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疏帘淡月

4、第四章

　　夜色，凉如水。
　　漆黑如夜的车里，我看住莫少扬侧垂的脸，有一句话哽在心头，问不出口。
　　“我知道你想要问我什么。”他将手伸出窗外掸了掸烟灰，沉静地开口，“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是的，我无法明白，既然心中已暗生情意，为何你还会用锋利如刀的言辞毫不留情地刺她地心？既然说她是令人无法拒绝的女子，为何到头来终究还是狠心地拒绝？
　　“你知道那盒巧克力的味道吗？”
　　我摇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起了这个。
　　“很甜。”他缓缓地说，“甜得可以夺走所有其它得味觉，之后我不得不喝许多水来冲淡它得味道。我消受不起啊。”
　　猛然间意识到他其实是在讲采莹对他的爱，就像那盒巧克力的甜味一般浓烈，来势汹汹。这种炽热的情感以着如洪水般可以席卷一切的势头扑向莫少扬，叫他无力招架，一时间慌了手脚。
　　“我想那个时候我是害怕了。从来没有一件事情能够如此出乎我的意料，而且完全逃离我的掌控。”
　　“所以你选择逃避？”
　　“是。”他苦笑一下。
　　“这不是伤害她的理由！”
　　“我知道。但是她的身上有一种能让我随时失却理智的可怕力量，当我发现自己无法全身而退的时候，我已然慌不择路。”他顿了一顿，又好心虚地补充道，“而且……我一直以为黎采莹是坚强的……”
　　“金刚不破之身吗？”我半是嘲讽地回一句，摇了摇头，“你看懂了她的字，却怎么没能看懂她的人呢？当她笑着说没事的时候，她的心其实已经痛得支离破碎。她比任何人都软弱啊……”你不知道她因为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这一句我藏在心里没说。
　　莫少扬喃喃道：“对不起……”
　　“后悔了吗？”迟来的道歉。
　　“不是后悔。若是换了现在我仍会选择拒绝，只是会采取比较温和的方式。”他回答得坚决，我却不懂了。
　　“为什么？”
　　莫少扬的眼神突然变得温柔，“如果不是那样，我就不会遇到如影。”
　　“谁？”
　　他一笑，“我有照片，要看吗？”
　　他打开钱夹，递过来。里面有一张女子的照片。相片中的人不算漂亮，但气质脱俗。她的头发在风中飞扬，正笑得灿烂，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清亮美丽。
　　我将钱夹递还与他，“真像啊，和采莹。”
　　他僵住，脸色顿时苍白，“你说什么！”
　　“我不是指长相，起码采莹要比她漂亮。但眼神呢？你不觉得她们的眼神很像吗？”清澈的眸底透出执拗的坚持，采莹以前的眼神。
　　“不、不，如影和黎采莹是不同的！”他慌忙否认，不经意中流露出不安。
　　我不答，心里却明了，莫少扬在伤到采莹的同时也在自己的心里打了个结，于是时时自伤。
　　“不早了，我该送你回去了。”他突兀地说，发动了车子。
　　一路无语，他的脸色泛青，车里很冷。
　　在生气吗？就因我将他的女友与采莹作比较？
　　呵，这个自欺的家伙！

　　车驶至楼下，我邀莫少扬上去坐坐，他一再拒绝。
　　“怕女朋友知道会吃醋？”我取笑他。
　　“她不是这样的人。”
　　“那又何妨？难道是怕撞见采莹不成？”
　　他无语，似乎尴尬，我知道是说中了。
　　“放心，现在还早，她不过十二点是不会回来的。”
　　他诧异，“我记得她一向乖巧。”
　　“现在不是了。”我回头，“陪我上去好吗？楼道里很黑。”
　　他于是发扬骑士精神，陪我走了三层楼，之后便顺理成章地进屋小坐。
　　采莹果然外出未归，我将莫少扬带到客厅。
　　在厨房为他泡茶时，他扬声说道：“我从来不知道你抽烟。”
　　我把茶端出去，一眼瞥见茶几上那半盒烟，知道他误会了，淡淡地解释道：“不是我，是采莹。”
　　他意外地一挑眉，“黎采莹？抽烟？”
　　“她已变了许多，尤其是……”
　　话未完，一阵钥匙在门锁内转动的轻响，采莹推门而入。
　　“哟——来客人啦——”她拖长音调轻笑着走到我旁边，把一只手搭到我肩膀，嘴凑到耳边。柔软的卷发拂到我脸上，呼吸中带着酒气，“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等好本事，把男人带到家里来，嗯？”
　　她故意不把声音压低，我看到莫少扬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一定无法将那个有着甜美笑容的女孩与眼前这个放浪形骸的酒后女子联系到一起。
　　采莹放开我，走向坐在沙发上的他，脚步有些不稳。“我看看，是不是真的帅到可以撼动我们洁羽那颗高贵纯洁的心？”挂了叮当作响的镯子的右手一寸一寸地向莫少扬的俊脸移去。
　　看他的额上青筋跳动，面如寒霜，我便要出声阻止采莹的无礼行为。
　　莫少扬却先我一步喝道：“黎采莹！你不要太过分！”
　　采莹一吓，随即认出他来，“莫少扬？”她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很快便隐没。
　　她朝向我，指着他，声音慵懒，“他——来干什么？”
　　“他送我回家，我就叫他上来喝杯茶。”
　　采莹转过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然后讽刺地笑了，“这么赏脸？我以为你从不给人面子。”
　　莫少扬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开口道：“我该回去了。”
　　“慢走——不送——”采莹的声音轻飘飘，似乎没放在心上。
　　我把莫少扬送至门口，为采莹的行为道歉。
　　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生气，而是受到震动地问：“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叹了一口气，看他。
　　他的表情沉痛，“因为我？”
　　我没有否认。
　　“我……说过不会因为拒绝她而后悔是吗？那么，现在，我后悔了……”
　　然后他转身，一步一步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我关上门，听到浴室里传来了水流声。我知道，采莹一定又躲在莲蓬头下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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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教授说过，他最痛恨别人的手机在他谈兴正浓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而我却偏偏一不小心犯了他的大忌。
　　那天到他的办公室里请教一个问题，正当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之际，我的手机好死不死地唱起了歌。看到他不悦的脸色和凌厉的眼神，我慌忙将电话按掉，不想它竟不屈不挠很坚持地一直响下去。
　　我向教授道了歉，走进走廊里接起电话，深吸一口气就准备开骂，但那一头应答的那个悦耳声音却让我愣了下神。莫少扬？他何时有了我的电话？
　　“洁羽，今天晚上有空吗？”他的语气愉悦，似乎心情很好。
　　“干嘛？”
　　“请你吃饭，顺便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语气出奇的温柔。
　　突然就猜到了那个人会是谁，我笑得无奈，“少扬，你到底想证明什么？”
　　他顿了一下，似乎没有明白我所指的是什么，但很快不耐地问：“你究竟有没有空？”
　　“有、有，在哪里？”
　　“大学对面的那家餐馆，就是以前我们学期末常去的那家。晚上七点，不准迟到！”命令式的口吻，不容回绝。唉，本以为他已转了性了，谁知那根本是一时的错觉。
　　于是，我顺从地答道：“是，老大！”

　　莫少扬身边的女子，娇小清丽，散发着干净柔和的气息，美得透明。她一抬眼，眸底晕出一片晶莹的光华，那光便直直地射进人心里，令人震颤不已。玲珑剔透如水晶般的女子，怎能叫人不为之心折？终于知道莫少扬那温暖且温柔如春风般的笑意究竟来自哪里。
　　我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她微微一笑，内敛的，却清香袭人。
　　不容莫少扬为我介绍，她已率先开口，“我知道的，你一定就是杜洁羽，少扬的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我一皱眉，眼波横向莫少扬，我何时成了你的红颜知己？算作是要好的朋友已是勉强。
　　他轻描淡写地瞥向别处，对我的无声质问视而不见。
　　“我是乐如影，音乐的乐，如影随形的那个如影。”莫少扬女友的声音轻轻飘入耳际，就像玉镯相互轻撞时发出的响声，细碎、清越、柔和。
　　这么动听的声音！任谁听了都要心醉，我自然而然产生亲近之意。
　　很快，我与如影便相熟，两人如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交谈。倒是莫少扬，被我们冷落一边，插不进半句。
　　若是换作从前，他定会无法忍受这种被人忽视的局面，脸上早就有不悦的情绪冒出来。但此时的他，却笑得纵容，宠溺地看着如影，半点不快都不曾有。
　　席间，趁着如影上洗手间，他一脸严肃地问我：“怎样？”
　　我点头叹息，“虽然她和采莹是同一特质的人，但她要比采莹坚强。”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带一点得意地笑，“我就说她们是不同的。”
　　“你想骗谁？你找了一个和采莹有相同神韵的女子，无非是想在她身上弥补你对采莹的亏欠。”我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的意图。
　　“……”他不甘又狼狈，但无法反驳。
　　于是不禁想起采莹那些荒唐且自伤的行为，“就像采莹，她寻了一个又一个眼眉间和你神似的男子，是为了宣泄对你的感情。”
　　说到采莹，莫少扬的眸色黯然，“她……不值得的。”
　　周遭的空气变得很重，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转移话题，“我问你，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红颜知己？”
　　他的表情果然放松下来，“难道不是吗？”
　　……等到如影再回到饭桌上，气氛已变回和她离席前的一般轻松无异，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但如影的眸光清凉如水，在我和莫少扬的身上一扫，仿佛看穿一切。我的心一沉，莫非她已知道了些什么？
　　又去看莫少扬，他的神色如常，便自以为多心。
　　这顿饭吃完时，我与乐如影已成挚友，相互留了地址电话等等。
　　临分别前，我对莫少扬说：“好好对她。”
　　“我知道。我会的。”那份严肃像是下保证。
　　如影在一旁始终微笑，仿佛我们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回到家中，看到采莹蜷在客厅的沙发里睡着了，意外她今晚竟没有出去喝酒。
　　从她房中拿了被子替她盖上，看到她睡得如天使般的脸，另一张清丽的女子的脸庞浮上眼前。
　　我伸手从口袋里掏出写了如影联系方式的纸条，上面的字隽逸细致，刚中带柔，连字迹都又八分相似。唉，但凡采莹有她一半的坚强，便不会如此。
　　我直起身，正要回房换衣服，拿字条的手不期被一股不小的力道扯住。
　　低头，看到采莹的一只手伸出被外，将我牢牢抓住。
　　“你去了哪里？”她的手像钻石一样冰，凉得我不舒服。
　　我望进她的眸底，那里住进了脆弱和不安。
　　于是，我决定给自己一分钟的时间考虑。
　　我会说什么？会怎么说？
　　采莹在想。我也，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