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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慕容山庄的三小姐 ...

  •   自幼,我最怕打针,牧牧一直笑我,天不怕地不怕,唯有看见针尖腿发软。
      所以每次淘气得过了份,大人们就会吓唬我说,“明明,当心跌了跟头摔破头,医生阿姨伯伯给你打针!”一听这话,淘得再欢,我也会老实三分钟。
      “呵,也就三分钟。”
      这个时候,庄总是老成持重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微笑着摇摇头说。
      如果我闯的祸态势继续升级,他便会挺身而出帮我顶缸。
      “不关明明的事,是我不小心。”他说。
      谁能责备他呢?谁又不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躲在小小庄言之背后掩嘴偷笑的明家珲呢?
      大人们常常无奈地笑着彼此交换一个了然的眼色,挥挥手放过我们。
      一次又一次,岁岁复年年,我欠小庄不晓得多少个黑锅。
      外加一条性命。
      眼看不以身相许都不行。
      就算小庄原本一表人才,到底让人有些惆怅--这真的是爱情吗?
      据说爱情来时一如瘟疫,又如兜头扑下的一道霹雳闪电,让人束手就擒,无从回避。从此神魂颠倒,难以自已。
      纵然最终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心甘情愿。
      咳咳,真是惭愧,枉我自命磊落不群,居然也还怀了这样一颗红粉菲菲的少女心。
      有一次这样对牧牧吐露心声时,伊抬手就给我一下。
      “明家珲!”
      眼睛瞪得似铜铃,不是不吓人的。
      我自知理亏,吐吐舌头再不敢提。
      而现在,身处这样奇诡且又危险的境地,我竟然还能镇定自若地历数这些无关紧要的陈年琐事。

      唉,现在。
      现在,最怕打针的明家珲,被一支手指般粗细的冷箭穿胸而过。
      我实在很想放声痛哭。可是因为太痛,连哭都哭不出来。
      直到疼痛无法抵挡的自心口向四肢百骸扩散时,忽然有种无法言喻的酸楚与心悸袭来,身体原先的主人如叹息般自语,“譬如死去,甚好甚好……”
      “喂喂,甚么意思你!我可还没想死呢,好甚么好,哪里好……喂!”我大急。
      却再无回应。
      极端的痛和一种近似冰冻的感觉如潮水般涌来,逐渐包围身心,其实距离中箭不过一两秒的时间,感觉上却仿佛已经捱了数百年。
      我跌入一弯有力的臂膀。那是一双既稳定又温暖的臂膀。
      身体接触的一瞬间,如一缕飘絮忽然挂住一株根深叶茂的大树,我的手指死死攥住对方的衣襟。
      我听见自己嘶哑的几似失声的声音,“救命……”
      近在眉睫的男子脸孔上突然挂起一朵讥诮笑意。

      接下来的日子,我仿佛沉睡水底的鱼,在疼与痛、昏沉与混沌中,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脑中像有飓风呼啸而过,太多纷乱错杂的信息,有些熟悉,有些陌生,交错在一起,让人无从分辨,也无法整理。
      时时做梦,已不复记得梦的内容,大多令人窒息而挣扎,如同走在没有尽头的黑暗通道中,那样浓重的化不开的绝望几乎攫走人呼吸的勇气。
      是因为身体原来的主人么?
      这名叫做□□的女子,究竟背负了怎样不堪负载的枷锁?
      才能在梦中也这样了无生趣。
      小庄。小庄。
      在噩梦与噩梦的间隙,我总是想起庄。
      这样的时刻,即便念起这个名字,都像一线和煦的阳光,能驱散片刻的浓翳与黑暗。
      我从来没有这般的思念庄。

      终于有一天,我睁开眼睛,犹自模糊的视线中有温暖的光斑在跳跃,温柔的像呼吸一样的微风轻轻掠过指尖,要许久,我才能慢慢扭转了面孔。
      不远处的窗棱斜支,庭院中一株丹桂开得正旺,馥郁香气在薄薄夕色愈发显得缠绵不去。
      想起来了,车祸发生的那晚,恰是中秋月圆时。

      “三小姐醒了!”“三小姐醒了!”
      低而嘈杂的人声,混杂了踢踏足音,有人压低了声线渐次通报出去。
      头好痛,我忍不住皱眉,到底甚么状况?如果这里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就应该是医院吧……
      一面在脑中苦苦追索前因后果,一面举头转侧寻找庄的身影,我但觉焦渴难当。
      咦?不对。
      随着目光逐渐恢复聚焦,我的后颈掠过一道凉意。
      这里不是医院。
      高大的梁柱,宽疏的窗框,开阔的门庭,细致端雅的雕花,肃然低垂的雪白帷帐。
      虽然仍能清楚感觉到伤口有阵阵钝痛,伸手也能摸到衣衫底下缠着的层层纱布,可为甚么手上没有挂点滴,眼睛所见之处亦没有任何医疗设备。
      倒是床头有一方小小的檀木几案,上面放了一座垂花纱罩灯,灯前一盏白玉盖杯。
      “水……”我几乎要呻吟出声,待要起身去够,却怎么也动弹不了。
      挣扎间,有人在门外说,“二爷来了。”
      二爷?还宝二爷呢!
      没等我回过神,眼前一暗又一亮,身体一轻,一只手过来将我轻轻扶起,那盏白玉杯已经送到唇边。
      冰凉微甜的液体顺着喉咙缓缓滑下,我却还觉得不够,恨不能抢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呵,”来人笑了,笑声轻快而佻达,“慢慢来,三妹妹,你重伤未愈,不宜急饮。”
      一杯水喝完,渴意暂缓,意识也逐渐清醒。
      我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不是吧,之前的一切难道都是真的?我不是在做噩梦么?不会真的穿越了吧!
      如果是真的,那我是谁?谁又是我?对了,宿主本尊呢?明珲?□□?喂喂,您老倒是吱声啊!

      我这边胡思乱想,脸色大概转换如走马灯,来人也察觉有异,扶我坐稳,便后退一步站至我面前,若有所思地打量起我来。
      与此同时,我也同时看清楚了来人。
      身形清逸,穿一袭宽大白色锦袍,衣摆用一种微微发光的同色丝线绣满繁花,脑后随意挽起个松松发束,这是一个五官漂亮的过了份的年轻人。
      苍白的仿佛从来不见天日的脸上一副过于秀气的眉眼更显得黑如墨染,薄薄的嘴角好像永远往上翘起,即便生气也透出笑意,唯有略微突出的鼻弓稍稍化解了这张脸庞上的阴柔之意。
      此刻,他正以一种研究的姿态盯着我看。那双乌黑眼瞳如同两枚钉子,几乎要将我钉在床榻之上。
      正当我不知该如何开口,年轻人忽然一扬眉毛,笑了。
      他的笑容懒散,又带一点点自嘲。
      “看见是我,不是大哥,有点失望吧?”
      大哥?
      不等我回答,他很快又说,“他总是这样,放心,本是他带你回来又为你疗伤,你既醒来,且安心休息,稍后他自然会来。”
      带我回来?为我疗伤?
      莫非就是那晚差点把我掐死的男子?
      那个长得酷似庄的男子。
      念及庄,我胸口无端端一阵绞痛,眼前一黑,几乎支撑不住要跌下床去。
      一双手过来一下揽住了我。
      那被人唤作二爷的年轻人俯下身来,一扫刚才的散漫神情,“□□,你觉得怎样?”
      不等我回答,不知何处又拂来一道微风,年轻人却应声退开,一只手悄然而至扣住我的手腕抵住了掌心,竟有一股暖意缓缓传来,自掌心直达四肢肺腑。
      “大哥,”年轻人懒洋洋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到底来啦。”
      我飞快地张大双眼,果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苗挺身形,还有那张既熟悉也陌生的男子脸容。
      来不及分辨对方的表情,我边琢磨着这个暖暖的力量就是传说中的内力么,边迅速在脑内勾勒了一遍大概情形,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一个冒险的决定。
      “喂,”我攒足全身力气几乎嘶喊出声,然而声音依旧细不可闻,“你们谁能告诉我,我是谁?”
      “还有,这里是哪里?”顿一顿,又说,“你们又是谁?”
      几乎是同时,面前的两人都怔住。
      然后,那位二爷表情讶异,转头看了看身旁的男子,一时竟没有作声。
      而那位大哥,却松开我的手,缓缓直起身,负手而立,脸容平静,甚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嘴角却仿佛含了一丝笑意。
      “哦,”他的话音淡淡,“你真的不记得了,□□?”
      虽然他语声平静,神色温和,我却分明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在这张酷似庄的脸孔上,我看到了从来不曾见过的倨傲与冷酷。

      二爷忽又笑起来,“□□,”他说,“你是□□,慕容山庄的三小姐。”
      他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是你段二哥,单名一个臻字,表字少卿。”
      “这位,”他抬起下巴斜斜看向身侧,脸上浮现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是咱们的大哥,慕容山庄的少主人,复姓慕容,名庄,字聿之。”
      慕容庄,哦,他的名字叫做慕容庄。
      不知道为甚么,我的头又开始痛起来,好像有甚么东西正在干扰思绪,要把某种联系努力拼凑在一起。
      我听见自己问,“那这里是?”
      “慕容山庄。”
      定一定神,吞一口口水,我才能继续发问,“现在是甚么年头?呃,我是说,哪一年……哪个朝代……”
      这下,非但段少卿,就连一直默然伫立一旁注视我的慕容庄都微微动容。
      “现在是己酉年,大中祥符二年,当今圣上乃仁孝皇帝……□□,你当真都不记得了?”
      段少卿忍不住又踏前一步,伸手要探我的额角,却被我一把抓住胳膊借力下了地。
      这都是甚么和甚么啊!
      甚么大中祥符,要命,当初真该把历史学学好,这下脑袋一片空白,简直比洗过的口袋还干净。
      “好吧,那当朝的宰相是谁,是寇准吗?还是包黑子?”
      “□□,你烧糊涂了么,寇准自五年前的澶州一战之后不得皇帝老儿欢心,三年前被罢了相,当朝宰相乃王钦若……包黑子,包黑子是甚么人?”
      我注意到段少卿提及澶州一战时慕容庄身上出现的细微变化。
      他的表情早已恢复平静,眼底却有波澜悄然掀起,虽然他一直站在那里身形笔挺丝毫未动,素色袍衫却隐隐拂卷,似暗藏杀机,就连颊畔垂落的发丝也无风自动起来。

      我渐渐听不到段少卿的声音。
      北宋,我来到了北宋。
      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我不禁阖上眼睛苦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还不算太惨,印象中这段历史貌似还算太平强盛。
      对了,我又迅速睁眼低头,伸手拽起裙角,还好还好,就算穿着素白绢袜,也能看出是一双纤细天足。
      好歹还活着,也没掉到春秋战国或者更早那些茹毛饮血的野蛮年月,倒霉之余简直可以额手称庆。至于以后的事嘛,且走着瞧。
      反正,既然能biu的一下穿过来,也许哪天就能biu的一下穿回去。
      没办法,既来之则安之吧。
      我明家珲别的本事没有,乐观豁达的自我排解功夫最在行,就当来北宋度个假,这可比去大堡礁或者马尔代夫之类的地方酷多了对吧。
      这么想着,居然有点儿放松下来。
      精神一松懈,肉身便软弱。
      我听见自己脑袋磕到床头几案发出的砰然巨响,在昏过去之前居然还来得及想,咦,中国裹小脚到底是哪年哪代开始来着,如果能回去一定记得放狗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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