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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大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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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铜镜放在妆台前,背后饰着古拙的鸾鸟、瑞兽图案,绕着镜心,三十二字的铭文以篆体细细镌在上面。
「鉴若止水,光如电耀,仙客来磨,灵妃往照…」有人拿起铜镜,轻轻地念着「鸾翔凤舞,龙腾麟跳,写态征神,凝兹巧笑。」
翻过镜子,打磨得晶亮的镜面里,映出房妃的脸「这面镜子,做得精细,上面那几句铭文,是你自己想的吗?」
「大母喜欢吗?」守礼站在她身边,微微侧着头说。
「喜欢,文辞典雅,难为你一个大男人,有这样的心思。」房妃将镜子放回架上,转头对守礼微笑。
守礼也跟着笑了,他退后几步,将手一让「大母这边走。」
「往哪去呢?这里不是我的房间吗?」房妃眨了眨眼,困惑地看着他。
守礼不答,径自往门外走去。
两人穿过回廊、厅堂,做梁的松木散发着极淡的香气,绕过亭子,还能闻到新漆油漆的味道,有些刺鼻,却带着新鲜的喜悦。
一阵衣香迎面而来,几个年轻的使女说笑着走近,一见两人,纷纷蹲下身去「殿下万福、太妃万福。」
「起来吧!」房妃说,守礼摆了摆手,侍女们连忙走过,临走,还往守礼处送秋波,用团扇掩口,笑着去了。
房妃唇边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眱了守礼一眼,守礼连连摆手「大母、大母千万不要误会,儿子没有跟那些侍女们…她们、她们都是太平姑母、千金祖姑姑送来的…不是…不是您想的那样…」
守礼胀红了脸,却讲得结结巴巴、颠三倒四,房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毕竟是个年轻男人,大母懂的。」
「大母!她们都是姑母和祖姑姑送来的…不是您想的那样…」守礼极欲辩解,但是讲来讲去还是一样。
守礼越解释,房妃越是笑得开心,双颊到雪白的颈子都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不用多说了,你姑母跟我想得一样,你还没立妃,有几个婢妾倒是好的,你瞧成器,只比你小一岁,都已经有了个女儿了,你也…」
「大母!」守礼窘得无处可躲,一跺脚,就要扭头往正厅去「我这就把她们都送回千金府、太平府去,省得大母说嘴。」
房妃闪身拦住他的去路,唇边还有笑意,眼里却很认真「你不用顾忌别人怎么说,她们是你的侍女,给你陪寝也好、为你生子也好,都要由着你,最重要的,你不能把她们送回太平和千金那里去。」
千金,是高祖最小的庶出之女─千金大长公主,身分高重,却是率性而为,常有惊人之举,对情欲之事也毫不顾忌,与女皇素来友好,改朝换代,千金公主依然荣宠不衰。
「既然是侍女,为什么不能送回去?省得大母拿这个寻我开心。」守礼皱了皱眉,郁郁地说。
房妃破颜一笑,手指一点守礼的额头「这些侍女也没什么不好,她们不是新手,很快就能把王府的事情打点好,再说,你还年轻,她们个个美丽妖娆,难保不会有人怀上一儿半女…我不是寻你开心,只是对两个公主来说,她们生下儿女,对于拉拢你,是有好无坏。」
「我才不要她们怀上我的孩子!」守礼赌气似地说。
「怀不怀是另一件事,收下她们,就是欠了太平、千金一次人情,她们乐意让你欠,是因为看准你将来能还,守礼啊…」房妃轻轻抚着他的脸,母亲摸着婴儿的那种,守礼不自在地动了一下,却还是站在原地「这就是长安、这就是李唐王室,你要永远记住。」
守礼按住她的手,冰冰凉凉的,很熟悉、也很陌生。
他记得是在什么情形下,第一次碰到这只手,那时他还是个正在发烧的婴儿,那只冰凉的手轻轻探在他的额头上,然后,房妃的声音说「我来吧,妳的身子一向弱,经不起这样折腾的。」
于是,他就被抱进了房妃怀里,房妃轻轻拍着他,那稳定的节奏恰如她的心跳,她的怀抱有点凉,不像奶妈或者生母张氏那么温暖、燥热,但是他喜欢窝在她胸前那种平静、坚定的感觉,此后,就只认定那个怀抱是他的。
不知多少次,他在朦胧之间听到太子贤的声音,无奈地说「我真羡慕这小子,这么大咧咧地傻傻睡着,也不用管有人没人,就可以抱着妳。」
「殿下也会顾忌?」房妃轻笑着说。
「当然会!」太子贤毫不犹豫地说,又松下一口气「要不然我也变成个婴儿好了,少了多少烦心事。」
「那么撒娇的婴儿,我才不要呢!」房妃打趣着说。
阿哥…守礼怀念地想着,他早就不记得太子贤长什么样子了,唯一记得的,是他的背影,当时,他站在东宫的台阶上,底下是数百手持刀剑的甲胄之士,一个看似头领的男人大吼着「太子李贤!东宫暗藏甲冑,是何居心?」
光顺、守义用小小的身体护卫只有三岁的守礼跟更小的清河,他们跟在房妃身后,匆匆从后殿跑来,在离太子数步的地方停下脚,守礼看见太子的微笑「别怕。」
房妃摇摇头,走上前去,站在他身边,太子贤伸手将她圈进怀里,让她的头埋在自己肩窝,低头轻吻。
「太子李贤!东宫暗藏甲冑,是何居心?」底下又在大吼,守礼颤抖了一下,大他两岁的守义抱住他,光顺脸色凝重地站在他们三人身前,守礼听见了妹妹的哭声。
太子贤转头看了孩子们一眼,对房妃说了句什么,他放开了房妃,背着手,独自面对那群卫士、女皇的卫士,他的背影,挡住了月光「藏着甲冑,还能做什么?」
「意图谋反,弒母杀父,不忠不孝,你不配为太子!」底下吼叫着。
孩子们抱着房妃,守礼紧紧地搂着那熟悉的怀抱,但是房妃的心跳异常快速,抬头,他看见房妃紧咬着牙,目光中一片冷凝。
「那好吧!就把太子之位拿去吧!顺便,把我的命也拿走吧!」太子贤将一枚印鉴随意一扔,头也不回地走下台阶。
越过房妃的肩膀,守礼看见月光洒在太子贤身上,白色的长衫干净无垢,在那群卫士之中,他的背影依然挺直,庄重、骄傲,然后他回头,即使隔得那么远,他似乎看见了太子贤脸上的微笑,更多,是依恋。
「这李唐王室…」守礼喃喃地说,不知何时放开了房妃的手,低头看去,房妃的轮廓,在午后的阳光下看得清楚,东宫里的那一夜,恍然如梦,但是房妃还在,那么真实、那么无庸置疑地存在着。
「大母…」守礼轻喊着,声音有些沙哑了,房妃对他一笑,转身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