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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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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蔽月,雨如倾盆。
李毓一手捂着伤口,跌跌撞撞的走在城郊密林之中。惊雷一声,他终于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力气将将足够撑起身体靠树而坐,站起来再走却是不行了。
他扯了扯被雨水浇的冷的僵硬的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真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运,如此雨势倒是掩盖了他的痕迹,那些人一时半刻决计追不上来,可这雨水冲着伤口裹杂着血液和力气正从身体中不停流逝。
恐怕要命绝于此了。
有了这样的想法,李毓反倒是平静了。
电闪雷鸣之间,他觉得自己大约是出现幻觉了。远处一辆马车正冒着雨缓缓行来。车前驾车的位置并未做人,而那车的轮廓竟然隐隐散发出昏黄色的光。
车行到李毓所在处附近的空地慢慢停了下来,他这才发现马车发光的原因却是车后向外挑出的檐下挂着两盏灯。
虽是如此但还是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夜半三更还是大雨倾盆的天气,这样一辆无人驾驶的马车行在郊外密林,很可能为了些不可告人之事。贸然求助反而更加危险。
李毓在树后静静的看着。出乎意料的,却见一只形状优美颜色玉白的手推开了车门,一个窈窕的红色身影慢慢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那是一个女子,执着柄桐油纸伞,乌发红衣肌肤雪白。
女子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来回踱步,夜晚的密林阴森恐怖,那女子的气度却像是太液池畔游览风景的贵女。
只是……李毓心中一冷,无论他怎么看都无法看清女子的面容,仿佛五官之上罩了层白烟,只觉得容颜端丽,可具体长成什么样却说不出来。
莫非是修习术法之人?
正自揣测着女子的来历,伴随着一道闪电,密林内大亮了一瞬,只短短片刻,李毓就觉得如冰水浸骨之寒,那密林的空地上,有着婆娑树影,却惟独没有那女子的影子。
红衣厉鬼,李毓苦笑,没想到在大明宫那样冤死枉死无数的地方没能见到,如今却在这儿碰到了。
只是这厉鬼却有些怪,不见戾气不说,却还满身安静宁和。
厉鬼在空地周围走了一圈,手一松,伞竟稳稳飘在半空,回车上拿了一个花锄,在那空地上挖起坑来。
李毓开始以为厉鬼大约是准备在林中埋东西,再看片刻却立马否定了自己。那坑长丈余,宽一尺半,倒像是用来埋人的。
果然,见那厉鬼返回车中抱出了一个女子。从李毓的角度无法看清女子的容貌,只看见女子衣衫华丽,发髻繁复却未见饰品,胸口毫无起伏,怕是已经死去了。
看上去再如何无害也不过是个孽障。
李毓自然认为这女子是被那厉鬼害死的。只是并未听说过,厉鬼杀人还会埋尸的。
厉鬼行动间,女尸的衣袖抖落了半幅,袖口赫然是朱红细丝。
这女尸看来生前竟是个命妇,只是发上金钗已去,衣上绣了几等翟无法看见。
思索近来长安城中过身的命妇,他想了想终还是没有结论。只得仔细看着,希望再发现什么线索。
这女尸身形很是眼熟,仿佛最近才见过,肤色甚是白皙,垂下的手线条优美……优美……?他终于发现一直在心中的违和感源于何处。这女尸与这厉鬼身形相同,手的大小形状竟也一模一样。
他忽然有了一个有些离谱但是莫名想要相信的感觉。
“你……”他对着那个正在填土的厉鬼的寻问,“不会是在为自己埋骨吧。”
厉鬼并没有吃惊的样子,也未回头仿佛是早就知道他在这里,只是淡淡开口:“我不愿埋在那里,自然要找一个其他的地方埋了自己。”
她的声音并不尖锐,倒像是淙淙流过林间的泉水,清澈温婉。
李毓没有再开口。直到厉鬼将土填好,她才回过头来。
他敢肯定,那视线相对的那一瞬间她是惊讶的。
“九章,双瑜玉……太子殿下……”她掩嘴惊呼。
熟悉车服制,你究竟是何人?
意识离去之前,他感觉有只冰冷却柔软的手握住了他的。
唇边的湿意唤回了李毓的意识,只是他用尽力气却无法睁眼。只感觉到有人用沾了水的软布轻轻擦拭着自己的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如同有火再烧,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甚至连水的口形都无法做出。
软布忽然离开,片刻之后有小指粗细的竹管贴到了他的唇边,随即有细细水流流入了口中。
反复几次,喉咙的疼痛终于得到了缓解。
得救了,剩下的事就交给父皇吧。如此想着,李毓又再度沉沉睡去。
琳琅看着李毓再度沉沉睡去,将他额上已被体温熨帖的温热的布斤拿下来浸在水中,换上一块冰凉的。
太子毓容貌惊世,众所周知。之前倒也不是没见过,只是从没有如此的距离打量过。
委实有些惊人……虽然不及今上。
上一句是从前琳琅初见到太子时内心的评价。不及今上,这意思并不是太子的容貌逊色于皇帝,而是单纯的震惊度不同罢了,毕竟太子貌胜潘安之名远播,见之前早有了心理准备。其实任何人来看,太子毓的容貌都因承袭了今上和先后的优点,青出于蓝得紧。
今上的几位皇子都是龙章凤姿,外表最出众的当属是太子李毓和瑞王李瑾。瑞王李瑾去了昆仑天墉城求仙问道,只在多年前他离开长安时,琳琅曾见过一面。
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那是超脱凡世,在红尘世俗之外的仙姿玉色。
这样的人,居然曾经是自己订婚的对象,见过之后才知道,要站在这样的人身边实在会让太多女人觉得自惭形秽,好在这样的人最终倒真的了结了红尘俗缘修仙去了。
回忆到那次送别,琳琅不禁轻笑,那一次诸位皇子全部列席,倒让她忆起了一个与自己名字有关的典故。
今日之行,触目见琳琅珠玉。
太子的容貌却又不同,他的美三分讥诮七分高贵,是生来就带着几分压迫感的极致之美。
只是太子的性格虽不能说温厚,但也并非酷烈之人。
到底天家之人大都是那样,生着一副与皮相全然不合的心。
当了厉鬼,也不怕大不敬,琳琅心道,这表里不一之中,当以今上为首。
李毓是被饥肠辘辘的感觉唤醒的,醒来时空气中正飘散着令人食指大动的气息。他所在的位置正好看到床边不远处微火热着一个砂锅,食物的香气正是从这里飘散出来的。
这才惊觉自己并非被救回了宫中,微微偏了偏头,正看到侧对着自己坐在房间另一侧胡床上的女子。
李毓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厉鬼所救,而这位厉鬼为他做了饭,并且正在绣花。
他看不清那被迷雾所遮掩的五官,但不妨碍他看出厉鬼的认真。
再瞧下去,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他有些想笑却又觉得很失礼。厉鬼显然没怎么动过针线,十针倒有一两针是扎在手上的,只是因是厉鬼之身,没有伤痕罢了。
李毓却又暗暗奇怪,照理说只有戾气较之其他更胜几倍的厉鬼才可以碰触实体。
思索来去却不得要领,又见那厉鬼淡定的将针刺在了自己手上,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倒是让太子殿下见笑了。”厉鬼的行为和语调却不是这么说的,她大大方方将针线放在一边,显然不觉得自己女红如此水平有什么问题。
这次确实是自己失礼了,李毓尝试坐起却发现全身毫无力气。
“殿下失血不少元气损伤,恢复尚需时间。”厉鬼缓缓行来,将床上的另一床软被叠了叠,扶起李毓,让他上身靠在软被上。
“方才是在下失礼了。”
闻言倒是正在给他掖被角的琳琅愣了下,这太子竟是自称在下。
反正做鬼的也没什么惶恐可言的,她对这种自称坦然接受了。
“无事。”连太子称在下都受了,他道歉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李毓倒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除了他爹还真没什么人在他面前这么不客气过。
“殿下昏迷了一日,这会儿该是饿了,肠胃久虚,还是先喝点热水,再用粥吧。”
说罢从一旁的桌子上倒了杯热水,递给李毓。
李毓虽是浑身乏力到勉强能用两手端住杯子,小口的喝着白水。
琳琅见他能够自行喝水,便走到砂锅旁,将一边小碟中切得细细的葱花洒进锅里,用木勺搅了几下,盛了一碗软烂浓香的香菇牛肉粥出来。
与此同时,长安城另一处府邸的书房中,跪地的人正冷汗涔涔的等待主上的到来。
“到底是什么事?”李昼一身锦衣坐于椅上才开口询问,现下众人都为了祭典后太子被刺失踪一事忙的焦头烂额,天子震怒,他自然不能逍遥事外。
额上的汗滴下地面,周沐不敢抬手擦拭,心中到底也不清楚主上会对自己将要说的这件事作何反应,只得先小心翼翼的说了前句:“墓所被盗了。”
李昼闻言锁眉,他倒是没想到周沐前来禀报的是这件事。他未亡故,墓所之中只有一年前逝去的发妻。
她的安眠之地竟被那等龌龊的贼人打扰了么。
“墓内的机关呢?”
“八成以上的机关都被触动了,但是并没有留下任何血迹。”见李昼的表情并不是特别生气的样子,周沐如实答道。
“贼人之中竟也有功夫高强至斯的么。”他沉吟了片刻道,“你一面加紧追查,另外将些珠宝玉器如数为她补上吧。”
李昼挥了挥袖,示意事情到此为止。却发现一向还算能干的周沐竟还站在原地。
“怎么,还有事?”
“禀王爷,墓中珠宝玉器一类一样未少,只是……”
盗贼未盗珠宝,那是为了什么而来?
“只是什么?”
“只是先王妃所佩戴的钗环首饰散落一地,尸首却不见了踪影。”
“你……再说一遍……”
周沐只得硬着头皮重复:“先王妃的尸首不见了。”
等了许久不见上面的反应,周沐偷偷抬眼看去,却见上首的青年脸色铁青,缓缓松开的掌心中瓷杯化为的齑粉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