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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章十三 ...


  •   当鬼的日子大概是琳琅有记忆以来最清闲的日子,幼年时在铄金谷拜师学艺,日日早起练功,辛苦自是不必说。后来虞父死后,琳琅被舅舅接到长安,改姓薛,自此大家闺秀所应掌握的一切技能,都必须再学习。毕竟虞父官职不过从六品,而薛家却在世家之间也少有能及的名门,这教女之道自然也是不同的。琳琅母亲薛氏去的早,琳琅不似姐姐跟在母亲身边时间长,虞父出身寒门又不是个能教女的,若非她自幼因身体原因机缘巧合拜入了铄金谷怕是许多东西皆不晓得。铄金谷养出了她比许多豪门贵女尚要一流的学识行止。但毕竟是国师一脉,所授之道怎么可能是为了培养一个世家主妇。
      琳琅养在当时的薛家之主也便是薛公玉薛策之父名下时,年纪已有些大,薛家也便没有将棋琴书画女红针线作为琳琅的主课,当然便是薛公玉也对这些不过是皆通而已。她所做的便是学会如何应付世家往来,如何管理家中事务。
      嫁为人妇,身为亲王妃,琳琅更是难得清闲。
      如今没有了一群表现的服服帖帖却字里行间含沙射影构陷于人的妾婢,没有了看起来亲亲切切然则心思九回面跟红顶白人人皆可上台唱一出戏的妯娌。莺莺燕燕唧唧喳喳之声尽绝,委实清净了不少。
      琳琅多年之后得享清闲,虽是厉鬼之身,但不妨碍心情惬意无比。
      成了厉鬼后出门的日子倒是比之前的十年加起来还要多些。为此她倒是十分喜欢阴天,倒不是因为鬼体玄阴畏惧阳光,而是阴天出门完全不需考虑影子的问题——毕竟,如今的季节撑伞出门实在是太惹眼了。
      这日乌云蔽日,一副欲雨的样子,天上的云黑沉沉的,举目望去灰暗一片,连日头在哪儿也难辨。正好出门。
      琳琅抱着太子赠的那只小猫,闲庭漫步。
      这样的天气若是逛集市,怕是会让人认为脑子不好,琳琅便在郊外捡了风景不错的地方循着水边走着。
      走到一处,看到水面上一根竹竿载浮载沉,细看竟是一只鱼竿,像是那咬了钩的鱼力大,将那鱼竿也一并拖入了水中,鱼竿的主人便约是在岸边垂钓的,不愿下水便将鱼竿扔了。
      琳琅素手轻挥,水中间飘着的鱼竿犹如被绳索牵引,跃入了她手中。
      垂首再细看,琳琅发觉自己猜的约是有些不对,那鱼竿竹节处用细沙细细磨过,摸着很是平滑,手握的地方还雕了些吉祥花纹。主人约也是有些闲财的。
      倒是无端便宜了我。琳琅微笑着轻甩了下鱼竿,难得的丝线鱼钩俱全。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惜这东风是琳琅平生最怕的小虫一类,左思右想片刻,这位从头上的发钗上拗下颗指头肚大小的珍珠,硬穿在了鱼钩上,找了块水边干净的石头一坐,一甩钩,那珍珠划出一道带着温润色泽的光芒沉了水中。
      一边趴着的猫儿见状立刻便要追去,奔到水边看了看面前映出一张茸茸猫脸的水面,吓得后退了疾步,眼见那颗圆润可爱还能动的珠子不见了,委屈的叫了一声。
      琳琅见状一手搂过它,安慰性的摸了摸它的头和下巴,又将猫儿放在一边,专注钓鱼去了。
      猫儿也转眼忘了方才自己追逐的珠子,追着自己的尾巴开始笨拙的打转。
      只是这转着转着却是越转越远,脚下一滑载了个跟头,猫儿抖抖毛站起来,迷茫的左顾右盼了下,没找到方才自己追得不亦乐乎的尾巴。
      习惯性的想要叫两声换取安慰,却忽然扬起了脑袋似乎是闻到了什么味道。
      这猫儿养在琳琅身边一月有余完全不怕人,平日懒懒散散,就是吃和玩的时候欢实。此刻窜起来倒也飞快,竟是让它窜上了路上正驶着的马车,仗着身小灵便挤进了车厢。
      因是猫,自然眼中只有那飘着香气的食物,若是人看了车厢内的情景少不得要惊一下的。
      这车内布置的十分舒适华贵,座上垫了几层毛皮,一侧固定了几个匣子,座前固定了只小炉子,炉上一个小锅,锅的口径虽小,但颇深,想是防止马车颠簸时内里的汤水溅出来。此刻这锅里正炖着些鹿肉,显是加了不少调料废了一番功夫,锅内的汤水慢慢滚着,香气浓郁扑鼻直教人食指大动。
      车上坐了个人,膝上放了个镶了玳瑁的漆盒,手持着副写了字的白绢,并未对眼前的美食产生兴趣,只是细细看着绢上那几个字有些出神。
      直到耳边不断传来的咪呜细声,终于让他意识到了马车中的不速之客。
      眼前一只雪团般的小猫站在那一锅鹿肉旁,眼巴巴的看着,扯开小嗓一声声叫着。
      这小家伙被琳琅养得颇有些不知好歹,哪里知道人家锅里的肉是不能觊觎的,吃不着就只懂得撒娇耍赖的猫儿仿佛也注意到马车主人看过来的视线,圆圆的翡翠色眼睛湿湿润润的回望过去,又软软的叫了两声。
      “你这小家伙倒是从哪儿来的。”谢净尘也不是会与些小动物计较的人,看着这猫儿的样子也被逗得唇角上扬。
      他将手中的白绢细细折了放回漆盒收在一边,随后打开了马车一侧的匣子,从中取出一双银筷一个小瓷盏。弯腰在锅中夹了一块鹿肉放到了瓷盏中,却端在手中,并没有放到猫儿面前的意思。
      那猫儿脑袋跟着那块鹿肉仰了起来,发现那肉却没送到自己面前,又有些急了,咪呜的叫着。
      谢净尘一手将猫儿捞到自己膝上:“馋猫馋猫,说的就是你了。也不怕烫着。”
      约莫肉凉的可以入口了,谢净尘才将被猫盯了半天的瓷盏放在它面前。
      看着猫儿吃得很是享受,谢净尘也是一笑:“不若,你便跟着我好了。”
      语方毕,却听车外传来一个声音:“车主人当知,君子不夺人所好。”
      若不提内容中流露的些许不满,这声音当真算是清澈温婉。
      谢净尘有些疑惑的抬眼,毕竟虽然为了稳妥,马车行的并不快,自己并未听到马蹄声,却不知道这女子是如何追上来的。
      “停车。”他对驾车的家仆道。
      家仆听话停车,从驾车的位置上走下来,卷起了马车后的帘子,一眼也没看站在不远处的琳琅。

      琳琅坐在那里钓鱼,自然没指望有那只痴傻呆倪的鱼会咬自己那挂了颗珍珠的钩子。她若是真是想钓鱼,以她的眼力手法钩上一两尾来应是不成问题。她所喜爱的只是这种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的状态。
      只是一没注意,自家那只憨傻贪吃的猫儿就不见了。
      她四处寻了寻,好在嗅觉不错,闻到了炖肉的香气。
      想也知道,那小家伙是跑哪去了。
      她一路寻去果然找到了香气来源的那辆马车,方才走进,便听见里面有个略带笑意的和润嗓音开口想要拐走自家的傻猫。
      听这沉缓的语气不像是个没学问的,怎么就夺人所爱去了。
      是故琳琅开口的时候,还是有些刺的:“车主人当知,君子不夺人所好。”
      看车夫的做派大约也是哪个世家出来的。
      那帘子一点点卷起来,琳琅先看到的是车主人一袭湖色方盛纹暗花缎的衣衫,膝盖上正窝着自家那只猫。此刻见了她竟还睁着无辜的眼睛叫了声。
      然后露出了车主的真容。
      车主人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纪,坐着看不出身高,看着有些清瘦,皮肤很白衬得双目郁黑。
      轮廓不太有攻击性,总体上很像水的男人,如水温柔,如水清澈,大约也如水凉薄。
      谢净尘只是看了琳琅一眼。女子一袭红衣,身形窈窕,面容被纱帽所遮看不清楚。
      “在下方才以为这是无主之猫,方有此言,并非有意夺人所好,望姑娘见谅。”眉目间甚是坦荡。
      说话间,猫儿已经窜下车,琳琅将它抱在怀中。
      看着自家傻猫,知道也全怪不得人家,只道:“哪里,倒是给公子添乱才是真的。”
      对于这般如玉公子,因为李昼的关系,琳琅也不愿多接触,道:“公子想是还有要事,便不多扰,就此别过。”
      说罢,回身便走。
      谢净尘也不觉得在官道上与个单身女子谈话很好,嘱咐了车夫便又上路。
      回到原地,继续垂钓的琳琅,想着方才所见的人,微微蹙了眉。
      这人,总觉得有些熟悉。
      却想不出在哪里见过,若真是见过,那大约是太久以前的事了。

      半个时辰后,谢净尘的马车驶入了大相国寺。他捧着方才的漆盒,缓步走进了方丈室。
      方丈了时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位访客的到来,桌上放了清茶,还冒着丝丝热气。
      “今日一见,方丈佛法精深身体硬朗如昔,净尘此来是想请大师帮我算一个人的下落。”
      了时的眼深深看了过来,当谢净尘打开漆盒,准备将其中的生辰八字拿出来时,了时沉沉开口:“谢小友不用取了。”
      “怎么?”谢净尘怔然。
      “盒子里的生辰八字不拿也罢,世间大约没有几个人能算出她的命数。至少贫僧与先代国师都做不到。”
      了时和先代国师都算不出的命数,这世间还有谁能算出?
      谢净尘苦笑:“竟是……这样……”
      “谢小友,贫僧与你个忠告,莫要执于此女。她与这世间众人不同。”
      “在我眼中,她本就与世间众人不同。”
      原抱有希望的事情如今落了个空,谢净尘虽与了时聊着,却也心不在此,了时也清楚,在他告辞时便也没挽留。
      只是谢净尘走至门口时,忽然听到了时的声音沙哑的响起:“贫僧本不该说,只能言尽于此。谢小友,你今日当在见到贫僧前遇到了此生最大的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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