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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夺门之变 ...

  •   土木堡之变后,一切也都变了。
      皇上的大军被全部消灭,圣上也成了瓦剌人的俘虏,当前方的残兵败将开始出现在北京城时,一种惊恐与焦虑的心情充满了每个人的心。
      万贞儿从来不问外面的事,她总是在默默地祈祷杜缄言能够平安地回到北京,当失败地消息越来越成为事实以后,她却并不觉得惶急,她想,杜缄言一定还活着,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她坚定地相信总有一天,他还会回到北京来。
      然而,阵亡将士的家属却开始终日哭泣,无论白天黑夜,万贞儿都能听见那样凄测的哭泣声。
      既然是在深更半夜,她都会忽然被这种哭声惊醒,然后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沉思,她想,他不会死的,他对她说,记住我的名字,她坚信他不会死的。
      瓦剌的军队越来越靠近京城,在于谦等人的一力主张下,成王登基称帝,这样就可以避免瓦剌以圣上来威胁大明。
      万贞儿虽然并不关心政事,却对此事觉得不安,她总觉得杜缄言一定是和圣上在一起,如果新帝称制了以后,还有谁会记得去迎接圣上呢?如果没有人去迎接圣上,也许杜缄言便也无法回来。
      她这样想着,却无可奈何地看着事态发展下去。连孙太后都不能阻止,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又能作得了什么呢?
      这一段时间里,最悲伤的人就是钱皇后,她总是日夜痛哭不止,万贞儿每每在她的宫外经过,都会听见她的哭泣声。她便也忍不住悲伤,杜缄言,他到底在哪里?
      由于日夜地啼哭,不久后钱皇后的眼睛就瞎了一只,但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皇后眼瞎的事情竟然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万贞儿觉得她很可怜,虽然贵为皇后,夫君在的时候并没有对她特别宠幸,而现在最悲伤的一个人也是她。
      她便经常带着太子去看看皇后,而周贵妃也经常到皇后的宫中陪伴皇后,两个女人经常会抱头痛哭,那样的一段时间也许是她们两人之间最和睦的日子了。
      一日,瓦剌的军队终于攻到了北京,每个人都笈笈自危,连万贞儿也不由忧虑,如果瓦剌的军队真地攻进来可怎么办呢?
      回头看看太子,那孩子仍然不知道世事如何,总是嘻嘻哈哈地笑着,在她的身边玩着玩具,如果真地攻进来了,恐怕太子也会遭怏。
      孙太后,钱皇后与周贵妃也都茫然不知所措,这些女人虽然在后宫的斗争中足智多谋,但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她们也是一酬莫展。
      孙太后有些踌躇地看着太子,“如果真地攻进来了……”她看了万贞儿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万贞儿咬了咬牙,跪在地上说:“太后放心,如果真地攻进来了,我就抱着太子投井,一定不会让太子受委屈。”
      大家不由又都眼睛红了,孙太后轻轻搂住万贞儿,老泪纵横,“好孩子,难为你了。”
      万贞儿也忍不住流泪,她想,杜缄言,你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呢?
      北京保卫战终于在每一家人民的顽强抵抗中取得了胜利,大家都松了口气,明军也趁胜追击,一直把防线推进到大同以北。
      景泰元年的八月,上皇还朝,那已经是他离开北京城后一年的事情了。
      瓦剌终于主动议和了,这一次战争,算是大明最后得胜了。
      但人人却仍然记得曾经那样惊惶失措的日子,土木堡之变的次日,满朝文武哭于朝门之外,哭声惊动整个禁城,自那日起,这一年的时光似乎都是在凄风苦雨中度过了。
      还朝的上皇被直接迎入东安门,居南宫,从此后就是被软禁了起来。而新帝也终于可以誊出手来对付旧帝的支持者,和平后便意味着另一场战争的开始。
      新的太后和皇后进了内宫,现在太后姓吴,皇后姓汪了。

      我四岁的时候开始了记忆,那是一个秋日的午后,我站在宫院里的一棵桑树下,树上结满了紫红的桑葚。
      这天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天空蓝得透明,一片片白云悠闲地飘浮着,一些蚊虫蝇蝇地叫着从我的身边飞过,他们谁也没有理睬我。
      我东张西望,看见一只懒洋洋地白猫从我身边经过,它看了一眼我衣裳上绣的龙,似乎打了一个冷战,立刻跑到了花丛里,消失不见。
      我抬起头,一阵风吹来,树上成熟地桑葚便摇摆不停,我用脚踢了树干一下,但那树却不为我所动,桑葚仍然在摇晃,我焦急地等待。终于有一棵犹犹豫豫地离开了枝头,我张开嘴等着它落到我嘴中。
      然而一只纤细白晰的手却在半空中接住了那枚桑葚。我回过头,她笑嘻嘻地站在我的身后。阳光从她的背后射来,她穿的月牙白衣裙在柔风中飘动,一缕散落的长发垂在她的鬓畔,她微笑着看我,象是刚刚贬落凡尘的神仙。
      她说:“太子想听桑葚吗?”
      我傻乎乎地点了点头,她甜美的微笑使我忘记了桑葚的味道。她说:“要洗干净了才能吃。”然后她牵起我的手向宫内走去。
      我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歪着头看她,这个美丽的女子就是我的侍女万贞儿。
      在以后的八个年头里,无论是多么艰难的环境下,她总是陪伴在我的身边,而我,无论在怎么艰难的环境下,只要一看到她的微笑便会重新生起勇气。
      我相信自我四岁开始记事的那一天,我便已经爱上了她。
      我在这一年冬天来临前被我的叔父赶出了皇宫,住在临时修建了行宫里。我知道他一直想废去我这个太子,但由于他自己并没有子嗣,且由于我的婶子汪皇后的一力反对,此事一直无法成功。
      我叔父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婶子汪皇后,她生了两个女儿,一直致力于与杭贵妃的不懈斗争,她尽全力阻止叔父废我的举动,我想是另有他意。那时候杭贵妃刚刚有孕,如果所出是个男孩,那么对于她的地位是一个很可怕的威胁。然而我依然感激这个妇人,当所有的人都背叛了我们,我的母亲与钱皇后一起被软禁在南宫中陪伴我的父亲,周太后虽然免去了软禁的命运,却也自身难保。
      在这样的一个时候,汪皇后经常会招见我,也许她并非真心喜欢我,但这种姿态却使我在绝境中多少得到了一点安慰。
      然而十个月后,当杭贵妃终于生了一个儿子后,我便不得不接受被废的命运,而她,也同样不得不接受被废的命运。
      自那后,我便成了沂王,而她则带着她的两个女儿幽居在迎春宫。
      那时候,我虽然才五岁,却已经懂得很多的事情了。
      人总是在忧患中长大的。
      在我五岁的时候,我身边只有那个女子陪伴着我,我住的沂王府是在城效的一个荒芜的地方,只有两进院落,比一个四品的官员还不如。
      府中除了她以外,只有一个负责饮食的老妈子,两个家丁,却从早到晚都有锦衣卫严密地保护着我。
      所谓之保护,也无非是监视,我虽然年幼,却也算是我叔父的一个威胁。
      我总是回忆着秋日午后东宫中的安宁生活,那女子在阳光中美丽而纤柔的手,紫色的桑葚映着她几乎透明的肌肤。
      现在她不得不终日操劳,为我洗衣物,照顾我的饮食,整理房间,她虽然是宫女,但我相信,在宫中她一定没有作过这些粗活儿,但她却默默地忍耐着,全无怨言。
      我总是寻找着她忙碌的身影,看着她月牙白的裙裳,由于一直没有新衣,她的裙脚都有些破烂了,但是她却永远是那样净洁而轻盈,纤细的足,踏在地上的时候不动纤尘。
      在她工作的时候,我总是不停地问她:“我的父亲呢?”
      “在南宫里。”
      “我的母亲呢?”
      “陪着你的父亲。”
      “我为什么不能见他们?”
      她便叹口气,停下手中正在作的工作,然后抱着我的头说:“不要着急,总有一天你会见到他们的。”
      我的头倚在她柔软的胸口,我闻到她身上的淡淡微香,我总是满足地叹气。能不能见到父母我根本就不在意,我完全不记得他们长的什么样子,但是,我知道,只要我这样问她,她便会怜悯的搂住我,我便可以倚在她的身上。我喜欢这种感觉,在这样的时候,我知道,她是我的。
      但,她并不是我的。
      每过一个月都会有一个宫女悄悄来找她,她们两个人总是切切私语,我不知道她们说什么,但那个宫女走后,她总是会一个人默默垂泪,我看见她经常抚摸端详一块虎形的玉饰。
      她对于那块玉饰的热爱使我怒不可遏,在朦胧的记忆中,有一个高大而健康的男子的脸。那男子与她默然相对,眼中的深情,似乎可以溶化金石。虽然并不确定,但我相信这块玉饰与那个男子有莫大的关系。
      然而我并不表示我自己的愤怒,我总是对她的异样漠不经心,仿佛对此事一无所知。

      不久后,翰林学士徐有贞开始教授我经文,他是副都御史,与杨善同僚。在教授我课程的时候,他总是会提到杨善到瓦剌迎回我父皇的故事,我想他必是心里对新帝不满。
      我也对新帝不满,他废去了我的太子之位,还将我的父皇母后囚禁于南宫。
      我九岁的时候,机会又一次来临,太子朱见济不治夭折,我从未见过这个堂弟,但从他出生的那一天起,我便在默默地祈祷着让他快一点死去。
      我的叔父再无其它子嗣,只要他死了,我便还有机会重新登上太子之位。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听到了我的话,见济只活了四岁就死去了。
      那一段时间,我每日在焦急地等待,但是,我的叔父不管朝臣的建议,一直不愿立我为太子。
      我知道他心里一直在戒备着我们父子,唯恐我们会重新把他赶下皇位。
      我身边的锦衣卫越来越多了,那都是我叔父派来监视我的人。
      我开始试着收买一些人,这些事情都是我的老师徐有贞在暗中进行的。他总是恩威并施,晓以大义,因此,看守我的锦衣卫慢慢地变成了我的人。
      后来我亲自接见并与锦衣卫指挥史王广明交谈,让他明白我的叔父总是会死的,而且我的叔父并没有儿子,那么他死了以后,谁会拥有天下呢?只要有一点脑筋的人都会猜到。
      这段时间里,我想,我的叔父同我一样的痛苦。
      随着我的长大,太监曹吉祥慢慢与我取得了联系。他说,叔父在宫中与不同的女子欢爱,以期得到一个儿子,但无论他如何努力,却一直不能如愿,反而使他的身体越来越差。
      越是这样,他便越着急,便越要与女子欢爱,这是一个可怕的循环,我觉得这样下去,他会不久于人世。
      真正的时机在我十一岁的时候来临。
      我的叔父终于无法经受长期的焦虑不安与纵情声色,一病不起。这便是我们的机会,是我与我父皇等了八年的机会。
      八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八年里,我从一个懵懂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十一岁的少年,虽然在许多人眼里,我还是太小了,但是我却正在慢慢地掌握着某些力量,静静地寻找时机,待机而发。
      我比绝大多数的同龄人都要成熟得多,也工于权谋,这个天下,毕竟还将是我的。
      那一天晚上,有一个男子忽然造访。他是通过曹吉祥的努力从南宫出来见我的锦衣卫。
      那男子双鬓微斑,脸上颇见憔悴之色,但身材却依然高大。
      他在我的跟前跪下,我注视着他的脸,然后又看了一眼他腰间黄金吞口的长刀。我想,这个男子我一定见过,在许久以前,在我还没有记忆的时候,我便已经见过他。
      一种淡然地仇恨便悄悄地涌上了我的心头,我想,他是与我来抢东西的。
      徐有贞仔细地告诉了这男子,明夜我们将执行的计划,他沉默地听着,一一记在心里。我冷冷地注视着他,一个念头上了我的心头,以至于当他告辞的时候,我甚至忘记了回答。
      我看见明月的庭院里,万贞儿静静地站在一棵杨树下,我知道她在等什么。
      那男子走出屋去,便看见了绿杨树下的万贞儿,虽然事隔八年,我相信万贞儿仍然象八年前一样美丽动人。
      他毫不迟疑地向她走去,我分明看见她眼中的泪水。
      这种感觉简直让我发疯。
      这两个人默然相对了很久,他对她说:“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万贞儿点了点头,“我一直记得,每天夜里我都在心里叫你的名字。杜缄言。”
      这个不贞洁的女人,她居然在叫别的男人的名字。
      十一岁时,我比任何一个同龄人都更加自私,对于太子之位的患得患失已经使我养成了一种习惯,只要是我的东西,我就要牢牢地抓住,决不能让别人夺走。
      我看着这两个人的身影,慢慢地转到屋后,锦衣卫指挥使王广明站在阴影间,他将是明日计划的参与者。
      我对他说:“你看见那个人了吗?”
      他点了点头。
      我说:“杀了他,明天乘乱杀了他。”
      他眼中掠过了一丝阴骘之色,然后点了点头。
      这人有嗜血的本性,这种个性是我极欣赏的,依靠它,我可以作许多事情。

      被后来的史家称为夺门之变的事情发生在那一年正月的壬午,我的叔父已经许久没有上朝了。
      那一天的白天,又有许多大臣联合上章,请求复立我这个太子,因为他们都怕我的叔父忽然死去。
      但即使是这样,他终于还没有同意。
      当天晚上,我与武清侯石亨,杨善,徐有贞等人,带着一些锦衣卫向南宫而来。在禁宫门前,我们遇到了我叔父的裔系亲兵的阻拦。
      小规模的战争迅速展开。
      我站在徐有贞的身后,听着两军交战的声音。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兴奋的时刻,我将要改变历史,夺回本来属于我的东西。
      敌军甚是矫健,有一忽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我军似乎就要不敌了。然而此时,敌军却后方大乱,我知道是曹吉祥来了,他带着一群太监和一些锦衣卫从后方而来,我方乘乱而上。
      我笑嘻嘻地看着这一切,全无危险的感觉。
      黑暗中的战争,有如默剧。为了不惊动生病的皇上,敌军都没有出声,而我方则为了不惊动敌人其他的人马也没有出声。于是战场上只有刀刃砍在血肉上的声音。
      即使在黑暗中,我仍然清楚地看见临死前敌人的脸,痛苦与恐惧控制了他们,他们肌肉抽蓄,五官扭曲,摔倒的时候十分缓慢。
      敌人战到最后一个人,没有人投降,他们全死了,忽然之间尸体便堆满了宫门。
      我从敌人的尸体上走过,那种践踏生肉一般的感觉让我不寒而栗,我拼命忍着呕吐。
      然后我们便顺利地到了南宫,再也没有人阻拦,那时候,已经快四更。
      南宫的宫门紧锁,谁也没有钥匙。我让锦衣卫用刀剑辟门,过了不久,门就被辟开了。
      里面是一片黑暗,大家忽然面面相觑,到了这个地步,却似乎没有人敢再进一步。
      此时一个人掌着灯火而出,孤灯清影照着他的脸,是他,杜缄言,身后跟着我的父皇。
      大家便立刻下跪,口呼万岁。
      我在跪倒的时候,脑子里却在盘算着杀他的机会,我知道他一直拼死保护着我的父皇,即使在瓦剌也从未离开过他一步。这样的一个功臣,一定会论功行赏,到时候他便会要求娶我的贞儿了。
      大家蜂拥着父皇而去,杜缄言落在后面。我用眼睛瞟了王广明一眼,他心领神会。
      他便故意走到杜缄言的身后,然后他举起了刀。
      那美丽的刀光,在黎明前的夜空中划过了一条优美的弧线,在那样刀光闪烁下,我忽然想起万贞儿一双美丽的手。那双手在秋日的阳光里有着玉石一般的颜色,从此后,这双手便只属于我所有了。
      我唇边带着冷笑,他倒下时完全没有发出声音,他是在不知不觉中便死去了。没有人注意,所有的人都在准备新皇的登基,天地间只有我知道,不,还有王广明知道,还有他知道。

      夺门之变后,万贞儿很快便得到了杜缄言的死讯,那一天晚上,所有的人都出去了,去作他们该作的大事情。她在灯下为朱见深缝衣,灯光昏黄。
      这是一个雪后的深夜。
      窗外的院落是白茫茫的一片,时而有一两只寒鸦的啼叫声。
      她在绣着一件新的黄衣,衣上有一条戏日的龙纹,只有未来的皇帝才可以穿这样的衣服。她一针一针地绣着,听着外面的更鼓声。不知道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不知道皇上可平安,太子可平安,还有杜缄言,他可平安?
      一阵冷风吹入窗子,烛光摇了一下,她愣了愣,手指一颤,针便忽然扎到手指上,一滴血忽然落下来,落在龙的眼睛里,便如泣血一般。
      她心里一紧,多么可怕的征兆啊!
      放下黄衣,她有些焦急不安地在屋子里踱了几个圈子。
      东方开始泛白,她走出院子,望着皇城的方面,好象没有什么动静。
      忽然,钟鼓齐作,她倒被吓了一跳。
      钟鸣九响,又杂了鼓声,歇了歇,又鸣了九响,然后又是九次,是新帝登基了。
      路旁摆摊的商贩停下了手里工作,走在路上的人们停住了脚步,妇女们也不再谈话,大家一起看向禁宫的方向。
      “发生了什么事情?”
      人们开始切切私语,“是皇上驾崩了吗?”
      万贞儿站在北京冬日的街头,她的目光似乎透过了清晨的薄雾,新帝登基,终于登基了。
      仁寿宫中的景泰皇帝吃惊地询问内侍,“发生了什么事?是谁敲的钟?”
      内侍们纷纷跪倒,失声痛哭,“是太上皇,他回来了!”
      景泰皇帝发了半天愣,才无奈地苦笑着说:“好,好,这样也好。”
      这个中年男人慢慢地躺回到床上,自言自语地说:“终于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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