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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等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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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贤以雍王的身分下葬了,身为孝子的守礼站在新挖的墓室甬道内,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听到父亲竟然只以亲王下葬,几乎是震怒,而且当场就变了脸色。
工匠们正在赶绘壁画,他们描绘着墓主生前的喜好,并依据守礼的要求,画出了太子贤生前最喜欢的嗜好─马球,在那幽深的甬道前端是一块墓志铭,守礼相当轻蔑这个墓志铭的作者,什么都不敢写,就连太子贤是死于女皇之手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都写得畏首畏尾,甬道底端,是巨大的棺墎,停着太子贤的尸骨。
走出墓室,临走,他看见墓志铭前面的那块石板上刻着大大的“唐故雍王墓志铭”,“雍王”二字惹得他心中无名火一窜一窜,他索性不看,拂袖离去。
守礼驾马走在回长安的路上,心里想着金刚捎来的消息。
「奴婢金刚密陈雍王殿下驾前,晚近洛阳要事有八:其一,拜上官婉儿为昭容,爵比亲王,位同宰相;其二,诸武王爵起复;其三,贬重福;其四,令重俊管带禁军;其五,相王、长公主加号安国、镇国,加食邑,见诸王公主不拜;其六,寿春王成器升为蔡王,王辞不受;其七,相王五子恐外放各州别驾;其八,宫中传言,殿下将为西京留守;八事之中,奴婢窃以为西京留守一事最为重大,望殿下慎谋,早日归返东都。」
守礼将这几件事兜在一起,近来百思不解的几个谜团就有了眉目,对三叔哲,也就有了新的看法「要不是三叔从前装傻,就是有高人指点…」
远望着长安,大明宫的宝座就在咫尺,但是他的大意和轻信,却让他错失了人生中最大的转机,来回巴州的这几个月,耗掉了他太多时间,几个月,把垂手可得的东宫宝座,变得棘手。
「利用诸武打击我,结好小叔、姑母拢络李唐王族,又想扶植成器让小叔和成器他们与我反目,不成,就将他们外放,用西京留守将我困在长安…」守礼瞇着眼睛,打心眼里替这个计谋喝采「好样的,连环锁似的,把我给锁住了。」
他百思不解的是,拜婉儿为昭容,跟哲的计谋有什么关系?绝不可能无关的,这所有的步骤,都由一个人主导,会是哲或者韦后吗?
「上官婉儿…」守礼轻轻地念着这个名字,他眼前晃过她的面容,一向温柔、婉约而又娇媚多情,她在他怀中,是那么柔顺,像个充满憧憬的少女,守礼的不耐烦、暴躁与粗鲁,她都微笑着包容。
所以眷恋…守礼从马鬃上的黄铜配饰上,窥见反射出来的自己,他的唇边漾着一丝连自己都觉得肉麻的甜蜜,将上弯的嘴角拉直,他恼怒地加了一鞭,驰进长安城。
去见上官婉儿、去见上官婉儿…守礼脑中回荡着这个念头,所以他找人弄了颗刻着“大唐中兴”的陨石,迅速奏报天降祥瑞,他知道很快就会有回音,因为洛水黄河都在淹大水,被赈灾搞得焦头烂额的李哲,此时需要祥瑞来安抚民心,他是不能、也不可以拒绝这样大礼的,而祥瑞之物,自然要由奏报的人送进洛阳。
「力士!我要见上官婉儿。」守礼对力士说,他一回到洛阳,还来不及落座,就找来力士,他没有忘记房妃对他说的话,有可能是有人误导了女皇,也有可能,是力士故意传错了旨。
输,也要输得明明白白,对权力,他很有耐心,只是,要知道是输在谁手上。
「见自然是能见的,只是殿下,您见了,也没有用。」力士叹口气说。
「怎么说?」
力士捧着一盅茶,似乎在斟酌着怎么对话,金刚看了看他,问他「你是要讲那件事?」
「嗯,我实在不好开口,她是我的义姊呀!」力士求救似地说。
金刚点头,对守礼说「殿下,上官婉儿与武三思前阵子来往甚密,您,不必指望她了。」
守礼看上去并不惊讶,他问力士「我去巴州前,阿母子的情况怎样?」
「大家看上去很好,现在精神也还算健旺,今上初即位时,几天就要去上阳宫一次,大家每回都嘱咐要今上传东宫之位予殿下,今上原本都连声称是,后来虚以委蛇,春天之后,就都不去上阳宫了。」
守礼点头,他看着茶盏,微瞇的眼睛里,幽暗的光在瞳仁里跳动,他已经知道是谁阻挡了他的东宫之路,目标转向目前最大的竞争对手─重俊。
「重俊跟他的兄弟姐妹,感情怎么样?尤其是跟嫡出的那些公主,熟吗?」
「不熟,重俊跟哪一个都合不来,宫中宴饮只有大宴才找他,小宴就都只有韦娘娘的女儿们。」力士连忙回答。
「最受宠的公主,是那个裹儿吧?」
「是,现在封号是安乐公主,骄纵得很。」力士说,他很不喜欢安乐公主,这个少妇气焰甚高,对太监、侍女从来就不屑一顾,就是在宫中颇有地位的力士,也曾经被她兜头兜脸地羞辱。
守礼点头,他想了想「她的丈夫,我记得是武三思的儿子,他们两个,对政治,有野心吗?」
力士摇头,迟疑片刻,又点头「他们是不管正式的政务,但是卖官鬻爵,是安乐公主夫妻卖得最凶,这样算不算是有野心?」
守礼笑了,他将手中的残茶一饮而尽,对力士说「野心,是可以被挑起来的,你不喜欢她,我也不喜欢,但是她最受宠,力士,总是有人要站到风口浪尖去的,你明白我的意思?」
「力士明白,也许殿下要办个宴会,请诸王公主都来?」力士马上懂了守礼的打算,他开始庆幸自己还没有跟守礼撕掳干净,他立刻献计表明忠诚「您的宅邸那么气派,不热闹些,就显得冷清了呢!」
「说的好,力士,你回去之后,叫上官婉儿来见我,她不来,也不勉强。」守礼站起身,拍拍力士的背,推心置腹地说「好好做事,我是个念旧的人,绝不会忘记你的。」
力士连声称是,告辞出来,风吹到身上,竟是一阵发冷,一摸背上,已是汗湿重衣。
「金刚,我们来让宅子里热闹一回。」守礼向来是剑及履及的人,他问「王妃生的郡公,多大了?」
「回殿下,六个月大了。」
「满月酒办了吗?」
「回殿下,办了,是寿春王出面帮着办的,也只有自家人。」
守礼背着手,冷冰冰地笑着,和太子贤一样,他有两颗小小的虎牙,平日显得有些稚气,在今日的冷笑中,却像猛兽森森的獠牙「那怎么行呢?我雍王的嫡子满月,当然要配得上更大的场面,广发请帖,连王妃那边的亲属都邀来,我要补办满月酒。」
「是。」金刚答应。
「既然三叔他们敢暗算我,那我就遁回雍王宅,看最后是谁暗算谁。」守礼轻轻地说。
「殿下想要重俊的性命吗?」金刚问。
「若是能赶走重俊,就足够了,毕竟,他也姓李啊…」守礼背过手,摇摇头,声音,像来自幽深的山谷「倒是上官婉儿,她今晚若是不来,就是我的敌人,她的性命,我是一定要取的。」
金刚沉默,他躬身退出,把一屋子的寂静留给守礼,他坐在黑洞洞的房间中,等待着一个人,等到数不清是第几次打盹又醒来时,他知道她是不会来了,看着自己空空的双臂,他挺直了身子,走出门外,天上,透出了冰冷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