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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意乱情迷⑥ ...

  •   三峰山的夹道边果然开着几株春梅,或是透黄或是粉嫩,立在山崖尖头气质很是清雅。只是空气中漂浮着的腐尸味和浓浓的血腥折了这番美景。

      临近军营,秦天吩咐下人将劳累不堪的大宛马牵到马棚里好生喂养,便领着我与琴嫂一同去梦洌住的帐篷。

      军队驻扎的地方空旷而通风,我低着头,风从宽敞的衣袖灌进来,揪得皮肤干裂的发疼。

      琴嫂和秦天加快了步伐。我则是头戴斗笠尾随在他们身后。不出百步,只见一座月白色帐篷。帘子紧闭,外头没有人看守,唯有清风扰得纱帐若隐若现的掀开又落下。

      这里仿佛遗世独立,没有硝烟之味。

      待等走进去,才发现里头也是有人的。石盏云齐正双眼微阖,靠着矮桌一顿一顿的打瞌睡,身子几番就要砸到地面上,皆被他模糊的意志稳住了。他的面前摆着摆着一只紫砂药罐,架在炉子上冒着淡淡的香气。

      再往前一点儿看,一眼便瞧见了我要见的那个人。

      梦洌面色安详的平躺着,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彷如他只是安稳的睡着了,并没有伤及什么地方。

      秦天与琴嫂对望一眼。终是不忍打扰难有得空休息的两人。转身准备出去,一个细碎的悉索便惊醒了执扇看药的云齐。

      “谁!谁……”他大惊小怪的这样一嚷,自然连带梦洌也睁开了眼。营帐内顿时鸡飞狗跳。

      “是我。”秦天顺手褪去黑色外衫,三两步走到床前先行了个礼,“冽公子,你看,是谁来了?”

      床上的人稍稍侧过头,纵然唇间毫无血色,依然看上去一副高不可攀的风雅。他的目光越过秦天,越过琴嫂,轻轻的落在我身上。

      “他是……?”

      我的手心冒出一层冷汗。

      “冽公子,我就站在你眼皮子底下,您也不先关心我。奴家千里迢迢风尘仆仆连路赶来的,连敷脸用的百花露都忘了捎上,这皮肤最近是老了不少,往后还如何见人。”琴嫂叉腰,煞有其事的埋怨道。

      梦洌双手支起床板,手腕比以往又瘦了一圈。已隐隐能看见青紫的经脉。他从容的笑了笑:“辛苦你了。如今朝廷搬下十万精兵,我又是这幅模样,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这幅模样?我听完他的话不由更仔细的去端详。手没断,身上也平整光滑的没有包扎,那么伤在何处?莫非……在腿?

      “冽公子你说的哪儿话,就算是有十万人在你身后,也无一人能贴你的心。”琴嫂看着他眉间依然郁郁寡欢,不好意思再独自撒泼下去,“对了。此次我带来了一位医术绝佳的大夫。正好那些庸才桥不好的病,一齐都治了。”

      他知所指之人便是遥立在众人身后的我,小怔片刻,朝我招了招手:“过来罢。”

      “琴嫂真是越发让我大开眼界啦,认识强盗,认识官府,竟然连神医也认识。早先就该通知你,这样公子的伤也不必拖这么久。”云齐打个哈欠,眼睛依然是盯着罐子里冒泡的药。药香怡人久远,闻之心神大振。

      我迎着梦洌坚毅的眼神慢慢走向他。每一步都极小心。宛如足下踏过的是刀刃荆棘般的艰难。

      “对了,云齐,正好勇士谋士都齐了,我们便找大将军商量对策去罢。眼下情势刻不容缓。”秦天抢过他手中的蒲扇,随意扔在桌上。

      琴嫂赞同的点头,伏上他另一手:“这里就交给神医。”

      云齐不情不愿的被两人架起拖走,我迈到一半原想着还能顿下的脚也不得不继续向前。

      “那就麻烦先生了。”他倾身冲我颔首,嘴角含着清洌的笑意,“伤口太过浊目,怕污了先生的眼。就请自便吧。”

      我固然是有浏览过一些医术,但当真要看诊问脉未必能拿得准。横竖我是来见他的,也无心隐瞒自己,只是心底畏惧着他见到我的反应,会是仇怨,或欣然接受?

      坐下来,一一端出看诊用的物事,我探上他递来的手腕。如刀锋般冰冷,棱角分明的骨头摸着甚是刺人。

      “伤在什么地方?”我问。

      “伤在什么地方,你还会记挂吗?”他调整姿势,换做靠在墙上。只不过一个侧身,累的浑身细汗,气喘吁吁。

      他从开始便晓得是我。

      我心里难受的紧:“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我是怎样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

      梦洌的脉搏平稳却虚弱,宛然一池子静谧的湖水,毫无波动。以前他的身子只是弱,现在却是竭。心尖火辣辣的疼。我收起箱子。

      他陡然大笑,笑了片刻,精瘦修长的手紧紧的反握住我,手枕和木箱不慎被打翻,落在我的脚上。脚疼,但是跟他相连的手,却更要疼。

      我抬头,面纱离他爽俊的眸子只有一寸。

      “为何不敢脱下帽子。你是觉得愧对于我么?”梦洌仅是把我拉得愈近,自己的身子却分毫未动。

      “男婚女嫁,强取不得。我这样做自有我的理由。”我亦看着他。那双眼睛迷上水般的波光,又突生出懊恼的怒火。

      他缓缓的呼吸,笑颜精致如玉,纵然心中有火,语气是温吞的:“你竟然说这是强取。十多年的情意,原来都是强取。”

      “并不是……”我脱口而出,“奈何凤轲心里还有惦记着的东西。若是得不到,会日夜不安,寝食难眠。”

      “你要风,我给你风。你要雨,我给你雨。你素日里想不到的,只要我遇见了我都给你。”他眉头微攒,目光闪烁,“究竟是多大的野心,连我单家的钱财也满足不了你?”

      我挣不开他,索性便放松自己,半是倾斜的扑在床榻上:“一求爷爷健康安好。二求父母之仇早日能报。第三……”

      梦洌抿着唇,没有说话。漆黑的瞳孔中韵着隐忍和震撼。

      “第三,只求你善待自己,不受战火的拖累。”离别时不曾说出口的,我现在全都倾巢吐出。并不是博取他的信任,只是不知晓错过这一次,还有没有这样大好的机会能再说话。再者,他要是了解我,必定会放我而行。

      父母之仇从未提起,若不是因为顾墨沉这个偶然,怕是我一辈子都会庸碌的在城门渡过。梦洌也在思索,过了很久才挪出身体,握在我尺骨上的力度渐渐抽离。“你却是没同我说。”

      见气氛稍有缓和,我坐端正,两人皆沉默着。

      直到浓浓的药味从榻前弥漫开来,我才起身道:“方才我看过了,你需要静养,不宜走动。虽然是在军营,但这里也算清静。还有几个军医开的药方子,都是止血化瘀用的。想来对刀伤极好。”

      他披散着青丝,直看着我忙碌的一会儿捧药一会儿倒渣子。我用玉璧底碗盛着,送到他面前。一如当初我诈病时,他悉心的照料我。

      梦洌的眼神润泽和煦,不紧不慢的接过碗。似是拿不稳,倾洒了些出来:“这一次来,你留下吧。”

      我静默的拿过帕子揩着褐色的汁水。

      他继续道:“你爹娘的仇人,交给我,我虽然现在动弹不得,却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你爷爷,我让武儿代你在城楼里伺候他了。武儿荣宠不惊,为人踏实,老爷子也欢喜他。”

      “嗯。”我点点头。所以之前他果然每日都去看望爷爷,后来的信来迟了,大概是因为身在战场。他这么有心的替我打点一切,我就益发觉得羞愧。

      “至于我……”梦洌把药暂且搁在矮桌上,他的手因适才捧过温热的药,才有一些温度,“我不该让你为我操心。”

      斗笠被他轻柔的摘去,他怜惜的抚过我的发梢。眼睛明亮如雪。仿佛有多年没有见面般,他先是看着我的眉头,再是眼睛,鼻子,唇……

      空气很是燥热。我扭过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赶紧把药喝了,否则变凉又该再熬一剂。”

      “先前我催着你,现下风水轮流转了。”梦洌笑着摇摇头。

      亲眼看着他一滴不剩的喝下,我心梢也安心许多,但见他依然维持着倾躺的动作,不由放下碗,掂起被子:“坐久了脚一定很酸罢。我扶你起来坐坐。”

      “……不!”他的神色恐慌至极。

      我心里想约莫是因为我是女子的关系,男女授受不亲的缘故,便又放下来,朝他一笑:“那么我让云齐来。”

      “不用了……”梦洌声音幽冷下来,眸子毫无光彩的盯着脚跟,“我的褪……”

      “怎么了?”我蹙眉。

      他抬起头,气淡闲定,启颜道:“我的腿,从此再无知觉了。所以,就算坐一整晚,也丝毫不会麻的。”他轻描淡写的微笑。好像所说的哪双腿不过是旁人的。

      我半是诧异半是悲戚的望向他。

      “如今我成了痴瘫之人,”梦洌撩动两鬓曲卷的发丝,搁在耳后,那模样如同六月红桃,他看着我,慢慢的笑道,“你不会嫌弃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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