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那些事儿》钟花无艳

4、姐夫娶我罢

　　深秋月夜，华灯初上。

　　梁洛纱领着青柳、带着裴府众家丁气势汹汹疾步匆匆奔向【花间一梦】时，她保养得宜的漂亮脸蛋不复平日精心维持的尔雅风姿。她铁青了脸、柳眉紧蹙，唇抿成一条直线、发髻上插著的几支金步摇来回晃动，任谁都瞧得出她此刻正在气头上。

　　直至走到宾客络绎不绝的【花间一梦】酒楼正门外，她站定，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尽所能让起伏了一宿的愤怒情绪安定下来。

　　“青柳，还不进去通传？”梁洛纱忍了又忍，才出声使唤心腹丫头，生怕自己按捺不住怒火直接砸门而入。

　　“通传也没用……”一脸委屈的青柳嘟哝，“吕珠姑娘说了，要么，少爷明媒正娶派八人抬大花轿迎她过门；要么，茹夫人您再拿出四千两银票助她维持酒楼生意；否则，生人不见熟人勿扰—— 若敢强行闯入，她立即将少爷奸.污她、遗弃她腹中骨肉的事儿一并抖出去。”

　　“又要四千两？她当我是在开钱庄呐？！”梁洛纱恼得连说出口的话都走了音调，“我把平生积攒的私房细软全送给了她，她还敢狮子大张口继续勒索？哼，不要脸！”

　　“就是就是～～”青柳点头如捣蒜，眼含同情不忘煽风点火，“姓吕的分明是仗着夫人您心地善良，蹬鼻子上脸。”

　　“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收留她。骚蹄子，竟痴心妄想爬到我头上？！”怒从心中起的梁洛纱忿忿咬住下唇，冷眼瞪向随行而来的一干体格壮硕家丁，“你们全都给我冲进去。见桌掀桌，见碗砸碗，统统不留！”

　　众家丁面面相觑，却动也不动。

　　“聋了不成？连我的话都当耳边风？”河东狮吼。

　　然而，众家丁任凭梁洛纱怎么吼怎么咆哮就是打死不迈一步；素来牙尖嘴利的青柳，这会儿也把小脑袋埋得低低，不再多吱声。

　　不明就里的梁洛纱怒气冲冲斜目，瞥向青柳：“死丫头，你愣着干什么？还不…… 不…… （低声惊呼）夫君？”

　　梁洛纱呆呆地看着不知何时站在身后、著锦绣丝质华服的俊美男子，心跳，骤停一拍。

　　“夫、夫君，您不是陪老爷入宫谒圣么？如此巧，也来花间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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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间一梦】装潢精美的雅房内，吕珠正凝神专注于沏茶，并未过多理会矮桌对面坐著的一男一女。

　　或许是不再抖抖瑟瑟伪装真实秉性，又或许是为了迎合酒楼老板娘的特殊身份，此时此刻的吕珠，将如黑缎般乌亮柔顺的长发挽了个很漂亮的惊鹄髻，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与弯弯的柳叶眉，令她看起来很明显地褪去乡野小女孩的稚气、开始展露少女的风情。而柔媚的烛光下，亦让一袭朱绯色的霓裙的她看起来神色尤为红润。

　　“珠儿不知表姐夫、表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请允我以茶代酒，向二位致歉。”吕珠举起茶盅淡淡诉出声，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般轻颤，明亮的目光却掠过梁洛纱，停落在裴俊忠，“表姐夫，请。”

　　眉目间尽是委屈神采的梁洛纱，倏地，忿忿“哼”了一声。

　　聆听到了爱妾不屑的抗议，裴俊忠并却去接吕珠手里的茗茶，反而极平静地凝向梁洛纱，轻轻握住她的柔弱无骨的柔荑：“洛儿，你先退下。”

　　纵使有再多委屈再多不情愿，梁洛纱也不敢忤逆裴俊忠的嘱咐。“也好，夫君与姨妹都是从商之人，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听不懂生财之道。”她颔首答，表情自然地弯出一抹甜甜微笑，既是故意表现出落落大方，亦是输人不输阵向吕珠表达无声的鄙夷。

　　“表姐夫，这是我托人从信阳带来的毛尖，您且饮一口，若不喜欢我再重沏。”梁洛纱刚离去，吕珠旋又笑眯眯递上茶盅，“慢些，当心烫……”

　　“不必。”语调森冷的回应，“你开门见山地说，千里迢迢从洛阳来到长安、接近洛儿、接近本少、死赖着不肯走究竟是何目的？银票？？只要你肯堕胎，无论多少贴现银票，任你开。”

　　笑靥凝滞在唇边，吕珠轻轻咬住下唇，仍执著地呈递茶盅：“表姐夫，请喝茶……”

　　茶杯“咣”的被掀翻，满满一盅热.烫的茶水倾出，一滴不漏全洒在了吕珠的手背。暗暗吃惊的吕珠低呼着抬起眼眸，却对上神色冷漠的裴俊忠——

　　“外表单纯骨子里放.浪的娼.妇，本少见得多。”不屑一顾的冷嗤，“珠儿表妹，你即便是想母凭子贵，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无此般福气。”话音未落，裴俊忠从袖缘里掏出厚厚一沓银票掷向因为烫伤而黛眉紧蹙的吕珠。

　　崭新的、细薄锋锐的纸，轻轻掠过吕珠的眼角，令她情绪略略起伏地抽动唇角一下。

　　而香气萦绕的矜贵雅室，仅剩洋洋洒洒的雪花银票，以及裴俊忠推门而去时的吱嘎声，以及字字飘忽遥远的警告——

　　“要么堕胎；要么，你尸沉大明湖。”

　　……

　　.

　　五天后，假装因滑到而不慎“流产”的吕珠独自躺在【花间一梦】清冷无边的卧房时，隔著远远便听见从朱雀大街东侧飘来的锣鼓喧嚣声。

　　那是荣华富贵的裴府二公子在向全长安宣告，他即将擢妾室梁洛纱为“平妻”。

　　所以，当吕珠一边哼着洛阳地方小曲一边没心没肺地将万两银票收入梳妆盒、当成私房细软藏好时，她好笑地感叹，今宿夜不能寐的，除了裴府正房媳妇杜思瑜、除了手下二元大将（杜如晦、房玄龄）相继被逐出京师、自身亦有可能被永久遣回洛阳的秦王，

　　还有，前去裴府道喜的，齐王李元吉狗屁班。

　　“齐王代替秦王，出师征战突厥…… 福祸未知的事儿，狗屁班们值得如此高兴？”揉揉太阳穴，吕珠精神疲倦地嘀咕。打了个哈欠，她拢了拢身上覆盖的暖柔被褥，酣然入梦。

　　然则不知为何，弥蒙梦境里，她仿佛重温了一场鲜血淋漓的故事开端；以及，另一场鲜血淋漓的故事结局。

　　就好像，某一年的她，家破人亡，流难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