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林碧山

1、双生（全）

　　“恭喜。”西装革履的男人伸出手来。
　　“徐……先生？”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他居然会来。
　　“怎么，不欢迎？”和我交握的手有些冰冷，却有力。
　　“怎么会呢，”我抽回手打了个哈哈，“这是个惊喜，绝对的惊喜，徐先生这边请。”
　　“臻哥，这位是？”身为男傧相的堂弟一脸疑惑。
　　“徐柏舟。”他的语气并不热络却不至于失礼。
　　“锐弟，这是我一个老朋友，”我拍拍卫锐，“先帮我招呼一下其他客人。”
　　环顾四周，我引他到主席左首空着的那一桌，是以备不时之需设的加席。
　　“卫臻，很高兴你当我是朋友。”
　　“咳咳，”我略有些尴尬，“徐先生，这里除了我爸妈，其他人并不知道你……你和遄的关系……”
　　他怔了一下，垂下眼睑，抬起来时已经笑得云淡风轻：“放心，我不是来砸场子的。”
　　“我知道。”话一出口我就后悔自己应得太快，于是马上接了一句，“遄说过你是个好人。”
　　“你们聊过我的事？”
　　“嗯，是说过一点。”我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不知道徐先生今天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其实，我是在遄的遗物里发现了这个。”他从包里拿出一张请柬。
　　我当然认得它，暗红的底色搭配简约雅致的手绘，设计全部出自一双灵巧掌控手术刀的手。
　　“是我拿给他的。”我伸手接过来，忍不住展开又细细看了一遍，眼中已经有些涩意。
　　“遄把这封请柬收的很好，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是把这件事情看得很重要才会这么做。”他的声音低沉悦耳，“既然他现在来不了了，我好歹也要帮他完成这个心愿。”
　　我沉默了半晌，然后深深叹了口气，“如果我没有开车带他出去，他也不会……”
　　“人已经不在了，纠结这个也没有意义。”
　　他当真放下了？我不露声色地看他，试图从他脸上读出些许情绪，但是我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遄一直很崇拜你这个哥哥，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他掏出一个白色的金属盒，我正准备开口，他已然收了回去，“抱歉，你们当医生的一般都有洁癖吧。”
　　“还好，我的朋友也都抽烟，只是大厅这个区域禁烟。”
　　他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这方面你和遄很像，对于规矩总是一板一眼的。哦，不对，臻，你是哥哥对吧？这么说来应该是遄和你很像才对。”
　　和他还没有亲密到可以直呼名字的程度吧？我皱了下眉，“我们是双生兄弟，相似的地方肯定比一般人多。”
　　“是啊，连长相都是一模一样，我刚在入口的时候，还以为遄又活过来了。”
　　我敷衍应了一声，不想和这人继续聊下去。
　　“不过，我看过你们小时候的照片，那会儿真是一点都不像双生子呢，后来居然越来越像，还真是挺神奇的……”
　　“徐先生，不好意思，今天客人比较多，如果你想要谈遄的事，我们另找个时间，呃！”我不悦地看着他。
　　他挡在面前，断了我的退路，“可是我还想和你多聊聊，毕竟——现在时间早得很，不是吗？”
　　真是来者不善，我暗暗环顾四周，还好宾客不多，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好吧，你想聊什么？”我做了请的手势，示意坐下谈，这样看起来应该更像是朋友叙旧，不至于太突兀。
　　他坐在靠外的椅子上，半眯着眼睛盯着我看。
　　“徐先生。”我出言提醒。
　　“抱歉，你们实在太像了。”他又习惯性地去摸烟盒，放在手中把玩，盒子正中央的红色十字在他掌中时隐时现，“臻，我一直想知道，车祸发生之前，遄和你说了什么？”
　　来了。我心中一沉。
　　“他是不是什么都说了？”他嘴角有一丝难以掩饰的苦涩。
　　“什么意思？”我猛地抬头。
　　“所有的事。当年他和我私奔的事，还有他爱你这件事。”
　　“他喝多了，说了很多话。”其实他只说中了一半，后一半。
　　“三年前，他喝得醉醺醺地跑来找我说远走高飞；三年后……臻，你们本来是最亲近的人，但是他一旦喝醉你们就会分开，你难道不觉得这就像是宿命？”他竟然能笑出来。
　　“徐柏舟！”我沉下脸。
　　“抱歉抱歉，我只是想起遄这个人平时一本正经的，但是只要一喝酒，就肯定要惹出点事儿来。”
　　“他已经死了。”我忽然不想听到任何关于卫遄的东西，尤其是这些话还出自眼前这人口中。
　　“遄当年是因为你才离家出走的。”
　　他徐柏舟凭什么这么肯定！
　　“他是被你的花言巧语蛊惑了才背叛了这个家。”我瞪他。
　　“他爱你。”
　　“没有的事！”我撒了谎。
　　“他一定说了他爱你。”他步步紧逼。
　　“没有！”我矢口否认。
　　“卫，遄，爱，卫，臻！”他一字一顿。
　　“你！”我怒急攻心。
　　“我什么？！我没有说错半个字，对吧！”他粗鲁地按住我的右手，“遄，不要跟我演戏，我知道是你！”
　　“我不是。”我用力一挣，没挣开。
　　他一把撩起我的袖管，本来笃定的表情瞬间转为惊诧。
　　我用力一撤，终于掌握了自主权，我知道他要找什么，但是我的胳膊上除了车祸造成的擦伤，其他什么都没有。
　　“徐柏舟，卫遄已经死了！我是卫臻。”我慢条斯理整理衣服。
　　“臻哥，没事吧？”是卫锐。
　　“徐先生和我之间有点误会。”
　　卫锐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又看看徐柏舟。
　　我冲徐柏舟笑笑，说：“徐先生，我真的不是卫遄。”
　　他盯着我又看了一阵，脸上表情渐渐从容起来。
　　“看来是我弄错了？对不住，我真的是昏了头了。”他很绅士起身半鞠一躬。
　　卫锐拍了拍他肩膀笑道：“这不赖你，我这两个哥哥连我大伯有时候都分不清，从来没认错过的人恐怕也就只有我嫂子了。”
　　“对了，怎么没见新娘子？”徐柏舟这话茬儿接的倒是很好。
　　“正在贵宾室化妆呢。”卫锐冲我挤挤眼睛，“臻哥艳福不浅，嫂子本来就挺漂亮的，化完妆那估计就是仙女儿下凡了。”
　　“一张油嘴。”我给了他一拳，“还不赶紧给我招呼客人去。”
　　正准备和卫锐一起离开，一只手搭在肩头，“遄……不，臻，等一等。”
　　“徐先生还有事？”我皱眉。
　　“为什么你能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像是要从我眼中看出些什么，“十天前你的双生兄弟在你眼前丧生，你现在却能笑着举行婚礼。”
　　“我的父母，我的未婚妻，还有我，我们为这场婚事筹备得够久了，客人也早就通知到了，没理由因为突发事件临时变卦。”
　　“突发事件？”他眼神变得锋利，“你真的一点也不在乎？遄的命在你们眼里就这么不值一提？”
　　“是他先背叛这个家的。”我狠狠地瞪了回去，“三年前他离家出走的时候，父亲就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
　　“偏见！迂腐！”徐柏舟不屑地哼了一声，语锋一忽又转，“但你和你父亲不一样，对吧？”
　　“什么？”我楞了一下。
　　“你对我们这种人并不反感……”他顿了一顿，似乎在看我得反应，“至少不敌视。”
　　“徐先生，你只是我弟弟的……”我轻咳了一声，“我弟弟的朋友，我怎么想的和你好像没什么关系，至于我要不要结婚，要不要今天举办仪式，更是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我是没有关系的人，但是遄呢？他也是没有关系的人吗？”
　　他的声音很冷，语速很急，
　　“你眼里可能没有什么比你的责任更重要，但是你有没有站在遄的立场替他想过呢？
　　“我记得他不止一次说过那些所谓责任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总是要付出十二分的努力才能做到。
　　“你一定没办法理解那种心情吧，因为你是他一直崇拜的哥哥卫臻，你天生就是你们父亲期待的那种好儿子。
　　“对你来说，遄只是一个麻烦的弟弟，对吧？
　　“但是对我而言，遄比什么都重要。我无法忍受在他尸骨未寒的时候，他心中念念不忘的人却要和别的女人结婚！”
　　这才是他今天来的初衷吧。
　　“徐先生，谢谢你这么关心遄，”我叹了一口气，“你不是想知道遄最后说了什么吗？”
　　“遄说，”我深呼吸，闭了双眼，
　　“对不起，忘了我。”
　　徐柏舟愣在当场。
　　我勉强笑了笑，“是的，他说忘了他。”
　　“徐先生，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
　　他并没有阻拦。
　　我站起身，五米之外，她一身白纱站在那里等我挽手，面容模糊。
　　“卫臻。”他也站起身来。
　　“嗯？”
　　“来的仓促，没有准备，这个就当是贺礼吧。”他递了一样东西过来，坚决得根本不容拒绝。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他走得和他来时一样突然。
　　那样东西已经被他握得微微温热，银白色的金属外壳上是鲜红的十字。
　　这个人，明知道我不抽烟的，怎么把这个给我？但是，烟盒有这么沉么？
　　我疑惑地打开盒盖，里面的东西哗哗掉了一地。
　　嫩黄、草绿、粉红、淡紫——扑鼻的水果香。
　　“咦？药盒里怎么装这么多糖？”她嘟了唇，“阿臻，这位客人真奇怪，是你请的人吗？”
　　“不。”我摇摇头。
　　“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全文完>

　　♠
　　♠
　　♠
　　♠
　　♠
　　如果看得一头雾水，那我就是提示的分割线。
　　♠
　　♠
　　♠
　　♠
　　♠

　　关键提示：烟盒。
　　一般人都只会认为这是药盒，只有和徐柏舟关系熟稔的人才会知道这是烟盒。
　　徐柏舟本来是要找碴，但是因为对方认出了烟盒开始怀疑要结婚的是自己的情人，于是百般试探，最后不惜失态撸对方袖子。因为没有找到对方胳膊上应有的印记，徐柏舟又犹豫是不是真的认错了人，所以回归初衷继续找碴。

　　关于人物：
　　这不是灵异神幻文，没有借尸还魂这件事，双胞胎哥哥的卫臻是真的死了。卫臻向来不会犯错，车祸的原因是酒后冲动的卫遄，世故发生的时候卫臻下意识地护住了弟弟卫遄，所以卫遄侥幸只有擦伤。
　　卫遄生还后，选择代替哥哥活下去，他最后一句话，不单是对死去的卫臻，也是对徐柏舟，更是对自己说的。

　　关于故事：

　　这个故事的灵感来自日剧《秘密》，一对母女车祸之后，母亲的□□死亡，灵魂住在女儿的躯壳里和丈夫一起生活，原本相爱的夫妻面临伦理与情感的交战。
　　故事的叙事方式受到美国导演Richard Schekeman的一个小成本电影的启发，男主角搬家之前，与朋友们在快要搬空的房子里道别，在彼此的对话之中慢慢吐露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碧山以为这种单一场景只通过对话推动情节的表述方式非常有趣。
　　两者结合，就就有了《双生》。

　　谢谢您耐心地看完这个故事。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