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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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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腻白皙的手指抚过粗糙的棉布,一如既往的糟糕。
日影西斜,光线逐渐暗了下来,月莲无奈地放下针线,苦笑一下,不知怎地便模模糊糊地忆起幼时姐姐为自己缝补衣裳的情景,那时的她还是一个不懂世事的小女孩,双手干净没沾过血,姐姐也尚未去那惨无人道的军营,姐姐喜欢替她梳头,常常摸着她乌黑柔顺的长发怀着艳羡的语气称赞她是家里最漂亮的姑娘,告诉她以后肯定会有很好很好的男人疼惜她一辈子,她不用干奴隶的
活儿,也不用去军营。
想到这里,月莲不由得轻轻一笑,若是年纪尚浅,真的随随便便就能说出童话故事来。
只不过,她未曾相信过。
她仿佛天生就做不了女人的事情,从来都梳不了好看的发髻,做不了针线活,甚至梳妆打扮都是一件麻烦到让她苦恼的事情,但她第一次拿起剑,便斩了一只盘旋而落捕食的鹏鸟。
姐姐期盼的那个人从来都没有出现,直到她死在军营里,而月莲,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期盼那样一个人,即使是那几千年后的她,看尽世间风花雪月,依旧不懂那样一个人存在的必要。
“奶奶的,今儿真是倒了霉!”十七粗暴地踹开门,木门咔嚓作响,似是下一秒就要散成一堆柴火。
月莲正在愣神,看到十七两手空空地回到屋里,身上落满了半融半冰的积雪,几处黑灰应是又摔了几脚。
她微微勾了勾唇,微带嘲讽地笑出来,放在以前,她绝对不会想象出自己在这样一个狭小-逼仄又偏僻简陋的小木屋里给一个邋遢无用又丑陋粗鄙的男人缝一套旧被套是怎样一副光景,然而现在她居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她想,大概就是因为这副弱不禁风的身躯吧,无能的人总是格外贪着这安逸。
“笑什么笑?!去给我弄一桶热水来!”
十七粗犷的嗓音让月莲恨不得捂住耳朵,半句话都不想多讲便起身下床去烧热水,但是当她打满一桶水之后才发现自己高估了这具身体,她甚至连抬起一桶水的力气都没有。
对着木桶出神的时候,十七已经自己走出来,闷声拎了木桶回屋。
月莲突然感到自己十分抱歉,他本就穷的叮当响,她还混吃混喝这么久,如今他已经这么可怜了,她还要给他添麻烦。
“你说你能干点什么吧?巧活不会,力气活也不会。”十七一边烧水一边一如既往地数落她,呼出来的粗气凝成一团团水雾,“吃我的用我的穿我的,还要笑话我!”
月莲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只得低着头站在那儿,像是一个挨批的小丫头。
十七半天没听到声响,狐疑地抬眼瞟了她一下,见她一脸惭愧虚心接受批评,语气这才缓和了一些:“来,给我捶捶背。”
月莲眨了眨眼睛,听话地走了过去。
“嘿嘿,还是挺可爱的嘛。”十七很轻易地就乐了,仿佛从未真正生气过。
可爱?你才可爱,你全家都可爱!月莲默默地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
“白鸩没找到,不过……我打到两只兔子。”十七笑嘻嘻地说,还一脸自豪的模样。
“哦。”月莲毫无语气地应了一声。
“你不高兴?”十七收起笑意,脸色有点黑。
“高兴啊。”月莲顺着他的话说。
“想吃吗?”十七挑了挑眉。
“……想。”月莲点了点头。
“这么勉强的语气,听不出来你想吃啊……你喜欢吃什么?”十七沮丧地问。
月莲仔细想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那一会儿吃烤兔肉。你,往左边捶一点,对对,我好像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随便吧。”反正她已经不是月莲了,她连剑都拿不动。
“这也随便啊,那这样,我叫十七,以后叫你十八好了。”十七很快就取好了名字,也真的是有够随便的。
月莲的动作一顿,一时仿佛猛然坠入格外久远的回忆当中。她最初还未进入绝月门的时候,还没有月莲这个名字,她家足足二十多个姐妹,都是没有名字的,没有人会费心思给女孩子取名字,她排行十八,姐姐就喜欢柔声细气地叫她小十八。
“怎么了?你不喜欢啊?”十七察觉到她的停顿,疑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喜欢。”月莲轻轻地弯了弯细细的眉眼,莫名地觉得自己好像也勉强算是应验了姐姐说的那句话,她的确遇到了一个男人,虽然不是很好,也不怎么疼惜她,但她好像也真的没有在做奴隶的活儿,至少没做重活,亦没有进军营。
“嘿嘿,十八,来给我捏捏腿。”十七惬意地伸出一条腿来,自在地翘到木椅上。
月莲也没多说什么,顺从地蹲在地上给他捏腿。
她觉得她应该尽快适应她的新身份,毕竟,手上没有了剑,她便什么都不是。
十七生好炉子,烧开了热水,随便清洗了一下自己,利落地从门口拾起两只死了的兔子,直接剥皮涂油插成串放在火上烤着,很快便肉香四溢。
月莲本身吃惯了山珍海味,挑食的很,但前些日子吃了好几天干巴巴的饼,所以吃到烤兔肉竟然觉得美味无比,一个人狼吞虎咽了好久才想起来这是两个人的份儿。
十七见一眨眼的功夫桌上就只剩下一堆骨头,生气了似的一拍桌子,凶巴巴地瞪她:“你这小丫头,什么都干不了还好意思这么能吃?”
“你!”月莲可是从来都没被人这么羞辱过,一时面子抹不开,愤愤地嚷道,“那你把我扔回去得了!”
“哟哟哟,白吃白喝我这么多天就想走了啊,想得美吧你!”十七粗声粗气地哼了一声,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脑门,“你最好赶紧长得结实一点儿……不然,长得美点儿也行~”
“呵,你自己不也是废物?废物还妄想凭空捡到美女,不如天天盼着天上掉馅饼来得比较方便快捷吧。”月莲因为自己这副模样心里本就不快,又被他捶背捏腿地指使了一番,这会儿郁结全都发泄出来了。
十七闻言稍微怔愣了片刻,继而大笑出来:“那照你这么说,咱俩倒是挺般配的。”
“谁跟你般配,厚颜无耻!”月莲气鼓鼓地起身,阴着脸回到自己的地铺上面躺下闭上眼睛。
月莲已经睡了好几天地铺了。
旧时她沉醉习武,冰天雪地从未在意过。
如今她裹着被子,冻得直哆嗦。
她顿时有点后悔,要是不跟他吵架,还能要求他把炉子搬过来一些……
“小女奴,瞧你冷的哟,你要不要上来睡?”十七单手撑着头,侧躺在床上垂眸打量她,语气格外轻挑,举手投足透着有街边流氓的匪气,“主子好好疼疼你。”
月莲没听到似的翻了一个身,并没打算理他。
十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瘦小的身体在杯子里蜷成一个小团,无奈地叹了口气,直接走过去把她拎起来搁在床上,一脸嫌弃地说道:“你冻出病来我可没钱买药,别死在这儿给我添晦气!”
其实床不仅很窄,而且简陋,但至少比地铺要暖和些,外加他躺过的地方还留有体温,月莲突然就觉得这床舒服极了,只是……让她跟十七睡一张床,她宁愿去睡猪圈!
谁料还未及她反抗,十七已经挤了上来,堵住了她下去的路。
他体格壮硕,空间骤然变得狭小,月莲只得僵硬地坐在边缘。
“小十八,只要你乖乖的,我必然不会欺负你。”十七枕着双臂仰躺着,漫不经心地说道。
他语气很轻,却是难得地正经,月莲甚至诡异地感觉出了一丝一闪而过的温柔,一时愣愣地抱着双膝坐在床上,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但是……如果我半夜睡迷糊了,轻薄你什么的……还真不好说啊~”十七笑眯眯地侧头打量她,眼神贼溜溜地在月莲的布衣领口徘徊。
果然刚刚是错觉,他还是老样子……
月莲相当忧愁地叹气,正色道:“无论怎样谢谢你收留我,等我身体好一些,会去城里谋一份差事,不会白吃白……”
“我养你又不是让你出去被别人奴役的,我是让你在我家里帮我缝衣服的。”十七不耐烦地打断了她,顿了顿又补充说,“还有,你千万别自作主张乱跑,城里近些日子不太平。”
月莲微微蹙眉,心道这样偏远的村落还会发生什么大事儿不成?
十七看出她的疑惑,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解释说:“今儿个我出去打猎,居然就碰上了突越府搜山的,白挨了一顿打,后来跟一个老村民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落雪山那边儿有人放话出来,说月莲还活着。这下可好,九门十一府一夜之间全坐不住了,都在找人,这也就罢了,连皇军那边也派了自家御前王牌的五陀卫出动,硬要插一脚,几家碰面少不了刀剑相向,波及的地域之多,人员之广,前所未有,可以说是天罗地网。要是这时候你傻乎乎地出去嚷嚷什么你叫月莲,你倒是瞧瞧会不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月莲闻言不由微微蹙眉,她当然了解赤衣士向来是被各方势力拉拢争抢的一批人,因为他们由于佩戴赤玉而千百倍于常人的战斗力。最末等的赤衣士便可顶上一个精英军队,北冥国的军队之所以战无不胜,最大的原因便是因为二等赤衣士连玥任铁军的总将。也就是说,他们认为,如今月莲失势,正是拉她一把的好时机,若是趁机拉拢到手,整个世界的战争格局都有可能改变……而落雪山那边,怕是因为寻不着她的下落才出此下策,若真的有一方找到了月莲,落雪山的人也必定出手。
福祸未卜。
月莲思绪纷繁,沉思了一会儿便忍不住苦笑,若是他们知道她如今是副什么模样,不知会作何感想。
“你还笑得出来!”十七扬起浓浓的眉毛,又抬手戳了一下她的脑门,吼道:"你千万老实在家呆着,不要随便出门,听到没?"
“那要是你出了事儿呢?”月莲轻蔑地拍开他的手,扬声微讽。
这人不担心自己,倒是先担心起她来了。
“我能出什么事儿啊,啊?”十七特别夸张地哼了一声,“惹急了老子,直接灭了他们突越府,不信试试。”
月莲一边听他吹牛,一边憋着笑,双肩都一怂一怂的。
“说起来,几百年前,我可是见过月莲一面的。”十七又扬起了贼兮兮的笑容,瞬间仿佛陷入了十分值得回味的回忆,“那是相当的美,白衣黑发,冷若冰霜,就跟从天上走下来似的,那一头长发一直到大腿,跟绸缎似的,也不用束,当时我就特想上前摸一摸……啧啧……”
这下可真把月莲给乐坏了,虽然她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这等人,但他描述的倒也没什么错误,应该的确是见过她的。
她想着便调皮地撑着手臂俯身过去,半捉弄半调侃地问他:“你觉得我不好看吗?说不定等我长大了,也那么好看的。”毕竟她如今只有十几岁,而他描述的模样,大约是她万岁以后了。
十七微微眯着眼斜睨她,脸上的胡子拉碴使他的眼神更加模糊不清,他抬手划过月莲细软的黑发,掬起一把握在手中,轻声道:“要那么好看做什么,惹祸?”
月莲瘪嘴,扫兴地把他的手拉下来,但触及他手掌的瞬间便下意识地警觉了起来。
这绝对不是一个粗鲁笨拙的山野村夫应该有的手。
他手指非常修长,骨节分明,手掌和虎口处布满了茧子,这……本应是拿剑的手。
以她的经验看来,他并不会是普通剑客,不会是普通的杀手,甚至不会是普通的刺客……赤衣士?不,他应该没有赤玉……
可是……怎么可能?
他并不像习武之人,完全不像,否则她第一眼就该判断出来才对……
唯一的解释便是他已经隐姓埋名在这里很久。
月莲一时乱了心神,她一生经历千万次厮杀,遇敌无数,那五指间隐约残存的戾气逃不过她的眼睛,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然而,即便他在这荒野之中苟且偷生了如此之久,以至于能够使月莲并未察觉到他与普通山野粗汉有什么差别,但是手上的戾气,仍旧掩不了。这只可能有唯一一个原因,那就是这双手如她曾经那般,沾满了数不清的死者的怨恨。
那他究竟会是什么身份?
哪门哪派?是敌是友?
若是被他知晓了她真的是月莲,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月莲想着只觉一阵凉意顺着脊梁骨攀爬而上,原本的放松警惕下获得的安心自在全部一扫而光。
此时的十七却是另外一番心思。
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这些年他着实太寂寞了,以至于被这样一个稚嫩的黄毛丫头握住手都会觉得心底有某种东西蠢蠢欲动。
她白皙如雪的皮肤似是晕着一层温和的光,就像暖洋洋的春日下即将融化的冰雪,他又有多少年并未见过雪融的模样了?
真的太久了,在这厚重的积雪中,他甚至已经不清楚这片土地原本应有的颜色,究竟是深褐色,还是土黄色?他踩上去的时候,随着踏过雪地的咯吱咯吱声,也偶尔会想一想这些问题,但也只是想一想罢了。
“小东西,你会一直跟着我吗?”十七突然反握住她的小手,细嫩柔软的触感让他都不敢用力,他一时觉得自己养了一只娇小可人的小宠物,会笑,会生气,会乖乖地在家给他缝被子。
他粗哑的声音蓦地传来,打断了月莲毫无头绪的思考,她受惊了一般猛地抬起头,一时说不出话。
“问你话呢!”十七瞅见她木木讷讷的样子,觉得格外可爱,索性拉着她的手猛地一扯,把她抱进了怀里,像是抱一只兔子一样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喂,小十八,跟你说一个秘密,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你别看主子穷,咱可是有回天之术的,只要你跟着我,你可以长生不老,永生不死,厉害不厉害?”
月莲全身僵硬,连呼吸都不甚顺畅,发不出一个字节,她甚至开始想,他大概一直都没有吹牛自夸,他只是在陈述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实。
长生之术,放眼世界,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技能,当然,会的人也是少数。
想到这些,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汗毛都一根一根竖了起来,她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怕,可是有一种本能产生的寒意让她根本无法克制。
她明明身经百战,即使当年被人杀死,她也并没有恐惧成这般。
“你抖什么呢?”十七这才察觉到她特别不对劲,顿了顿才了然般地大笑:“都说了不会欺负你,你怕什么啊,胆儿怎么比兔子还小。”
“我……”月莲好不容易找回了嗓音,却不知道说什么,该问些什么吗?不,还是不要打草惊蛇,再观察一下为好……
“你放一百个心,我刚刚逗你的,我不能碰女人。”十七一边解释一边拿被子裹了裹她,把她裹成粽子的模样,只露出半个脑袋,说完又装模作样地压低了声音道,“这也是很大很大的秘密,你记得别说出去。”
“为什么?”月莲从被子里露出两只狭长秀气的眼睛,怔怔地问。
“没有为什么。”十七闭上眼睛,没有作答。
他乱蓬蓬的头发像稻草一样堆在那,她以前觉得是因为他邋遢才懒得收拾自己,此刻恍然想到,估计他是刻意为之,他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天,她居然一直没看清过他究竟长什么样子,只能看到一个大概轮廓,说不定她认识他呢?
他不是说见过她么……
月莲想着便好奇地伸手想要帮他理一理,怎料还没碰到他便被他敏捷地捉住手腕。
他依旧没睁开眼睛,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说道:“小家伙,不要调皮。”
“主子~我帮你剪剪头发吧!”月莲就如小女孩那般甜甜地说道,反正他认定了她只有十几岁,她也就一装到底算了。
怀里的小姑娘嗓音就像蜜一样,十七本想吼出的“闲的你”三个字硬生生给憋了回去,换成了:“不用了……”
“那胡子呢?胡子好长了呢~”月莲发现他还挺吃这一套,继续生硬地装可爱。
“你想干啥?”十七睁开眼睛狠狠地瞪她,“我告诉你啊小十八,你主子帅的人神共愤,剪了它们,你每天看着我,爱上我怎么办啊?会出大事儿的!”
“……”月莲听完终于绷不住地揪着被角哧哧地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所以疑心太重了,这人哪里像什么劳什子高手。
“你乖乖的,明天给你多烤几只兔子吃。”十七一边哄小孩儿似的哄她,一边把她伸出来的小胳膊塞回被子里。
一想起烤兔肉,月莲肚子瞬间又饿了。
可能是身体需要生长的缘故,她如今每天都觉得饿得不行。
“十八乖乖,快睡啦。”十七用手捂住她两只眼睛,“明早醒了就有早饭了哦。”
他掌间温热,月莲一时也觉得有些困了,她迷迷糊糊地想着,生活几时变得这样简单,只为了一顿饭,便可以答应一件事。
……
……
北冥的夜寒冷得可怖,漫长得好像永远都不会过去。
狂风夹杂着坚硬的碎冰,仿佛卷了数不清的利刃,划裂凝固了一般的黑暗。
屋顶并不坚固的老旧木头发出颤颤巍巍的响声,似乎下一秒就要塌下来。
月莲长年以来养成的警觉使她在断断续续的咯吱声中反复惊醒了无数次,最终到底是没了睡意。
她不动声色地查探了一下身边的十七,他睡得十分安稳,好像屋顶塌了他也顶多就翻个身,就算天塌了也扰不了他半分,心中不由默默哀叹地告诫自己——随遇而安,稍安勿躁。
她重新往被子里面缩了缩身子,就这么静静地躺着,凝视着简陋的屋顶。
幼时她也常这般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家屋顶,那时她觉得家就是一个拥挤的囚牢,充满了女人们的哀怨,她每时每刻都恨不得自己的目光能将那屋顶凿出一个洞。
那时对她而言,在姐姐们的描述中那些属于外界的凶恶,极寒,苦难,丑陋,都不算什么,只要给她一片真正的天地。
她恨透了躲在角落里虚度漫长的光阴,只为等待一个稀松平常的命运。
那么,现在呢?
月莲微微吐出一口白雾,苦涩地轻轻勾了勾嘴角。
其实哪有什么天地。
囚牢之外,是更大的囚牢,大到所有人以为,那便应该是天地。
突然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床底传来,月莲暗自一惊,心道莫不是老鼠吧?这一想她立刻觉得全身发毛,只因在这种恶劣环境下存活的老鼠,十有八九是不死精,传说是几万年前落雪山鼠疫时残存下来的异种,误食了雪山上的神物,切成块儿都能化为鼠群,且什么都能吞,想到这嘎嘎吱吱的破床,她赶紧使劲儿推了推身旁熟睡的十七:“起来起来,有老鼠!老鼠!”
“嗯……嗯?”十七把她的小手从身上拿开,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有,老,鼠!”月莲提高了音量凑到他耳边尖叫道。
十七这才缓慢地睁开眼睛,扫了一眼神情严肃的小丫头,无奈地微微撇了撇嘴角:“老鼠你都怕?还真是小丫头啊。”
月莲翻了个白眼,懒得解释太多:“你快下去看看。”
十七不情愿地挠了挠头,鄙视地哼了一声才絮絮叨叨地下床:“哎,我就是命苦,别人的奴隶都又美貌又能干,我买个奴隶光指使我做事儿。”
“你花一分钱了吗?”月莲提醒他这个问题。
“哪有老鼠,没有啊。”十七蹲下去看了一圈,一脸莫名其妙。
“不可能啊,我刚刚绝对听到声音了。”月莲一边说一边狐疑地往床底看。
谁知她一低头,一团白色的东西便以极快的速度窜了出来,不偏不倚地撞在她的脑袋上。
“哎哟!十七你这个混蛋你骗人!”月莲跌回床上揉着被撞疼的脑门和眼睛,其实她刚刚低头的时候本能地想要闪避,然而身体总是那么不听使唤,这才撞了个正着。
十七一个人在那儿笑得前俯后仰,还故作无辜地说:“我没骗你啊,这哪儿是老鼠,明明是兔子。”
月莲的眼睛一直在流眼泪,视线朦朦胧胧地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一团软软的东西被塞进她的手里。
“哟,撞疼了吗,我看看?”十七见她眼睛红红的一直流泪,方知这一撞力道不清,他伸手去拉她的胳膊,“别揉。”
“你别管我!”月莲愤愤地甩开他的手,用力眨了眨眼睛,这才看清了床上是一只肥硕的兔子,继而她诧异地道:“这么大,够吃好几天……”
兔子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两只长长的耳朵示威一般地动了动,再次凶猛地扑向她。
十七这回十分果决地捉住了它,免得它继续欺负他的小奴隶,兔子在他手中张牙舞爪,他只好训斥一般地扬声道:“这可不是普通兔子,这是瑞雪兔,怎么能吃呢。”
兔子听到好话,立刻安静下来,格外蔑视地眯眼看着月莲。
月莲眼睛还是酸痛,泪水一直打转儿,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她可好,连只兔子都敢欺负她。
“我看这兔子挺有趣的,要不我们养着它吧。”十七摸着柔顺而精致的兔毛,像孩子一般兴趣盎然。
“你怎么什么都养?”月莲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高兴,准确来说,是格外不高兴。
“养个兔子又不费事儿,还能给你当宠物玩。”十七把兔子往月莲怀里一搁。
“我才不要跟它玩!”月莲几乎崩溃地嚷道。
“我们叫它十九好不好?”
“好什么好,不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