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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昆仑仙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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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裴二人抓住岸下礁石,于奔腾咆哮的黄河中闭气了整整一个时辰,早已筋疲力尽,金光的手微微颤抖着,一把握住伸来的手,用尽全力握住,久久没有放开。因为一旦放开,他又会陷入对对放弃同门的悔恨之渊。
来人的腕骨在金光的施力下,咔咔作响,她吃痛的皱起眉,望着砸碎在手背上的水珠。那些水滴,带着些许热度,她心头不由纳闷——刺骨的黄河水,何时变得如此温暖了?
下一刻,她才发现那不断滴落的水,是从金光低垂的眼帘下涌出的。金光没有抬眼向上看,只是抓住她的手,宛若抓住今生唯一的救赎。
裴行俭随后爬上了河岸,看清来人,想笑,却发现他已忘了该怎样作出笑的表情,他只得动了动唇,用沙哑的声音道:“丹书姑娘,你没事太好了——”
金光闻言,震了一下,随即借丹书之力顺势站直,他牵动嘴角,微微笑了下,至少他觉得自己是在笑。
“丹书长老,你没事就好——”
“国师,我带来了一个人。”
裴行俭目色一变,朝丹书身后一株胡杨看去。
金光蚕眉紧锁,暗纳自己竟未察觉到来人藏身处。他听到胡杨树后有脚步悉索声过来,忙欲施展道法烘干身上衣物,却发现一丝真气也无法提起。金光面色骤然一白,再次查探丹田,只觉丹田宛如一口枯井,真气荡然无存。他额上立时冒出密密一层冷汗,宗门道法忌讳大喜大悲,透支内力——这两条禁忌他都犯了!他在内心苦笑了下,抬手理理衣襟。
丹书一指来人:“他——就是突利可汗。”
突利三十不到,微黑的面庞上一双深凹的眼眸亮如星辰,高挺的鼻子宛若鬼斧神工雕琢而成,他打量了金光一番,一拳砸在金光胸口,笑道:“唐朝国师,我是李世民的兄弟突利。”
金光几乎听到胸椎断裂的声音,他暗暗倒吸了口冷气,立即回了一拳,将突利捣得倒退一步。
“既然你是陛下的兄弟,还是叫我金光吧!”
突利笑道:“想不到金老弟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还是很有力气。”他又转向裴行俭:“听说裴将军三箭令我叔叔在阵前颜面无存,我倒想见识下这箭法是何等神威。”
“随时奉陪。”裴行俭猛的一拳过去,突利不防,一屁股坐倒在草地上。他揉揉心口,哈哈大笑起来,解下腰间羊皮酒囊,高声道:“谁来陪我这个放羊倌喝酒。”
金光一把抓过酒袋,仰头就喝,酒才入口,他就呛得眼中逼出泪花。
“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酒很烈。”突利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伸手去抢,“不会喝,就别糟蹋我的酒。”
金光不去理他,将酒全部灌入喉中,辣得泪水顺着面颊淌下,似乎喝下的烈酒又从目中蒸了出来。
“哎呀,想不到你还挺能喝的。”突利见金光如此豪饮,只得对裴行俭歉意一笑,“不是我小气不请你喝酒,酒——都被金光喝完了,改日我们再对饮。”
“裴某不想骗你好酒,我们比射箭,谁射中猎物多,美酒就归谁!”
“行!不过——射箭的时候不能射狼,狼是我们的朋友,是我们的神灵!”突利望着远处的雪山,拔出腰间的匕首,眸中露出狼般嗜杀的目光,“杀了狼群的那群人,就是我突利的猎物。裴将军,我们不如比射杀那群没脸见人的东西——”
“好!一言为定!”裴行俭提拳去砸,突利这回反应奇快,挥拳架住。两人向对方竖起大拇指,扬眉大笑。
“还你!”金光抖了抖酒囊,发现已经空了,劈手将酒囊扔回给突利,抹了把脸,“突利,你也看见那群人杀害草原狼了。”
“嗯,昨晚我放羊的时候——遇到了这位小仙女。”突利微黑的面堂微微发红,“还是让她说吧,我说不清的。”
“小仙女?”金光和裴行俭看向丹书,丹书一身吉祥天女的装束,头上掐金丝翡翠发冠,穿着九重锦衣,锦衣上绣的九瓣莲花在光照下折射出不同的色彩,金光和裴行俭只觉眼前一片迷离,侧过头去。
“国师,裴将军,是这样……”
丹书犹豫再三,还是隐去秦寿和萧鸿合作的事。昨夜,秦寿提刀去找萧鸿后,丹书发现自己迷路了。她孤零零的站在广袤的草原上,陪伴她的只有呼啸而过的风,风声幽幽如寂寥的骨笛,哼出人类最古老的歌。天穹上闪烁的星辰,就是丹书的明灯,指引她顺着来时的路寻找同伴。
一道流火划过天幕,寂灭在大地的尽头,又是一道流火,在天穹中描出光的虚影,无数的星光摇曳、同时陨落,就如同生命走完最后的轨迹。
草原被照得一片通明,远远有三个黑点奔来,丹书凝目看去,是裴行俭和朱雀架着面色灰败的金光疾驰而来,那——其他同门呢?丹书往他们身后看去,百余铁骑,随着流火的轨迹,奔腾而来。
即使裴行俭和朱雀内力深厚,但勉励急行数十里,内力渐渐不济,身后战马几乎已踏上二人投在地上的影子了。
“咩~~~~~”
深夜怎么会有羊,可确实有羊,一群羊,云朵般飘来,从战马间穿插而过。数十只公羊见同族被战马撞到,鼻孔喷气低下头刨地,然后炮弹一样弹出,用锋利如匕首的犄角顶进战马的眼睛。战马痛呼哀鸣,扬起前肢,将背上骑士出去,后面奔来的马匹未及时控制,一个接一个与前面的撞在一处,一时间,马、人、羊摔做一团,裴行俭三人乘此机会跑远。
“裴将军~”丹书见三人脱险,扬声高喊,欲拔腿去追,可这一嗓子,暴露了自己。
摔落在马下的骑士迅速爬起,有些人狰狞的鬼脸面具已松脱,露出了本来面目,他们双目之间很开,窄面,棱角突出,鼻子细高,皮肤较突厥人白皙。那些人也没有打算重新拾起面具,而是弯弓搭箭,乌黑的箭头牢牢锁住丹书的心脏。
丹书没敢动,也不能动,她所有的退路都被锁死了,在这个生死关头,她居然还能开小差,想起佛家的一个故事:一个女子死后,为她收尸的男子即是来世的依托,不过眼下荒郊野外的,谁会帮自己收尸呢……
正在胡思乱想间,丹书只觉腰间一紧,一只强壮的手臂将她拦腰抱起,揽入怀中。
耳边,弩箭呼啸而来,接着叮叮声不觉,来人翻到马腹下,一手抱住丹书,一手拉住马鞍,那马全身披着厚重的铁甲,因此弩箭射上被反弹开。
“按我们突厥人的习惯,女人是抢来的,我抢定你了,昆仑山上的小仙女。”来人浑厚的嗓音震得丹书耳鼓嗡嗡作响。
过了好久,丹书才确认“昆仑山上的小仙女”的这句话是形容自己的,她只觉得头皮发麻,忍不住问了句:“你知道仙子长什么样的么?”
“没见过,不过,昆仑山上的仙子就该穿你这样的天衣。”
看不来,这人还挺识货,丹书身上穿的正是宫中织锦司的杰作——“九重天衣”。
耳边的弩箭呼啸声渐渐稀疏了,那人还是纵马跑了半个时辰,丹书发现一座连绵的雪山横亘在眼前,她和同门正是在此失散。一声声凄厉的啸声从半空中传来,她抬头望去,数十只秃鹫围着山谷低飞盘旋。
“呜——”一支鸣镝镞射入秃鹫群的中心,“哇哇!”秃鹫被惊得一振双翼,升入空中,可死亡的气息没有褪去,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飘来,瞬间充满了丹书的鼻腔。
“对不起,秃鹫们,晚点再享用美餐吧。”
那人揽着丹书跃到马下,然后跪下——不是朝丹书的同族跪倒,而是像矗立在谷中的狼神跪倒。风拂过狼神如雪般皎洁的皮毛,也带走生命的气息,狼神用断了的前肢撑住身体,宛如雪铸成的丰碑。
“狼神,突利一定会杀光那些不敬神明的靺鞨人!”
丹书立在他身后,正朝死去的同胞鞠躬默哀,听到他自称“突利”,心中一惊,又听到“那些人是靺鞨族人”,暗自纳闷:“靺鞨族人不是标榜自己是苍狼和白鹿的后人么,怎么会屠杀狼族?!”
突利起身,对丹书道:“仙子姑娘,我们去找唐朝国师,然后再成亲。”
丹书自动过滤掉“成亲”二字,问道:“突利可汗,你知道国师他们在哪么?”
“别叫我可汗了,突利现在只是颉利的一个放羊倌。”他牵过马,先将丹书扶了上去,“我这个放羊倌啊,鼻子和狼一样敏锐,跟着风就能找到目标。”
“你羊都被靺鞨人踩翻了,怎么和颉利可汗交代?”
“所以我要找唐朝国师,一起去抢靺鞨人的羊。驾——”
“于是,突利,你很快就找到我们了。”裴行俭听完后道。
“也不是很快,找到你们时,你们正往黄河里跳!“突利一捶草地, “以前老子以为自己挺能耐的,如今不得不佩服你们的力量和勇气。”
裴行俭笑道:“你不怕我们跳下去淹死。”
“我对突利说了,你们一定能出来。”丹书抢先答道。
“仙女说的话一定是对的。”突利伸手去拉丹书,发现摸了个空,他搔搔头,笑了下,“还有长生天说了,‘勇冠三军的裴将军没和突利比箭,是不会死的。’”
“勇冠三军——”裴行俭苦笑道,“连想救得女人也救不了,还能算什么勇冠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