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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马毬 ...

  •   玄武门依然静静地矗立着,武德九年与前些日子的两次玄武门之变,已经离得很远,玄武门外已经清理干净,连土都趁着晚上翻过一遍,再用其他地方的沙土盖上,什么痕迹都不留。

      太极宫东宫与大明宫少阳院,这两处太子宅邸里,都是一派人去楼空的景象,太子重俊的妻子儿女在一夜之间消失,当夜,下人住的院子里发生一场小火灾,宫女太监非常恰好地都在院子里,全部烧死了。

      朝堂上撤去了太子的位子,一种诡谲的寂静中,雍王宅、相王宅里多了许多出入的人,黄昏来、黎明去,朝中众臣,就算不到两王宅,也都暗自有些书信往来,倒是今上李哲的幼子温王重茂,压根无人理会。

      情势几乎完全倒向两王,太子弘没有子嗣,今上李哲的次子重福早在神龙年间就被贬谪出京,重茂只有十多岁,年幼无功,相王旦的孩子们,也都与雍王交好,除了两王,还有谁敢问鼎储君之位?

      李哲本人没有表态,他连著称病几天不朝,等到再度露面,却是宣布要举办毬赛,由今年的科举进士与李氏宗亲一较高下,科举进士在录取之后举行马毬比赛由来已久,只是这次由李氏宗亲来挑战,两方都是青年才俊,自然更是热闹。

      到了比赛当天,一众皇亲国戚、文武官员全部出了北城通化门,到禁苑内的梨园去,由于李哲爱好击毬,即位之后,就在这梨园中设了当代世界最大、最有规模的毬场。

      整个场毬是由韦皇后长女长宁公主驸马杨慎交设计的,他是两京首屈一指的马毬好手,对于建筑也特别有兴趣,这个毬场在整地之后,先用油料铺过,使土壤粘着,再铺一层薄土,防止马蹄打滑。毬场每日都有专人悉心呵护,望之平滑如镜,四边筑起亭子,作为看台,男女分开,女眷们的亭子稍远,有棚架遮阳,又垂着轻纱,男人的席位则靠近毬场,增加刺激紧张的气氛。

      这一头,韦皇后、房妃与太平公主并肩坐在亭子里,后面则是小辈的王妃与公主们。前方的球场中打的是双门马球,身着红衣与黄衣的两队人马正在热身,红衣是年轻的科举进士,黄衣则是李家宗亲,守礼领着成器、隆基跟妻舅武延秀,武延秀在突厥多年,马术极精,另外还有虢王李邕、薛崇简与场地的设计者杨慎交等十人,皇室中的精英全都在此。相形之下,科举进士们虽然也英挺风流,但是在这群平均比他们高了半个头的皇室青年旁边,显得有些黯淡。

      韦皇后微笑着对房妃说「阿嫂,守礼越长越好了,他今年有三十了吧?,眉眼、体格都像二哥,阿嫂真是个有后福的。」

      「我只盼着他平平安安,我们这天家,离天最近,可一个雷打下来,最先劈着的也是我们。」房妃淡淡一笑,拈起桌上的点心,岔开了话题「这奶酥做得不错。」

      「是不错,二嫂吃过西市米十七娘家的奶酥吗?那才叫极品呢!」太平公主也拈了一块放进嘴里。

      「是吗?我们雍宅的碎食,都吃安定坊刘大胡子家的,守礼从小就吃他们家的奶酥、漉酪,吃别人家的就不习惯,所以每旬都让他们拉几车过来,孩子们也都爱吃。不过这些东西我实在吃不惯,觉得太腥了。」房妃喝了口茶,旁边马上有人又冲过茶送上来。

      「安定坊刘大胡子家好吃是吧?记下来。」太平公主侧头对崇简的妻子方城县主勾了勾手,示意她记下来,又笑着说「二嫂是贝州人,吃不惯这些个胡食,我阿娘也不喜欢,可是我们手足五人都好这个味,大哥瘦瘦弱弱的,可吃起漉酪来,能配上一整片古楼饼呢!」

      房妃点点头,脸上是做梦似的神情,回忆着说「是啊!宣慈每回一吃这些,你大嫂就要紧张半天,怕他又犯胃病,贤也是,兄弟两个,一人一大盘,饕餮着呢!」

      「大家也爱吃得很。」韦皇后从旁插了一句,对房妃笑了笑。

      「是了,哲从前还吃过胡炮肉,那才叫腥,我们谁都不敢吃,就只贤跟哲,把那整盘吃个精光,记得那时好像是突厥那个谁...」太平公主努力地回想着。

      「默啜。」房妃轻轻吐出一个突厥名字,她拿起茶盏缓缓转了一下「他现在应该也有五十多岁了,贤监国的时候,处理他跟大食的事务,照拂过他,到底是胡人直肠子,虽是西域霸主,还惦记着当年的情份,前些日子还托人给我带信呢!」

      「说了些什么?」太平公主好奇地问。

      「问我们守礼立妃没有,说是他的小女儿现在也十六了,想嫁来长安,还说他想来祭一祭贤,人都说胡人重利轻义,我看这默啜满重义气的。」房妃侧头,看见韦皇后的茶盏已经没有茶了,示意要人添上「皇后娘娘,您看着瘦了许多,是不是有什么不适?」

      「唉…阿嫂,你们家母慈子孝、儿孙绕膝,真羡煞人,哪像我…活到这把年纪,还在操心个没完…」

      韦皇后拉着房妃的手,絮絮叨叨了一车话,太平公主在旁边早已听得不耐烦,岔过话大声问女儿「阿师,我们家那老翁哪去了?」

      阿师是太平公主幼女武氏的乳名,因她从小就舍作佛家弟子,法名灵觉,好骗得佛祖多照顾她,唐人称僧道为师,她又最受父母兄姐钟爱,故而都叫她阿师,她左右看了看「在那里!」
      太平公主一看,武攸暨正跟一个小宫女说话,她笑出声来「嘿!这老不修,又找哪个小娘儿说话去?」

      「嗳,我说你们家驸马才是越活越年轻呢!」房妃正给韦后的管家经念得烦,连忙拐过来跟太平说话,又抱着孙儿承明给太平「喔…给祖姑姑抱、给祖姑姑抱好不好?」

      「祖姑姑抱。」太平把承明抱过来,逗着他,笑了笑说「我还就怕我那老头再活得这么惬意,就要长成承明这么点大了。」

      「那真不知叫你做娘还是叫娘子了?」房妃微笑着说。

      太平笑瞪了她一眼,拿承明的手轻轻打了房妃一下「打你太母。」

      房妃把孩子抱回来,韦后接了过去逗着玩,亭下马球打得正热烈,太平一眼看见薛崇简也在场中,正好一毬得分,她骄傲地一笑,四下一巡,武攸暨又不见了,却看见李哲坐在正中,抓着一片胡饼,慢慢地啃着。她向两个嫂子告了罪,走到他身边,一屁股坐下「哲,你在想什么呢?」

      李哲似乎给她吓了一跳,手上的胡饼也滚到地毯上,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捡,拍了拍,又默默地啃着,他出神半晌,突然觉得奇怪,太平公主为何没有出声?转头去看「阿月…」

      太平公主盯着他,似乎不认识似的,李哲给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猛地,太平公主红了眼眶「哲,你在外头吃了多少苦?」

      「什么?」李哲莫名其妙,楞楞地看着太平,太平伸手拍掉那片胡饼,李哲身子一探,皱眉说「你做什么?好好的东西,干什么糟蹋?」

      「你不是这样的,从前吃东西,虽不像我跟轮轮那么挑,但是菜一不烫,你就不吃了,更何况是掉到地上的饼?」太平抓住他的手,满是冷汗,手臂上的肉松软、皮肤苍白松弛,太平按着他的手,指头一松开,就掐出白色印子,太平低声而又焦虑地问「哲,你是不是生病了?」

      李哲脸上的表情先是冷峻,后来,则慢慢霁和,变成太平记忆里熟悉的哲、一个哥哥,他深深地凝视着太平,渴慕,像遥望着月光的游子,他说「阿月,别问在外头的事,你不会想听的,朕的确病了,也不知道有几年可以活,朕现在只想跟你、跟轮轮还有阿嫂多在一起,说说话,聊聊父皇母后跟大哥二哥,还有我们小时候泛舟、骑马的事,但是朕知道,轮轮讨厌朕,不愿意陪朕,你看,他的三个儿子都在场中,他却没有来,阿月,还是你好。」

      「哲,我们都愿意陪你,但是,你旁边的人,挡住了我们。」太平公主说,她把李哲的手抱住,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向正在走向亭子的婉儿,毕竟是在四十年争斗中过来的人,太平公主并没有这么容易被打动,她说「李家的天下,只有李家的人才是帮手,旁的人,是一群狼心狗肺的贱胚,只想分我们家的一杯羹。哲,让轮轮跟守礼出任门下侍中跟中书令吧!一个是你的弟弟、一个是你的侄儿,谁能比他们更亲呢?」

      「他们两个都是贤王,这朕知道,只是朕不能不担心储君的事,按说,朕最想把位子给轮轮,他是朕的亲弟弟,可是,守礼是长房长孙,又年轻,若立轮轮作皇太弟,守礼怎么办呢?」李哲叹了口气,似乎很是烦恼,他眸中那种渴慕的怀念已经退回眼帘深处,隐在袍子下的背脊,也僵硬地绷紧。

      太平公主不动声色,只是笑了笑,她怎么能告诉李哲,李唐皇室继承位序在定计除去重俊时就已排定,她本想劝立相王,但是又觉得不到时机,耸了耸肩「你是皇帝,立储大事,你怎么说,我们这些宗亲就怎么办,我只是要说,门下侍中跟中书令若不换,给轮轮和守礼同中书门下的位置也是可以的,他们做了你的宰相,一来是为你效力,二来是免去旁人猜疑,又生是非。」

      「朕会好好考虑这件事的。」李哲敷衍地点了点头,拈了块点心给太平「看毬,看毬。」

      太平优雅地吃着东西,与李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却在人群中寻武攸暨,但是都没看见,看着场中,守礼身为领队,在毬场中指挥若定,他自己不怎么争毬,都把毬传给熟悉场地的杨慎交、剽悍勇武的李隆基与灵活擅动的武延秀,李哲自己也是马毬好手,看着守礼打得有章法,心里有些忌惮,马毬是一种智武结合的运动,太宗皇帝当年之所以推行马毬,而且拿马毬作为训练军队的工具,正是马是毬团体配合才能得胜,领队领得好最重要。

      此时,杨慎交一马当先,又进一毬,李哲皱着眉拍手,只见杨慎交半月形的毬杆往上一扬,与守礼的毬杆轻击,两人迅速地说了几句,守礼手一指对方的一个缺口,杨慎交随即策马跑去。

      「哲,你这女婿打得很不错啊!」太平公主也看得出来,她正偏头要跟李哲说话,却看见他似乎不是很高兴「怎么了?」

      「想起二哥了。」李哲淡淡地说。

      「守礼打毬跟二哥不像…」太平侧着头说。

      李哲刚才是随口编了个理由,却被自己的话给触动了情肠,太子贤在三十多年前,堪称唐国第一、天下第一的马毬手,突厥、吐蕃等国家朝贡时,都组队跟他较量过,一个个被他打得落花流水。

      李哲看着守礼在场中驰骋,恍惚之间,似乎看的是太子贤,只是当年的李哲不是在旁边看,他是太子贤的助手,当年的太子贤也不像守礼专司指挥,太子贤是另一种打法,冲锋陷阵、身先士卒,看他打毬很过瘾,跟他打毬更过瘾,他会激起人们的躁动、激情,会让己队、敌队支持者都为他喝采,李哲有时候会看他看得傻了,耳朵里只听见他的指示,守住对方,好让太子贤进毬得分。

      “好!”

      一阵人声齐喝,把李哲从回忆中拉回来,是守礼在杨慎交、武延秀与崇简的三角传毬后,一挥杆将打毬进球门,鼓声如雷,是休息的时候,守礼等人下了马,杨慎交跟崇简把武延秀腾空架起来,在场中跑了一圈,跑回来,守礼带着成器等人冲上去,一群人吼叫着抱成一团,太平笑出声来,怀念地说「哎…这就像二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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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马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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