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归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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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望着大群大群堵在土御门门前却又不敢踏入宅邸门槛的鬼怪们，还没等白衣人身后的十二神将有所动作，那边的红衣人率先弯了弯眼角，像顽童一样咯咯地笑出了声。
“它们都是来找我的。”
褪去了迷惑人眼的耀眼光华，九重樱之下，那个穿着火焰一般灼痛人眼的红袍的人，竟然还是一个少年。
还带着未尝消退的睡意的脸，朦朦胧胧的，像是被薄屋笼罩的银月，又像静谧的秋叶。
“哦，那就劳烦您了。”白衣人微眯着眼，仔细地打量着红衣少年。
狭长又艳丽的眼角优雅地向上挑起，眸光中一闪即逝的精光恍若流光飞羽。
夜风拂过他的鬓颊，几缕未曾束紧的青丝如柳絮一样地摇摆着。
五十多年的风霜在酒水和幻术之间已悄然洗尽。
那是属于他青年时期的风华绝代。
*
少年并没有对宅邸主人施展的能让人从年迈之年退回年轻时期的法术产生兴趣，反而从红袖中伸出一根手指头，对着外面的那只为首的带队鬼怪勾了勾。
“滚进来。”
为首的那只鬼怪立刻将自己高大的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依着吩咐像球一样地滚着进来了。
……
原本一直在白衣人怀里嚎哭的奇怪小东西看到这一幕不禁扑哧地笑出声来，尽管声音还是非常的……奇怪。
*
少年从那个双手早已被阴阳妖铃腐蚀得不堪入目的鬼怪的手中把东西拿了过来之后，抖了抖宽大的袖口，露出一截脆藕一样的手。继而伸出纤长而漂亮的五指，绞花一样地将两枚铃铛上
散得不成样子的双色绳绑成了一个漂亮的结。
完事后，他又指了指宅邸的门，说：
“好了，东西我已经拿到，你们可以滚了。”
“王，阿无大人呢？”那只鬼垂着首，浓浓的夜色掩盖了它狰狞的五官。
少年不答话，只是那带着熏草香的柔软红袖却骤然摔在那只鬼的脸上，眨眼间，那只鬼就已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扫出了土御门：
——以它来时的球状姿态一路滚了出去。
（二）
一场浩荡的百鬼夜行因他的不愿意，如烟雾一样悄然无声地消失了，就像是一场荒唐的闹剧。
少年并没有在意那些，视线一直都落在案桌上的一个地方。
那里摆放着一个漆黑的锦盒。
纯黑曜石打造的方盒上铺着的是绣满黑色曼陀罗的花锦。
一朵又一朵的黑色曼陀罗悄然无声地绽放着，像是隔水而开的曼珠沙华，宁静妖娆而绝望。
*
少年的手跟他的人一样，是漂亮的。
白净而细腻的肤色，尤其是月光流泻在上面的时候，人的肉眼几乎不能看到它的纹路。
那细长如兰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挑开花锦，揭开了盖子。
*
冰冷而漆黑的盒子中，放着一个头颅。
少年明显地愣了愣，素来深冷的眼底里浮现出一丝不明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慢慢地将盒子中的头颅捧出来，那种小心又谨慎的样子，好像那颗头颅就是用力一碰，或者一不小心没看好，就会摔在地上破落成一片，再也不能修好的珍宝一样。
*
头颅的表情很安静，借着月光能看到，那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打下的小小暗影。
月光顺着它那直挺秀丽的鼻尖泻下，点在唇上。
那沾了薄樱酒的唇染上淡淡的艳色，并随着时间的永远凝固而无法消退。
时光静止的那一刻，它大概是看到了什么值得非常高兴的事，所以那一抹以往终日都含着嘲讽而刻薄笑意的唇竟微微地勾起了一个非常孩子气的弧度，看上去骄傲又美丽。
那鲜艳的唇色红润得像滚落的朱砂。
长长的七尺红发柔软而服帖地吹落在一旁，如果忽略头颅下方那一条狠绝而狰狞的伤疤，这样宁谧又鲜活的样子真的像是熟睡了一般。
（三）
紧紧地抱着怀中的那颗头颅，纤长的指尖温柔地顺着头颅那冰凉而细腻的发，一遍又一遍地顺落着。
少年的声音轻温柔又倦怠，像是踩在棉花堆里，轻飘飘的，如同清晨遥远的神宫里，祭司们虔诚而奏的梵音。
“你知道么，阿无跟我说，他第一次见到这小鬼的时候的时候呀，他还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呢……”少年轻轻地笑着，用手指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眼神是那种令人眷恋的温柔：“在那
片茫茫的看不到尽头的雪山中，他就那么一个人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单衣满雪地里跑……也不知道他怎么搞的，身上沾满了大片大片的血，整个人一半红的一半白的，阴阳人一样，冻得乌紫的脸又瘦又
脏又难看……”
手指抚上头颅那秀美而漂亮的脸颊，顺着那温柔地低垂的细长眼角，一遍又一遍地描绘着眼睛的轮廓：“唯有这一双眼睛，在白花花的一片雪花中，金灿灿的，亮极了……”
少年的声音一直都轻飘飘的，超度亡魂一样轻灵而温柔的音色，仿佛时光就要倒退，穿越过无尽的岁月，要回到最初相遇的那一刹一般。
*
“如果那时候阿无没有带他回去，那么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呢……”
“结局也许会不一样，但一样都会死。”白衣人笑了笑，取出怀里的一个精巧的小盒子，打了开来。
青色的藤花纹下，一颗殷红似血的小珠子在月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
“天狐一族的内丹？”少年抚着头颅的动作微微顿了顿，看了盒子一眼后，有点疑惑地迎上白衣人的视线。
“嗯，这是家母临终前吩咐下的，要是有朝一日能再见到那位大人，就把它赠予给他。现在看情况要再见那位大人想怕是不可能的了……家母在世时也曾不止一次地说是要还了当初那个亏欠
的人情……”白衣人豁达地与他对视，明亮的笑意中尽是一派云淡风轻：“家母还说，这颗内丹是外祖父的……至于家母她本人的那颗内丹在我这，那颗可是不能给您的，哪怕您要强抢……”
少年听罢，搂着那颗头颅，无声地笑了：“等下月读命来的时候，你……”
“我会跟他说，我人老了，眼睛看不清了，什么人也没有看到。”
白衣人端起那盛满薄樱酒的酒盏，朝他一敬，继而将酒盏抵在唇边轻轻一啜。
水色的唇立刻染上淡淡的艳色。
（四）
很多年以后，每次在斟满薄樱酒的酒盏面前，对月而饮时，白衣人都会想起那个红衣少年最后离去的一幕。
阑珊的夜色，来自九重天外的华樱纷纷扬扬地飘落着。
街道上寂静无声。
红衣少年孤身一人站在一片朦胧的花雨中，提着一盏流光溢彩的曼陀罗灯，紧抱着怀中那颗艳丽的头颅，一步一步地徐徐远去。
街角拐弯的地方，灯火阑珊。
灯火隐约晃动间，在地上投下一个浅浅的身影。
红衣少年突然飞奔起来，冰绡丝的红袍在夜色中轻盈翻飞如绽放的红莲。
直到鲜艳的衣裳最终被浓郁的黑雾吞没，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阿无，阿无我找到……”
黑夜中，一个陌生的声音回响在黑暗深处。
“嗯，我知道……我们带上十九，回家吧。”
——有清越的铃铛声伴随着呢喃般的温柔音色回响在京都的夜空。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归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