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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风雪欲来④ ...

  •   我便这样被梦洌小心翼翼的拉着,手梢上渐渐暖了起来,梦洌的手亦是温热的。街市上人来人往噪杂沸腾,我却仿佛只能听见我们一轻一缓两重脚步声。

      我晕眩得看不清雪地的尽头,但又好似在那不远的尽头看见了一束束夺目耀眼的白光。

      足足走过五条大街,梦洌才在一家稍显简陋的酒楼前停下。

      抬头一看,挂在正中的牌匾用金色的边儿精细的裱框着,字体却是不同于别家的黑色,乃是取用赤色,衬着素洁的雪,甚是独特。我看着欢喜,不禁随之念出了声:“听雪楼。”

      梦洌微微一笑,也扬起了脸,眼睛里涌动着一层一层细碎的柔光。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激动欢悦的神采。

      还未站许久,忽闻耳边一声清脆的招呼声,一名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满脸笑意的迎了出来:“哎呀,才说道冽公子,冽公子便来了,快,快进屋儿,外头风大。里头那几位啊已经耐不住,贪嘴吃了一轮酒了呢!”

      “他们向来都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梦洌会心的朝妇人点点头,熟练的吩咐道,“你先下去多添双碗筷,我这便过去。”

      看这模样,他大约时常来这里,而我却从不知晓。他私下同谁交好,最爱去何地,做什么消遣,我果然知之甚少。

      只是梦洌不告诉我,我亦懒得多问。如今见到梦洌从未绽放过的不一样的容光,心底里登时恍若堵上了什么,吞不下亦吐不出。

      听雪楼有上下两层。一楼的摆设同寻常的酒家并无迥异,木制小桌,木制长椅,菜色也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梦洌走在前面,我则是由妇人半路横出来引着。这妇人身材丰满圆润,穿着虽不富裕却是十分得体,她的脸上总是带着友善热忱的笑意,许是因为我同梦洌一同到来,她待我更是热忱了不少。

      “姑娘,这边走。”

      登上二楼,迎面便扑来一股热腾腾的暖气,紧跟着眼前一片明亮。二楼的格局很是宽广,加之搁置的物事极少,看上去便如轻纱薄帐的戏台般优雅。偶有幽香自四处飘洒而来,但却又寻不着源头。

      我不由得止步再细细打量起来。明亮的地板闪出油般光泽,在空旷的角落里四下各安放着一个茶色架子,之上放着光看着便觉得极是昂贵的香炉,香炉并没有在燃烧,却仍有沁人心脾的香味。

      短短几百步,却是一个天堂一个人间。

      走着走着,却不慎撞上了一堵坚实的肉墙。额尖先是嘭的闷响一声,随之整个脑袋便炸开了般剧烈的绞痛。我兀自用手捂着揉了起来,心想亏得初来时穿得多,否则若是间距再小些,免不得痛得更厉害。

      “狗奴才,不长眼睛啊,见着贵客也不让路!”我尚未反应过来,身旁的妇人张嘴便朝面前的人喝到。

      经她一喝我才记得痛苦的抬头,却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二打扮的青年男子,只不过是块头比常人略大些,五官和性子都是胆怯极的。

      小二低下头,身子微微发颤。

      妇人却依旧不肯饶恕他,媚眼一瞪,神韵大不如方才的和善友好:“还不赶紧给姑娘道歉!冽公子的客人,你这狗奴才也得罪得起?”

      “对,对不起!姑娘,对,对不起!”

      我看着微怔,梦洌此时已是走得远了,听不见半点儿动静,再看看前方还有三两个模样与他相似的下人,拘谨的站在一扇红木门前。我又轻缓的揉了揉,稍稍好些,才笑着开口道:“我没什么大碍。还请大娘不要责罚与他。”

      “听见了吗?这位姑娘大人有大量,还不快点滚。”语气萧杀冰冷。若不是她一转头又对我笑着,我倒要怀疑这两者是不是同一个人了。

      “姑娘您见笑了,是我教人不当。就让琴嫂我亲自下厨烧几个好菜给姑娘做做补偿。”她笑道,亲热的引着我走向梦洌走进的大门。

      琴嫂。我在心中悄悄的默念着她的名字。

      她同梦洌是何等关系?屋子里头又会有什么样的人等着我?梦洌为何从未向我提及过听雪楼?

      十多年来,我从未怀疑过他。以前未曾,那么现在我也便不会怀疑。

      琴嫂替我拉开门。自个儿却是没有进来,只是给两旁的小二使了个眼色,于是屋子里的下人一并都退了下去。

      若是说方才在大厅是温暖入春,那么踏过这扇门之后,便是春光明媚了。

      眼前摆放着五张矮桌,两两相对,当中空出不远不近的一条过道,足以让一个人行走,却又能让彼此能够举杯共饮。甘甜的酒香混着清洌的梅花之香迎面扑来,熏得连肺腑都沁着淡淡的酒味。

      菜式亦是我从未见过的,精致的雕成花骨朵,让人看着便是垂涎欲滴。

      洛阳城华贵的酒家数不胜数,能做出这般手艺和这般排场的却有寥寥无几。而更让我惊叹的是面前酒席上谈笑的人儿。

      三个男子横竖各异的坐着,正各自为各自斟酒。他们年纪都不大,最长者也约莫只有二十三四。容貌皆是朝气横飞,俊逸不凡的。他们每人身边都安置着一个低矮的衣架,以放厚实温暖的毛皮大麾。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却又走不开。而他们恍若察觉到了什么,回头一看,便也停止了嬉闹。齐刷刷的瞧着我,很有默契的只笑不语。

      我更是被他们瞧得一头雾水。

      肩头一松,却是梦洌替我解去了斗篷,挂在早就准备好的架子上,才去脱自己身上的。

      我神情微醉,心底悄悄荡出一丝暖意。方才顿生的恐惧和戒备也减退不少。

      “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梦洌微微躬身,嘴角却是在浅浅笑着的,“早前便允诺要让各位见见凤轲。今日便如了你们的愿。”

      “日盼夜盼着美人儿,总算是舍得牵出来了?”开口的是最左边的男子,他将头埋得略低,纤瘦细长的五指捏着白玉酒樽,那肤色几欲是和酒樽一样的无暇。饮罢酒,他咯咯咯的笑了几声,随后用袖子擦拭淌在唇边的酒汁。

      无论我多么仔细的留意,却还是没能看见他的容颜。横竖我也不感兴趣,便再也没有放在心上。

      梦洌示意我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下,拎起酒壶替自己斟了满满的一杯酒:“在下自罚,还请安柳兄见谅。”

      “哈哈,大哥。你来迟了,自然该罚,还要重罚。”右侧正襟危坐的少年一脸幸灾乐祸,说着这话,却摇晃着起身,朝我有模有样的作揖行礼,“嫂子,初次见面,小弟石盏安柳。往后叫我云齐便可。”

      我僵在原地不知是否该还礼。只是整个脑海里环绕着那两个陌生的字眼儿——嫂子:“云齐……”

      “还是嫂子大方。”得到了回应,石盏云齐满意的再次坐下,用手肘推了推夹在中间的那位男子,“秦天,轮到你敬酒了。”

      男子长得十分清秀,面色紧张得涨的通红,宛如天边云霞一般。他始终不敢看我,只用眼角余光偷瞥我一眼,又立马低下头去,声音嗫嗫的喊了声嫂子。

      我不由得在心底轻笑。又听得梦洌在耳边解释道:“秦天在战场上可是最骁勇之士,唯独有项毛病,就是见不得女子。”

      点点头,我一边吃些酒菜填肚子,一边听几人围做一团慵懒惫怠的闲谈。

      依照刚才的介绍,云齐同秦天应是梦洌的结拜兄弟,而角落里一直独自喝酒的男子则是三人中地位最高的,气势远远凌驾于他们之上,安柳鲜少说话,只同我一样安静的听着,时而在三人谈及风月之事时才会插上几句,更多的时候只是埋头喝酒。

      逃脱了几人刁难的我便百无聊赖的手托腮对着窗外发呆。横竖男子之间讨论的家国大事我记住也没有用场。但偶尔也会有只字片言逃入耳中,譬如当下的时势不容乐观,南宋已与蒙古大军偷偷联手要对付我大金尔尔。

      我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影子,不由得警惕的坐正了身子。

      家里那个男子,不正是南宋那边来的吗?莫非他身负重伤寻上门来只是一个借口,而窥探洛阳的地势和兵力才是真正目的?转念一想又打消了此念头。

      他那番不正经的嘴脸,哪儿有半点细作的模样?指不准是个赖吃赖喝的无赖却是真的。大约是我疑心过重,毕竟南边来的总是让人心中不安。

      虽然梦洌告诉安柳等人兵家策略在我面前但说无妨,但我未必有这个兴致参与。

      酒席上他们兄弟几人越说越火热,而我只好继续盯着窗外料峭嶙峋的梅花数花瓣。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不知是哪儿传来温温软软的吟诵,这诗句流畅婉转,从那人口中念出,却有另一番大气的韵味。我不曾学过诗词,但也被他随口念的这几句折得心神向往。

      “这洛阳的梅花,才是真正的梅花啊。京城那孤零零的几株相较之下失色不少。”那声音痴痴的笑一声,意犹未尽的喟叹道。

      同是看花人。我竟是生生的显得俗气了。只看得出粗浅的红白紫色,却是如何也领会不到他脱俗的意境。屋里四人依旧聊得出神,并未有人发觉那吟诗的人儿。

      我仿佛是找着了乐子,不由得往窗户靠了靠,专心致志的竖耳聆听。

      “梅颇兄,洛阳绝妙的可不仅仅是这梅花。”这回儿换了一人。嘿嘿的干笑几声,慢悠悠道,“这洛阳的姑娘才是更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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