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说爱你》绿辛

63、第六十三章

　　礼堂内的掌声渐渐平息，但空气中仍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讲台上的顾时韫身上，他刚刚以最出人意料的方式化解了一场针对他个人和学术声誉的危机。此刻，他站在麦克风前，神情平静如水，仿佛刚才的混乱不过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如我所说，”他继续演讲，声音平稳有力，“植物通过表观遗传机制形成的记忆，是一种高度精细的适应策略。”

　　林夕坐在第一排，能够清晰地看到他额头细微的汗珠和微微紧绷的下颌线条。外人看来顾时韫镇定自若，但她知道，他正承受着巨大压力。超忆症让她能回忆起他每次紧张时的小动作：右手无名指无意识地轻敲讲台，喉结微微滚动，以及那种试图看清远方时的微眯眼神。

　　“让我们来看一组具体数据。”顾时韫点击遥控器，大屏幕上出现复杂的图表，“这是我们在不同环境压力下培育的拟南芥三代基因表达对比。”

　　他步入观众席间的走道，边走边讲解，这是他一贯的演讲风格，喜欢拉近与听众的距离。但今天这一举动有了新的意义——他在向所有人展示，他无所畏惧，也不隐藏什么。

　　“第一代植物经历干旱胁迫后，不仅自身产生了适应性变化，更重要的是，它们将这种‘记忆’传递给了后代。”他停在一个十字路口，环视四周，“当第二代、第三代植物面临相似压力时，它们激活防御机制的速度比对照组快了三倍。”

　　一位坐在中间的年轻学者举手提问：“顾教授，这是否意味着植物确实具有某种形式的‘智慧’？”

　　顾时韫微微点头：“我不倾向于使用‘智慧’这样拟人化的术语。更准确地说，这是一种进化形成的精妙机制，使植物能够在变化的环境中最大化生存概率。”

　　林夕注视着他在礼堂中从容行走的身影，内心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十分钟前，这个人还被困在讲台上，面临职业生涯中最严峻的挑战。而现在，他不仅重新掌控了局面，还将危机转化为展示学术深度的机会。

　　她的超忆症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的一幕幕：顾时韫宣布开放所有研究数据时台下惊讶的低语，李文渊教授出现为她辩护时的坚定表情，以及那一刻顾时韫望向她的眼神——不是同情或怜悯，而是全然的信任和尊重。

　　“有趣的是，”顾时韫回到讲台，切换幻灯片，“这种记忆传递并非无限延续。当环境条件恢复正常后，三代以内的植物会逐渐‘忘记’这种特定应激反应，回到基础状态。”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这意味着，即便是最深刻的生物记忆，也需要与现实不断对话，而不是机械重复过去。这对我们理解所有形式的记忆都有启发意义。”

　　林夕感到心跳漏了一拍。顾时韫这番话明显意有所指，他在向所有人暗示，即便是她这样的超忆症患者，记忆也不是简单的复制，而是与现实不断互动的动态过程。

　　后排记者区，王强正阴沉着脸敲打手机屏幕，显然在紧急联系什么人。林夕的超忆症让她瞬间记下了他打字的手指动作模式——急促而用力，透露着愤怒和焦虑。陈锋的阴谋正在瓦解，他们必须调整策略。

　　小悠从侧门悄悄回到座位，对林夕做了个“一切顺利”的手势。她刚才借口去洗手间，实际上是去监控王强的动向。林夕感激地朝她点点头，将注意力转回答辩现场。

　　“顾教授，”一位银发学者站起身，他是国际植物学界的权威马丁教授，“您的数据令人印象深刻。但我有个疑问：您如何区分真正的表观遗传记忆和简单的生理适应性？”

　　这是一个尖锐而专业的问题，直指研究核心。全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等待着顾时韫的回答。

　　林夕屏住呼吸，这是顾时韫研究中最容易被质疑的部分，也是同行评审时多次被提及的关键点。她记得他曾为此熬了无数个夜晚，反复设计对照实验，就为了排除各种可能性。

　　顾时韫没有立即回答。他缓步走回讲台，喝了口水，这个短暂的停顿让气氛更加紧张。林夕注意到他的右手无名指又开始了那种轻微的敲击。

　　“马丁教授，感谢您提出这个关键问题。”他终于开口，声音依然平静，“我们设计了四组对照实验来区分这两种可能性。”

　　他切换幻灯片，展示复杂的实验设计图。“最重要的是第四组，我们将经历过胁迫的第一代植物的幼苗移植到完全不同的环境中，同时确保它们不会直接经历任何胁迫。”

　　图表清晰地显示，即使在没有直接环境压力的情况下，这些“后代”依然表现出与亲代相似的基因表达模式。

　　“更令人信服的是，”顾时韫放大图表的一个区域，“当我们用特定的甲基化抑制剂处理后，这种跨代‘记忆’效应显著减弱。这强有力地证明了表观遗传机制的主导作用。”

　　马丁教授缓缓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很严谨的实验设计。我期待阅读您的完整论文。”

　　会场响起一阵赞同的低语。能得到马丁教授的认可，在植物学界堪称最高荣誉之一。林夕看到顾时韫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那个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动作，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察觉。

　　“科学的意义不在于证明自己永远正确，”顾时韫环视全场，声音中带着少有的情感，“而在于不断逼近真理，即使这意味着要颠覆自己先前的认知。”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在寻找什么，最后定格在林夕的方向：“在生活中也是如此。我们常常被先入为主的观念限制，无法看到事物本来的样子。真正的勇气，是敢于超越表面，直面本质。”

　　林夕感到一阵暖流涌过心头。顾时韫不仅在谈论科学，也在谈论他们的关系，谈论他是如何超越她的“异常”和他的“缺陷”，看到彼此的本质。

　　演讲进入最后阶段，顾时韫展示了研究的实际应用前景：“理解植物的记忆机制，不仅有助于提高作物抗逆性，应对气候变化挑战，更重要的是，它为我们理解生命的基本规律提供了新的视角。”

　　大屏幕上出现一幅幅美丽的植物图像，从干旱地区的仙人掌到高山的雪绒花，每一幅都配以简短的适应性介绍。

　　“生命最伟大的品质之一，就是记忆与遗忘的精妙平衡。记住那些有助于生存的经验，遗忘那些不再适用的过去，从而不断进化，不断适应。”

　　顾时韫的总结简洁而有力。当他结束演讲，向观众致意时，会场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比开场时更加真挚，更加持久。

　　林夕随着人群起身鼓掌，眼中泛起薄雾。她看着台上那个微微鞠躬的身影，想起他们初次见面时的情景。那时，他还是一个因脸盲而疏离的学者，她还是一个因超忆而痛苦的编剧。谁能想到，他们的“缺陷”有一天会成为彼此最坚强的后盾？

　　掌声持续了将近一分钟，顾时韫两次鞠躬致意，观众才渐渐平静下来。

　　“现在进入提问环节。”主持人宣布，“请各位举手提问。”

　　一时间，无数手臂举起。与之前充满敌意的质询不同，这次的问题全都围绕研究本身，专业而深入。顾时韫对每个问题都给予了详细而严谨的回答，展现出他作为顶尖学者的深厚功底。

　　林夕一边记录问题，一边观察听众反应。大多数人已经被顾时韫的学术魅力征服，但仍有少数人——主要是王强和他的同行——面色不善，显然在酝酿新的计划。

　　半小时后，提问环节结束。主持人上台总结：“感谢顾教授带来的精彩演讲和讨论。现在我们将有十五分钟的茶歇，之后是下一场报告。”

　　人群开始松动，不少人走向讲台，希望能与顾时韫进一步交流。林夕也站起身，准备上前与他汇合。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收到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演讲很精彩，但游戏才刚刚开始。告诉顾时韫，他最好想想明天的头条会是什么。】

　　林夕快速环顾四周，发现王强正站在礼堂后排出口处，对着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转身离开。

　　她握紧手机，超忆症让她瞬间记住了那个笑容的每个细节：嘴角上扬的弧度，眼中闪烁的恶意，甚至是他右眉那道细微的疤痕。这些细节将永远刻在她的记忆里，如同所有其他记忆一样。

　　顾时韫终于从人群中脱身，向她走来。尽管他脸上带着成功的平静，林夕却能看出他眼底的疲惫。

　　“你做到了。”她轻声说，递给他一瓶水。

　　“我们做到了。”他纠正道，接过水时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手背，那个细微的接触传递着无需言说的默契。

　　林夕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告诉他那条信息。让他先享受这难得的成功时刻，风暴可以稍后再面对。

　　“李教授在哪里？我想亲自感谢他。”顾时韫问道。

　　“他刚才说有急事必须先离开，但让你晚上给他打电话。”林夕回答，超忆症让她精确回忆起李教授离开前说的每一个字，“他说为你感到骄傲，就像为自己儿子骄傲一样。”

　　顾时韫眼中闪过一丝感动。李教授是他博士期间的导师，也是他学术道路上的引路人。能得到他如此评价，意义非凡。

　　他们走向茶歇区，一路上不断有人向顾时韫表示祝贺。林夕注意到，这一次，那些目光中也包含了对她的认可和尊重。顾时韫在演讲中特意强调她的贡献，已经改变了很多人对她的看法。

　　取咖啡时，周浩兴奋地跑来：“老师，太精彩了！已经有三个国际期刊编辑表示对论文感兴趣，马丁教授还邀请您去他的研究所做报告！”

　　顾时韫平静地点头，但林夕能看到他眼中闪烁的光芒。这是他一直梦想的学术认可，如今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下实现了。

　　“不过...”周浩压低声音，“我刚才看到王强和几个人在紧急商量什么，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顾时韫平静地说，“但我们有真理和数据站在我们这边。”

　　林夕看着他的侧脸，想起他在演讲中说的那句话：“科学的意义不在于证明自己永远正确，而在于不断逼近真理。”

　　也许爱情也是如此，她心想。不是要证明自己完美无缺，而是一起直面所有不完美，不断逼近彼此灵魂的真相。

　　茶歇结束的铃声响了，他们需要前往下一个分会场。顾时韫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我们走吧。”

　　林夕点点头，与他并肩走向门口。外面的走廊上阳光明媚，与礼堂内的灯光形成鲜明对比。这一刻，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无论前方还有什么挑战，他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完美的演讲不仅仅在于数据和逻辑，更在于它所传递的信念和勇气。而今天，顾时韫展现的，正是这样一种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