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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灞桥秋 ...


  •   灞水岸上,一乘小小的马车缓缓驶来。

      几个游人打扮的人簇拥着另一辆车,站在柳树下,暗绿色的灞水往南流去,一阵萧萧的北风吹来,摆动满路杨柳。

      那乘马车停在树边,黄沙铺地的大道上,除了这几人,不见人迹。

      其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从先到的那辆车上走下,一身轻便,混在人中并不起眼,然而,放在朝上,却是举足轻重的国老,年事已高,向来不轻出长安,看着灞水,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芙蓉侄女,有二十年不见了吧?」

      「怀英公,安好?」后来的车子里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透过竹帘,影影绰绰看见车里一个女人的身影。

      「大限将至,只怕看不见山河回归李氏了。」

      「若我说,回归李氏,也许就在这几日呢?」那女人轻轻地说。

      老人摇了摇头,混浊的眼看向竹帘「还不是时候,今上还清醒着,攻下大明宫,必要由玄武门入手,那里不好收买。」

      「在长安自然不行,在外面,可就难说了。」女人似乎成竹在胸。

      「芙蓉啊…妳是指望着突厥吗?」老人看向竹帘的眼光变得深沉,脸色也严肃许多「请神容易送神难,仗着先太子与默啜的交情,根本是不管用的,妳也是将门出身,不会那么天真吧?」

      「当然不能靠默啜,事实上,一出长安,就要动手了…」女人沉吟了一下,语气中似乎有些挣扎「怀英公,这就是我为什么请您来的原因。」

      「所以妳要串通的是护送的军队,不是突厥?」老人笑了笑,像是称赞、又像无奈地问「这倒好一点,妳有今上的手腕,但是,雍王可有太宗皇帝的才干?」

      「太宗皇帝是太宗皇帝,雍王是雍王,不是杀子屠兄就是英雄。」女人淡淡地说。

      「弒祖夺位也不一定就能成大器。」话音刚落,老人马上顶了回去,冷冷地说「连谋反都要妳来出面,我看雍王也不见得多英明神武,妳很聪明,不如直接以太后之尊临朝摄政?」

      「不错,我是要谋反,但是,我不求做太后,只是为了保住先太子的血脉,大明宫的位子,我不想坐、也不屑坐,我只要他活着,活着而已。」女人说着,老人的话似乎并没有激怒她。

      老人一拱手,语重心长地说「芙蓉哪,等了二十年,为什么不再多等几年?雍王是今上的长孙,只要排除武家,就算先让庐陵王、相王做几年,皇位还是要传回雍王手上的,武力决胜,就算赢了,也要背上弒祖篡位的罪名,何苦?」

      「雍王是长孙,每个人都知道他最有继承的资格,正因为如此,他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越等,今上越老,武家就越心急,雍王就越危险,怀英公,我保了他二十年,绝不能让他就这样死在武家人手里。」

      老人无言,久久才长叹一声,长风裹着黄沙袭来,吹起他的袍角,老人剧烈地咳了起来,随从连忙拿来大氅,老人高瘦的身躯似乎承受不住毛氅的重量,墨色的大氅更衬得他的脸色枯干而蜡黄。

      「金刚,把帘子卷起来。」女人吩咐着,一个身材矮壮的少年答应了一声,卷起竹帘,赭红色五幅裙的裙襬清晰可见,但是面目依然隐在车厢的阴影下,她似乎正在凝视着老人,良久,才说「怀英公,还记得从前就在这里,我阿哥设宴送您去陇右做刺史,匆匆四十载,恍如昨日啊…」

      「先忠兄故去多年,妳当年不过是个娃娃,如今,也是藩国的太妃了…」老人也是不胜唏嘘地说,犀利冷漠的目光变得悠远恬静「妳看,我就快死了,可是妳还是那朵清河来的芙蓉、是太子在这世上的遗韵,我不愿意妳沾上血污。」

      「我也讨厌血,可是,如果这样能让雍王活下去,我会愿意拿起刀斧。」

      「我不能让妳如愿。」老人摇摇头,咳了几声「我也不会去告密,只是,我必须尽力阻止雍王和妳去伤害今上,她是个了不起的人,不只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您想怎么做都行,但是您无法劝阻我兴兵的念头。」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芙蓉,妳保重了。」

      老人不再多言,他一向是个爽快刚直的人,他所认为的是非对错,没有模糊空间,道不同,就不必多费唇舌劝说对方相为谋,他坐上马车,辘辘而去。

      女人端坐在马车里,那个名叫金刚的矮壮少年走近她,声音却是又高又细「太妃,看来狄仁杰这关,是走不通了。」

      「错了,金刚,今天到灞桥来,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车厢里发出衣裙摩擦的唏苏声,女人说「扶我下来。」

      少年从车厢拿出采脚凳,搀扶着女人走下来,她上身穿着米色的窄袖衫,外罩一件浅褐色的半袖背子,下身则是赭红的五幅罗绡裙,她面对着灞水,向晚的夕阳照在奔流的水上,一点一点的金光像是有谁正在意味深长地眨着眼。

      少年望着她的侧面,天边火红的流云,将那张不施脂粉的脸,妆点得娇美异常,带着一种稍纵即逝的绚烂、一种长河落日般的悲哀。

      这样的姿容、这样的神态,还能有谁?少年感觉到心中近乎膜拜的崇敬,那种超越凡俗的姿态,有如一尊活着的神佛,不自觉地,就把心给托付了去,毫不犹豫地相信她的所言、所为。
      迷信、迷信,要先迷了才能信,不是吗?

      房妃望着眼前的美景,脸上没有表情,谁都猜不透她会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金刚,常乐坊里的安排,不会出事吧?」

      「不会出事,太妃,薛大公子常去的那间酒肆是奴婢岭南的表亲开的,那个唱曲的小娘也早就打点好了,武驸马和李将军跟着那小娘子进去、跟着她出来,不会被发现的。」

      金刚做事精明麻利,人面也广,因为是岭南人,岭南出名酒,在长安的酒肆,十有二三都有岭南人当家。

      房妃点了点头,拔下一根金步摇,上面一朵掐丝芙蓉花「拿给李多祚,他就知道你是谁,不管守礼在常乐坊里告诉他什么,要他都不许轻举妄动,还有,他跟守礼说了些什么,你去问来给我。」

      金刚接下信物,又问「是,那力士那边?」

      「叫他盯着武三思,暂时不用跟我联络,免得惹人怀疑…回去宅里,就说我带你去上香祈福了,明白?」房妃走向马车,边走边说。

      「明白,太妃,可是今日拉不住狄仁杰,可就少了一大力量,武驸马和公主要是知道了,可要怪罪您了。」金刚跟在房妃身后,担心地说。

      房妃在车前站住脚,淡淡地笑了「怀英公本来就不可能赞成动武,他有家有业,不会愿意淌这趟浑水,他只会劝阻阿母子不要把守礼送到突厥,他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一场兵戎,你看着吧!他明天就会上奏了。」

      「可是,太妃,这就坏了大事…」金刚搀着房妃,犹豫地说。

      「这就成了大事,我本来就不打算让守礼去突厥,要兴刀兵,就要在长安,羽林卫就驻在玄武门,岂有舍近求远之理?这么做,只是在两边都留退路,如果阿母子要收回成命,怀英公的建议就是最好的下台阶。」房妃提起裙襬,依然是那样平静地说「阿母子不听,这份留人的建议,也昭告天下,太子李贤还有妻儿尚存于世,我们没死,雍王已经长大成人,这个天下,该是雍王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灞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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