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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迷耳 ...
而现在,他的那点死活别扭着的倔强其实早脆弱的只剩下了回味着他的背影彻夜流泪的面具。
蔓笙闭上眼睛,感觉清冷的风一直兜兜转转环伴在身边,亲昵温柔地将自己哄护。
“笙儿,过来……快来娘亲这里。”迷糊中蔓笙认出了这个声音,睁开眼睛却看不到任何的她。
“……饿了吧,娘亲给你煲了甜汤……”温暖的橘红光芒渐渐聚集起来,好像透过浓郁的雾霰发散出来,遥远而幽缓,蔓笙极力睁大了眼睛。而又一阵风送来的是一股刺激的味道,一下子他就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醒过来,原来那橘光,是油灯打在房梁上恍惚的影子。如果这是一个梦,那么,没有做完的梦,最痛。
空气中漂浮着再熟悉不过的药味,废弃空寂的房间,又一个走失的夜晚,心头空空荡荡的感觉变得强烈,蔓笙不敢去碰触左耳,可是他已经看到了那不可置信的艳红绘满了整只衣袖,悄无声息盛放的,是生的红花。
蔓笙闭上眼睛勉强着抬起肩,鼓励自己再睁开眼睛,发现正在这个陌生屋子的一张长桌上,和料想的躺在地上稍微有那麼点不一样。还不及细看,一只手就从暗中探来,敏捷有力,一把就将他重新按回桌上。一时忘了呼叫,蔓笙只瞪着眼睛看一个红影出现在黄混的光圈下,是容成百部。
他的出现多麼不合时宜,通常这种时候因该是一个人才对。他的手再一次伸过来,停在了腰腹处手指拉拨,一下就将腰带解散,再轻巧一翻,最外面的白袍就被他抽拉了下来。
不可置信地,一些荒唐的想法挤压冲撞着蔓笙的脑袋,而然马上又被抛弃。因为他是不同的,自始自终他的目光都只在衣物上。
蔓笙只能想到一个答案,这个答案也许是错得离谱,因为他无从推敲。没有去挡容成百部的手,蔓笙凝着他的脸:“我也必须死对不对,所有和孔家有关的人,都不能活?”
“不是。”他的语气是肯定的。
“那你怎麼知晓这些?”紧追不舍。
“这一切与我无关,我只关心我要的东西。”容成百部挑起外袍仔细地检查。
蔓笙不明白他的举动,想坐起来,手臂发抖使不出力气来,只好又躺下来,但仍不死心:“那麼……最后能不能告诉我,孔家到底被谁所灭?”
容成百部放下外袍,两人四目相望,从刚才到现在他的目光第一次完整地落在蔓笙脸上。
夜风在破窗间逃窜,无心地吹拂起他额前微黄的碎发,摇曳的发丝将他迟疑的目光削断。他可从来都是干脆的人,怎麼会迟疑?这次蔓笙等了很久,容成百部都没有回答,只是手紧紧地捏住了蔓笙的手腕,灌注了很大的力气,在蔓笙感觉骨头都快要被他捏碎时,他才松手一扯,撕下了半截左袖。
蔓笙知道他这样不是随性而为,他到底是什麼意思,断去一只左袖算是暗示吗?
夜风猛然大起来,掀翻了衣裳盖在脸上,蔓笙拿手去捞下来看见门口多了一个黑色人影。他系着触地的雅黑斗篷,一张脸深深地藏在垂拢的斗沿后面,慢慢地抬起头,黄晕的光贴着沿边在他下颌上圈出一段圆弧,是饱满的唇。而精彩不止这一瞬,他双手向上一兜,将帽子揭开,露出了阳刚的五官。
“半夏……”蔓笙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第二次了在今夜,他突然的出现。
他眸光在蔓笙身上稍微一览,径直看向了容成百部:“怎麼回事?”
容成百部将手里的血衣抛给他,抱胸看向蔓笙,反问:“难道你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吗?”缓缓走到桌旁,手指一勾又扯下蔓笙一条内衬小甲:“是迷耳。”
蔓笙耸然窘迫,慌忙拿手揪住领子,防他再来扒自己最后一件青衫,仔细想想又觉得是自己太过敏感,听到“迷耳”心里疑惑又起,去看半夏,发现他的脸色不好看,蹙着眉,就轻声问:“迷耳是什麼?”
半夏退后一步靠在桌沿,若有所思:“它是催眠术的一种,也是最为奇特的,因为它可以远距离催眠,而且甚至可以让对方做一些他平时不擅长,但却有那方面潜能的事情。”
“而前提是必须在对方身上放一样催眠者熟悉的东西,这东西必须让被催眠者连续贴身携带半月,并且片刻不离身,否则就需要重新计数半月。而它最大的破绽便是每次耳朵都会流血不止,事后肯定会被发现,被催眠者只要把那贴身东西除去就不会再受控制。
“也是因为如此讲究繁琐,……”蔓笙见他两指抵住额头,忧心忡忡:“九疑很少用这个……”
“明知会被发现他却还要用,那麼只有一种可能,这件事做起来很容易,在被发现之前肯定能达成。”容成百部一边拨弄着台面上的药材,一面望向蔓笙:“要麼……他料定你根本不晓得其中蹊跷也不会与旁人说。”
蔓笙听到“九疑”心里就怦一跳,对于这个多次被提及的名字,大体知道是个很难搞的人物。总以为自己置身事外,现在怎麼……半夏不容含糊的目光让他避无可避,半天才嗫嚅道:“…..的确不是第一次,上次……上次是在前些天,那个夜……”偷睨半夏,发现他脸色越发糟糕,突然挥起一拳“砰”地揍在自己小腿边的木桌上。
蔓笙急吸一口冷气,身体被震得发麻,再也说不下去。支撑了坐起来,看到他心绪几番变换,由难抑的愤懑到最后的颓唐苦恼……
也不知道夜已多深,安静了许久,他呼吸才渐渐平缓,靠着桌子挪进些后转过脸来,看住自己的眼睛,道:“他觉得非你不可,别人代替不来,或者他觉得只有你来做才有意义。”
容成百部放下药材道:“谁也没见过九疑,他要潜藏为身边的人是轻而易举。”目光也投向蔓笙:“那晚雪夜,你认出背影很熟悉,那麼你应该认识他。”
半夏看他只剩了一条贴身青衫,两只手扣在并曲的膝盖上,不由温言道:“你有没有带着什麼特别的东西?”这次蔓笙没有回答他,只低垂着眼皮摇了摇头,挪下桌走到廊柱后面,站了一会儿,把鞋子袜子裤子衣服脱下来,抛到桌上连带盘发的竹钗和腰间的紫囊玉埙。半夏没想到他会这样没有半点忸怩地全脱尽了。
容成百部看了一眼,自去研究那些药材,每一味都收集一点放在手中的白帕上。半夏默然看着一堆衣物,终是附身一件件拎起来细看。查了两遍都是再稀松平常不过,也没有别的饰物,只有那竹钗和紫囊玉埙稍显特别。随手捏在手里,竹钗手感光滑颜色深沉,应是戴了多年,不是新添。而后两样都是自己所赠,当然不会去怀疑,这也恰恰是他最大的疏忽。
看容成百部还在琢磨也走到台边,一看就明了了:“想必是要配什麼方子。”蔓笙还是熟悉药材的,要他做这个根本不难。
容成百部也微微点头:“而且已经达成,方子也被人顺利取走了。”
既然是九疑那麼此人自己就擅制各类偏门暗毒,又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到底是怎样的一味药呢,非他蔓笙来配不可?半夏又寻思半饷,还是毫无结果,抬头环视一周,脚不由踩了个空档,哪里还有蔓笙人影。伸手将桌上衣服随便一捞抢出门去,跨出门槛又滞住身形,回首道:“刚才的事,多谢。”
里面容成百部只简单道:“不用。”
半夏听他这麽说来不由将久积心中之事也说出来:“那雪顶之事,不是你有意放我一马,我不会那么容易脱身……”本来旧事过去就过去,再提也没了滋味,可是今晚却强烈的感觉恐怕以后再没了这样坦诚相对的机会。
容成百部转身见他还意犹未尽,道:“我不过是看赏你敢单枪匹马来抢的正派豪气,若你半夜来盗,我也瞧你不起。”
半夏哈哈一笑:“就凭这份情义,我南门袖也当你百部是朋友了,不过下次照抢不误。”
容成百部看他一脚留在门内,只半掌着地,明明是如此心急,不由起了兴致,短话长说:“‘知己难寻,敌手难遇’你这样的对手,我不会嫌多,不过下回争个什麼才好,倒是要好好考虑,不如就……”眼神一拐,留在他手中的衣服上。
半夏退进门来,敛了笑容,打断了他:“我也并非你说的那种敢作敢为之人。如果,他下次再问你孔府的事,你也不用帮我隐瞒,告诉他…...人是我杀……”半夏觉得心里松快很多,嘴中却淡得没了一点滋味。想起两人第一次投栈,蔓笙因为旁人对蔓玉骨几句讽言污语,就奋不顾身的样子,还有他那个别样惨淡的笑容,几乎要刺痛他的心坎。
容成百部能够觉出他深掩的不安,那种不安刚才在蔓笙身上也同样感觉到了,不同的只是此时的更为深沉强烈:“我已经暗示了,他迟早会知道……”
“这样的事,他只会来问你,却不会来问我。”半夏轻轻点头,一脚跨出门:“你有没有看见,他往哪边去了?”
容成百部手随意一指:“右边。”他久久看着瞬间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爱恨情仇,情爱能否敌得过恨仇?”
半夏一路奔到底,至客栈还没看到蔓笙,心里顿时明白,容成百部是故意给指了相反的方向,无奈一笑。其实早该料到,蔓笙是个路痴,怎麼会认得回来的路。
刚才是一路都没驾轻功,是怕行得太快两人错过,现在若还耽搁下去只怕要追不上了,便一个旋身踏上屋脊抄近路,行了片刻又觉不妥下来继续跑路。
穿梭了几条街拐到一条大道上,已是四更天,这个时候人都睡熟了,四下里没有一点声响,巡视一周蓦然听到前面弄堂里传来几声犬吠。细看果然前面墙头有一个人,半夏停住了步子。看见前面的人身子半倚着,好似在休憩,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走路,一路走走停停也不看方向,见到弯子就拐。
跟了一会儿两人距离近了,半夏这才看清他身上裹着灰白挂帐一样的东西,心想再跟上半天恐怕他也不会发现,就上前去挽牢他的手臂一拖,直把人拖出一个踉跄。心里蓦的就烦躁开来,连个正眼都没给他,只把衣服塞了过去:“不认识路却还要乱走什麼,先把衣服穿上。”眼睛瞥到旁边有个墙角就兀自先站了过去。
半夏脸朝外,看见他拿着衣服杵在原地良久未动,不经想起今晚自己脾气没好过,话头都是生硬了横着刺出来,他听了是否都往心里去了。却又见他往上拽了拽帐子,走到了自己身后的墙角。
蔓笙看他背着身远远地拦在外面,都没有真正反应过来,没想他竟然还会来找他。本来想留在那破屋说不定还要惹他生气,而且没衣服穿自己也挨不住冷,就算挨住冻赤~裸着身子也羞不起脸皮,就打算一个人先回客栈找衣服。蔓笙又看看半夏背影,想他刚才硬邦邦的话,应该是还没消气,当下就摸索着衣服胡乱的套上,怕又让他等得心焦了,气更难消。
“好了就回去吧……”半夏听身后动静差不多了。
蔓笙嗯了声跟着他走,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走过一条巷子,半夏在前面听不见后面有什麼脚步声响,心道难道人没跟上?回过身去看,人好端端地跟着,只是半垂着眼皮,头发有些散乱,脸蛋儿斑斑污渍,低头一瞟还光着脚丫,才恍然刚才走得好急,靴子忘在那破屋了,等蔓笙走近了,手搭上他肩膀:“光脚总不行,我抱你回去。”
“别……别,我自己能走的。”却见他举起双手隔在身前很抗拒,闪烁的眼神满满都是不愿意。
半夏突然觉得有些感觉是不是已经变了,回不到芦苇滩时候的那种舒缓澄清,亲切婉好,哭笑着看他:“要么你穿我的靴子,背我回去?”
蔓笙知道含混不过去,支吾道:“……要麼……要麼……你还是背我吧!”蔓笙看他表情慢慢的僵硬,知道自己又弄错,也许不该如此见外。转眼又他笑了笑,很轻的笑容,轻得眼眸中只剩了心灰意懒,道:“在这里等我。”说着闪没在身后弥蒙的黑巷里。
蔓笙不知道他去做什麼,毫无准备地身边一下子没了人,刚才一个人走了这许久的路都不觉害怕,此时却很是惴惴难熬,靠边站了站,向巷中瞵盼,哪里又看得见任何,夜也随之停滞。
正当心焦粘人,听到一个落地的声响,是熟悉的身影。蔓笙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紧了,怕他一下又不见了,去了自己不知道也到不了的地方。
他手里拿了两方碎布,是刚才自己用来裹身用的邋遢帐子,矮下身,道:“抬腿儿。”他是不容置疑的。蔓笙大概猜出他要干什麼,顺从地抬起腿,布条在脚上缠了两周,最后一个奇异的结打在脚背上,然后是另一只。
半夏站起来,两人的距离突然近得脚趾相触,半夏伸出了食指探向紧紧咂着嘴唇的他。
蔓笙眼珠好奇地跟着那根指头,看它越靠越近最后模糊在视线中,从下往上动作点在了自己眉心。那是冰凉的触觉,好像这个已经深沉的夜晚。手指顺着鼻梁缓缓下滑停在鼻尖,轻轻一刮后就离开了,还有他若不可闻的一句:“小粉头。”
小……粉……头……蔓笙想照着他的口吻念叨,只重复了一遍湿冷露气灌入鼻腔,无法再继续,踩着“布鞋”跟上。
小粉头,蔓笙不知道,是他随口?是在由衷的赞美?或者是他的宠溺?蔓笙不知道。也许他只能到这里而已,已不能再近一步。
…………
“从衣服里找到什麼线索没?”
“并没有发现什麼可疑的。”
“我想也是……那师兄他们怎样?”
“明天大概就走。”
“那明天……”
“明天不走。”半夏知道他的心思。
“……哦”
半夏听后面果然如自己所料,不再声响。看到天空中有些泛白了,天都快亮了,两人都一心一意地走路。
终是到了客栈,好倦,一夜没睡蔓笙心里只惦念着丝被软床。
“等等。”蔓笙急着回去却意外地被半夏叫住。
蔓笙转过身去难道还有要紧事。还没怎麼看清,就感觉到他的手指插~入了发丝,缓缓的揉捏。许久才离开,手指上多了一片枯叶放在自己掌中就离开了。蔓笙瞧上半天才有些明白----是自己头上不知什麼时候又粘上了枯叶。但是又不明白起来:此时正值夏天,又怎麼的会粘上了这个秋天的东西。上一次也是如此。蔓笙也不多加理会,去房闭着眼睛泡了个澡,屁股才挨到床沿就睡过了。
谁也能叫我“小粉头”就好了,看着儿子们越来越亲,很安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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