是那个情感隔离的失眠患者,
而是一个终于卸下重担,允许自己脆弱的孩子。
她轻轻搂住他的肩膀,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心中既为他心痛,又为他的释放感到欣慰。
周明义站起身,给顾怀瑾足够的时间宣泄情绪。
他走向窗边,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和盛开的花朵,轻声说道:
“生命中有太多我们无法控制的事情,怀瑾。
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已经发生的,珍惜仍然拥有的,并勇敢地继续前行。”
顾怀瑾的哭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可以触摸到的释然。
沈熹微递给他纸巾,他接过去,仔细地擦干脸上的泪痕。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虽然眼睛红肿,但眼神中多了一种许久未见的清澈和平静。
“周叔,”
他的声音依然沙哑,但已经稳定了许多,
“谢谢您。”
这三个字简单却沉重,包含着太多的含义
——谢谢您的原谅,谢谢您的理解,谢谢您这些年来无声的关爱。
周明义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
“现在,你能真正地叫我一声‘爸’了吗?
这些年,你一直客气地叫我‘周叔’,但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儿子了。”
顾怀瑾的眼中再次涌出泪水,但这一次是温暖的、治愈的泪水。
他站起身,走向周明义,然后做了一件他七年来一直想做的事
——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了这个如父亲般的老人。
“爸。”
他在周明义耳边轻声叫道,这个简单的字眼蕴含着太多的情感。
周明义拍着顾怀瑾的背,眼中也闪烁着泪光:
“好孩子,欢迎回家。”
沈熹微站在一旁,看着这感人至深的一幕,忍不住也落下泪来。
她明白,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原谅与被原谅的戏码,而是一次真正的心灵治愈,是一次跨越多年的和解。
当两人分开时,顾怀瑾的脸上有一种重获新生的光芒。
多年来压在他心头的巨石终于被移开,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自由和解脱。
周明义转向沈熹微,微笑着说:
“现在,我这个老头子终于可以放心地把这个固执的儿子交给你了。”
沈熹微走上前,握住顾怀瑾的手,对周明义坚定地说:
“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我保证。”
“不,”
顾怀瑾突然开口,转头深情地看着沈熹微,
“是我们会互相照顾,一起走下去。”
周明义满意地点点头,眼中满是欣慰:
“看到你们这样,周磊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
他一直希望怀瑾能找到幸福,不再孤独地背负一切。”
这句话没有引起顾怀瑾的愧疚,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奇妙的安慰。
是的,
周磊一定会为他高兴,因为那是他最好的朋友,是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的人。
阳光依然温暖,茶香依然弥漫,但客厅里的气氛已经完全改变。
沉重的过去没有被遗忘,但已不再具有摧毁性的力量;
悲伤的回忆依然存在,但已被温暖的希望所平衡。
顾怀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多年来第一次能够自由地呼吸。
他看向沈熹微,眼中满是爱意和感激;
然后看向周明义,眼中是儿子的敬爱和承诺。
在这一刻,他明白救赎不是忘记过去,而是与过去和解;
不是独自承担一切,而是允许自己被爱拯救。
周明义看着两人紧握的双手,轻声说道:
“生命中最强大的力量不是永不跌倒,而是每次跌倒后都能重新站起来。
怀瑾,你站起来了,而且站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挺拔。”
顾怀瑾点点头,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轻松、毫无负担的微笑。
是的,他站起来了。
在经历了多年的自我放逐和精神折磨后,在爱的帮助下,他终于学会了原谅自己,接受了这份迟来的救赎。
而他知道,这只是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