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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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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兄弟!睡够了就来继续玩儿,这回咱们玩大彩头,怎样?”
被贴近耳边大声嚷嚷的家伙吵醒,尹千觞挥开对方还在推搡自己的手,有些不满:“正做好梦呢,吵什么吵。”
“要梦媳妇回家梦去,再问你一次,赌不赌?”
这时尹千觞已经清醒大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取出鼓鼓囊囊的钱袋,一把拍在漆色剥落的木桌上:“赌!”
招呼他的人赶紧接住险些被这力道震得滚下桌面的棋子,大声笑道:“好!果然是尹兄弟,够爽快!既是这么着,我文荃也得押足了才公平。”他说着也解下钱袋,哗拉一下倾在桌上:“怎么样?比起你的只有多,没有少!”
周围的人皆被明晃晃的赌筹吸引,不觉都停下手中的六博骰戏,围过来看热闹,引得倾倒钱袋的那人更加兴奋。
尹千觞神情却依然是懒懒散散的,甚至毫不避讳地打了个哈欠:“你回家的时辰也快到了吧?我也还没睡够。来把快的,三局两胜定输赢,如何——”
咣啷!
紧闭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屋中彻夜未免的赌徒们被晨光刺得睁不开眼,抢着躲到阴暗处,个把知机的想要溜,却被眼明手快的捕快堵个正着。
“《唐律疏议》有定,诸博戏赌财物者各杖一百!”
满脸正气的捕头话音刚落,屋中蓦然涌出一股浓烟,又呛又浓,迅速笼罩了整个屋子,使得本已弥漫着酒气汗味的房间味道更加刺鼻。
一帮赌棍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烟间,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然听到一声低喝:“还不快走?!”
这一句立马点醒了他们,慌慌张张朝着门口跑去。捕快们反应亦是极快,纷纷呼喝着追出。但这秘密赌坊位置挑得极好,三两步转出窄巷,便是宽敞的岔路,更兼赌徒们早将地形记得烂熟,等捕快们冲出被浓烟包裹的地方,外面早就空空如也,只剩一只猫踩着碎步跑过。捕快们面面相窥,只能彼此抱怨运气太差。
与此同时,与赌坊一墙之隔的另一条街上,几个没急着往家里逃的赌徒齐齐仰头看向半蹲在树上那人,好奇地追问:“尹兄弟,感情那烟是你弄的?”
那望之年约二十上下,手捉树枝、半蹲半坐的英俊少年自然是尹千觞。听得众人发问,他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漫不经心道:“当然,否则咱们哪能这么容易溜走。”
“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哈哈,今天多亏尹兄弟,否则我被捉去衙门事小,惊动了我爷爷罪过可就大了。”文荃家产颇丰,也不心疼那打了水漂的赌注:“我记得你是一个人住?不如就来我家小住几天,我好好招待你,就当是今天的谢仪,成不?”
尹千觞摆了摆手:“去去去,谁不知你家老爷子拿你这根小独苗当宝,要是让他知道你同我混在一处,你家又该不安宁了。若你真要谢我,往后三天,城西酒坊的酒资你都替我付了,如何?”
“没问题!”文荃一口答应下来,再瞅瞅天光,忽然大惊失色:“糟糕!要是误了请安的时辰,老头子又该不高兴了。”
他连忙掸掸衣襟,放下□□时高高挽起的袖子,再正一正表情,看上去竟很有几分端正斯文读书种子的意思,看得尹千觞与一干赌友轰然大笑:“猪鼻子插葱——装得好象!”
此时晨光大亮,淡金的阳光铺在笔直的长街上,照见远处人影。尹千觞正乐呵呵地同众人一道挤兑打趣文荃之际,眼角蓦地瞄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顿时一愣。待看清后,他嘴角咧得更大了,那灿烂的笑容简直要把身旁绿叶团团、尚嫌阴幽的树荫也给照得通透明亮。
他匆匆道声再会,自树桠间一跃而起,在细窄的围墙上连点数下,奔掠至前方,落到来人面前。
疾行带起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与衣裳,他不甚在意地拔开挡住视线的凌乱长发,冲面前的少年露齿一笑:“少恭,你什么时候下山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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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街上许多行人都还不曾脱下冬天的棉袄,尹千觞面前这人不但穿着斗篷,连风帽也一并系得严严实实。但尹千觞却决不会错认那双半隐在白茸帽檐之下,如冬夜般漆黑安静的眼睛。
也不待来人回答,他便一把接过对方手中的药箱,然后左看右看:“咦,往天老爱缠着你的那小孩儿呢,还有桐姨,怎么一个也没跟来?”
来者一身玄色暗纹的斗篷长及脚踝,甚至连手也缩在衣内,只露出提着药箱的指节,显见十分怕冷。风帽下仅能看到秀挺的鼻与略薄的唇,眼睫上沾了些许晨雾,又被热气熏成细小的水珠,在晨光下熠熠发亮。
“天气尚未回暖,有些地方连积雪也未消融,我便让寂桐暂于坛中静居,不必再跟我奔波。至于小孩——千觞指的难道是元勿?”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这话若让他听到,你再去青玉坛时,可没人帮你端水倒茶了。”
想到那个小脸板正,总受充大人样的元勿,尹千觞哈哈大笑:“谁稀罕,只要少恭你招呼我就行了。”
欧阳少恭不置可否,只说道:“我与人定下今日见面,但近来忙于搜寻炼丹药材,险些忘了此约,幸好终是记起。昨夜我三更天时便动身下山,总算在约定的时辰前赶到了。”
“咦?”尹千觞吃惊地看向身边比肩而行的少年人,“这么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说急便急,说不急也不急,替人看诊罢了。”
尹千觞想了想,觉得有点奇怪:“有了病该马上就看才对,怎么还先约好日子?要知道你向来住在山上,上回来这儿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怎么会——”
“千觞,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不知居处可好?”
欧阳轻飘飘一句话,却立时截断了尹千觞滔滔不绝的发问,带点邀功的口吻说道:“好得不得了。我特意请了位阿婆,每隔三日替我收拾一回屋子。哈,少恭你放心,这回决不会再像上次那么乱,让你连下脚处都没有。”
一年前,尹千觞重伤不复记忆,为欧阳所救。但当时他一身的伤虽渐渐将养大好,记忆却始终没有恢复。欧阳亲自送他下山后仍不放心,便在衡山脚下的一处小镇内赁下一所小院,让尹千觞暂居于此,慢慢熟悉人间种种。
尹千觞一人独居,又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日常事务上未免马虎。欧阳本不大计较这些,但这会儿见他说完后满面期盼之色,心中不免好笑,遂说道:“不错不错,千觞这番果然有长进了。”
听他这么说,尹千觞先是嘿嘿一笑,继而又有些不满:“这怎么跟长辈夸晚辈似的……算了,看你辛苦赶路,我也不跟你计较。赶紧回去好好歇一歇,养好了精神再去赴约。”
欧阳抬头打量日心所在,再看看地上的影子,轻轻一叹:“时辰已到,千觞请先回,我看诊后自去寻你。”
“什么?谁看病会约这大清早的!”
“否则我又何必半夜行路。”欧阳淡淡一笑,“有约在先,是我自己耽误了,倒也怨不得谁。”说罢伸手,欲待要拿回药箱。
“你——”尹千觞还待再劝,看看欧阳在阳光下苍白到几乎透明的面庞平静温和,却透着不容更改的固执,便放弃了,但随即又觉得心疼:“我知道你是信守然诺之人,但让我替你拎着药箱总不碍事吧?这样你好走得快些,早些看完病,早些回去休息。”
“……”被人看轻,欧阳有些不以为然,刚要推辞,尹千觞已是大步向前,将药箱甩到肩后反手提着。衣袖半滑,露出结实的小臂,另一只手不断挥动,在前方催促身后之人:“快告诉我是在哪一家。”
“……城东文府。”
欧阳终是露出无奈的神情,紧走几步跟上尹千觞。晨曦洒落,将两人身后的影子拖得细长绵远,渐渐融合在一处。
这是他们相识的第一年,正是日阳晴好,寒风褪去凛冽的杀意化成绵绵微风,吹得万物复苏的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