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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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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日期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投下的阴影一天比一天清晰。
留给他们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周。
在决定反击后,林夕和顾时韫的生活瞬间被按下了快进键,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从海绵里挤出来的,充斥着一种紧绷而有序的忙碌。
反击分为两个战场:林夕负责梳理证据,自证清白;
而顾时韫,则必须确保自己在学术会议上万无一失。
后者,成了他们当下最紧迫、也是最需要默契配合的任务。
温室不再是静谧的世外桃源,而是变成了一个临时的“作战指挥中心”。
长桌上,林夕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旁边摊开着顾时韫那份详尽的会议手册和嘉宾名单。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单纯的草木清香,还夹杂着打印资料的油墨味,以及一种无形的、名为“压力”的气息。
“我们开始吧,顾老师。”
林夕深吸一口气,将电脑屏幕转向顾时韫,上面显示的是本次会议学术委员会主席,德高望重的李院士的官方照片。
“第一位,李建明院士。”
顾时韫推了推眼镜,身体微微前倾,神情专注得如同在观察一株罕见的珍稀植物。
但他看的并非李院士那张和蔼的方脸,
而是迅速将目光移开,落在林夕脸上,带着一种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他知道,自己的眼睛会欺骗自己,但林夕的记忆不会。
林夕没有去看电脑上的照片,那些影像早已如同高清图片般刻印在她的脑海。
她闭上眼,仿佛在调取一个无形的数据库,再睁开时,
语速平稳而清晰,如同最专业的播音员在播报特征描述:
“李院士,男性,七十三岁。
核心识别特征一:发型。他头发银白,梳得非常整齐,
是经典的二八分,发际线偏高,但额头饱满。
左侧鬓角有一小块约指甲盖大小的胎记,
形状不规则,淡褐色,在他这个发色下会比较明显。”
顾时韫立刻拿起笔,在他空白的笔记本上快速记录下“银白二八分,左鬓角胎记(褐)”。
他没有画图,而是用文字尽可能精准地捕捉特征。
“特征二:眼镜。他佩戴的是无框眼镜,方形镜片,镜腿是深棕色的玳瑁纹。
值得注意的是,他习惯在思考时用右手食指推镜梁中间的位置。”
“无框方镜,玳瑁腿,推镜梁(右食)。”顾时韫笔下不停。
“特征三:姿态与习惯。他身高大约一米七二,略微有些驼背,但走路步伐很稳。
发言时喜欢将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右手拇指会无意识地摩挲左手的虎口。
声音洪亮,带有明显的江浙口音,特别是‘学术’的‘学’字,会发成类似‘喔’的音。”
顾时韫记录下“微驼背,步伐稳。
手势:交叉摩挲虎口。口音:江浙,学→喔”。
“特征四:着装偏好。从过往五次会议的公开照片分析,他大概率会穿深色中山装或深灰色西装。
如果系领带,会是暗红色或深蓝色带有细微斜纹的款式。
他有一支惯用的黑色木质拐杖,但行走时并不完全依赖,更多是象征意义。”
“着装:深色中山装/灰西。领带:暗红/深蓝斜纹。可能持黑木手杖。”
林夕一口气说完,然后看向顾时韫:
“这些信息,够了吗?
是否需要更细节的,比如他常用的笔记本品牌,或者手表款式?”
顾时韫看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叹:
“足够了。这些特征……已经远比一张脸能提供的信息多得多。”
他尝试在脑海中构建一个形象:一个拄着黑木手杖、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无框眼镜的老者,说话带着口音,习惯推眼镜和摩挲虎口。
这个形象是立体的,由无数个非面部的细节支撑起来,反而比一张模糊的脸孔更容易被他“记住”。
“好,那我们进行下一位。”
林夕指尖在触摸板上滑动,屏幕切换到下一位重要嘉宾
——一位来自欧洲的著名植物学家,史密斯教授。
“史密斯教授,男,六十岁左右。核心特征一:体型与毛发。
他体型高大魁梧,超过一米九,肩膀很宽。
最显著的特征是满脸的络腮胡,胡须是棕红色夹杂着灰白,修剪得非常整齐,像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
眉毛同样浓密粗犷。”
“高大魁梧,红棕络腮胡(整齐),浓眉。”
顾时韫记录,这组特征组合起来已经极具辨识度。
“特征二:饰品。
他几乎永远佩戴一枚银质的、造型古朴的领针,别在领带中下部,图案像是一枚蕨类植物的叶子。
左手小指戴着一枚宽边的金戒指。这是他多年的习惯。”
“银领针(蕨叶),金戒指(左小指)。”
“特征三:动作与声音。
他说话时手势丰富,尤其喜欢用双手比划植物生长的形态。笑声极具感染力,非常洪亮。
英语流利,但带有明显的德语口音,发‘R’音时会带一点小舌颤音。
坐姿很放松,习惯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露出颜色鲜艳的袜子——上次是亮黄色带有蓝色波点。”
“手势丰富,大笑,德语口音(R音)。坐姿:翘腿,亮色袜(如黄底蓝点)。”
顾时韫写下“亮色袜”时,嘴角微微上扬,这个细节很有趣。
特训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林夕的大脑就像一台超级计算机,快速调取、筛选、整合着关于每一位嘉宾的海量信息。
她不仅依靠官方资料,还调取了自己看过的所有相关访谈、会议录像、甚至无意中扫过的新闻报道。
她描述的特征细致入微,从一位日本女教授总是别在发侧的不同材质发卡,
到一位国内权威习惯性在倾听时微微侧向左耳的动作,再到某位年轻学者走路时轻微的内八字和总是背着一个褪色的绿色帆布包……
顾时韫则像一个最勤奋的学生,全力吸收着这些信息。
他的笔记本上很快写满了各种关键词。
他不再试图去想象一张张脸,而是专注于构建一个个由“符号”和“特征”组成的人形拼图。
这个过程对他而言,更像是在学习一套复杂的新版“植物分类学”,
只不过分类的对象是人,依据的特征是发型、眼镜、饰品、步态、声线、习惯性小动作等等。
“休息一下。”连续进行了两个小时高强度的信息灌输后,林夕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轻声建议。
即使是她,如此集中精力地调取和输出精确记忆,也是一种不小的消耗。
顾时韫放下笔,这才感觉到手指因为长时间书写而有些酸麻。
他看向林夕,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
“辛苦你了。”
他起身去给她倒了杯温水,
“喝点水。”
林夕接过水杯,温热透过杯壁传到掌心,缓解了些许疲惫。
她看着顾时韫那本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好奇地问:
“对你来说,用这种方式‘记’人,感觉怎么样?”
顾时韫认真思考了一下,回答道:
“很新奇,但也……意外地有效。
就像识别一株植物,你不会只盯着它的某一瓣花或某一片叶子,而是会综合观察它的茎、叶、花、果,甚至它的气味和生长环境。
现在,
我像是在用同样的方法去‘识别’一个人。
只不过,植物的特征是稳定的,而人的……比如发型、衣着,可能会变。”
他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这就是我们需要‘特训’的原因。”
林夕眼中闪过一抹光,
“我们要找的,是那些相对稳定,或者在特定场合下会保持稳定的特征。
比如,在正式的学术会议场合,像李院士的中山装、史密斯教授的领针和戒指、还有他们固有的行为习惯,这些通常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至于可变因素,比如偶尔换件衣服,我们还有备用方案。”
她指了指桌上的蓝牙耳机。
“远程支援。”
顾时韫会意地点点头,心里安定不少。
这种并肩作战的感觉,冲淡了独自面对陌生人群的焦虑。
短暂的休息后,特训继续。
林夕开始增加难度,进行场景模拟。
“现在,假设你在茶歇区,左手边是咖啡台,右边是点心区。
你看到一位学者,身高约一米七五,体型偏瘦,穿着藏蓝色西装,没系领带,里面是浅蓝色衬衫。
他正背对着你取咖啡。
根据这些信息,你能判断他是谁吗?”林夕描述道。
顾时韫迅速检索刚刚输入脑中的信息库。
藏蓝色西装、浅蓝衬衫、不系领带……
这个组合似乎不够独特。他微微蹙眉。
林夕提示:
“注意他的头发和取咖啡的动作。
他头发是灰白色的卷发,剪得很短,像羊毛卷。
他取咖啡时,会用小拇指轻轻敲三下杯壁,这是他的习惯。”
“是来自英国的威廉姆斯教授!”
顾时韫立刻想了起来,
“他的卷发很特别,还有那个敲杯壁的习惯,你刚才提到过!”
一种类似解出难题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正确!”
林夕给予鼓励的微笑,
“所以,当单一特征不够明确时,就要快速组合多个特征,尤其是那些不易改变的行为习惯。”
他们又模拟了几个场景:签到台前排队、大会合影时的站位、小组讨论时的圆桌会议……
林夕负责描述环境和她“看到”的嘉宾特征,顾时韫则快速进行“人脸识别”——或者说,“特征识别”。
过程中有成功,也有失败。
有时顾时韫会混淆两个体型发型相似的人,有时会因为某个特征记忆模糊而卡壳。
每当这时,林夕都会耐心地重复、补充更多的关联信息,帮助他加深印象。
她从未流露出丝毫的不耐烦,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记忆本身不是问题,如何索引和调用才是关键。
她正在做的,就是为顾时韫独特的大脑,建立一套专属于这次会议的、高效可靠的“人脸特征检索系统”。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温室的自动补光灯柔和地亮起,在植物叶片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长桌上,写满特征的笔记本已经翻过了十几页。
“今天先到这里吧。”
林夕合上电脑,感觉精力几乎耗尽,但心情却有一种异常的充实感。
“信息量已经很大了,你需要时间消化吸收。我们明天再巩固和模拟。”
顾时韫看着林夕脸上难以掩饰的倦容,心中涌起一股热流。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
她的指尖微凉,他用自己的掌心温暖着它们。
“夕夕,”
他唤她,声音低沉而充满感情,
“谢谢你。不是因为你在帮我,而是因为……
你让我觉得,我这个缺陷,并非不可逾越。
和你一起,它甚至……变成了一种奇特的挑战。”
林夕回握住他的手,笑容在灯下显得有些疲惫,却异常明亮:
“也谢谢你,顾时韫。
因为你,我才发现我的记忆,除了带来痛苦,还能成为保护重要之人的盾牌和武器。”
这一刻,所谓的“超忆症”和“脸盲症”,
不再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
在这间充满生机的温室里,在这场为了共同目标而进行的特训中,它们奇妙地融合成了最坚固的纽带。
他们是彼此最特别的战友,用自己最独特的方式,为对方武装,陪对方奔赴一场不能输的战役。
窗外,夜色渐浓。
温室里,两个依靠在一起的身影,在植物的环绕中,构成了比任何记忆都更温暖的画面。
明天的挑战依旧严峻,但此刻,他们心中充满了携手并肩的勇气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