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燈》斷了的弦

1、1

　　這其实是很容易就习惯了的事。
　　容祰望身下少年一眼。晶莹剔透的肌肤，甫泛出一层粉红。还是尚未成年的孩子，眼中会流露出青涩的害羞。
　　接受这些，可能对于他来说，有些为时过早了吧。
　　容祰笑着继续伏下身，给了少年一个细致深入的吻。那粒特殊的药丸，也随之化为津液，传入对方的口中融为一体。
　　“真是乖孩子。”
　　瞧着少年敛上眼层，将一双潋滟的眼瞳藏起，再也不舍得睁开，心底便有一股小小的波动慢慢浮升。抽离开那具不会再活动的身体，矗立在一旁，静静的等待。
　　没关系的，一下子过去也就好了。
　　注视着刚才还在身下颤抖的身体，他用唇语轻轻表示出这句话。
　　那具身体，像是极听话似的，剧烈抖动起来。

　　容祰目不转睛的看着。看着那细腻的肌肤是如何将全身的血液翻涌上至表面，然后再慢慢退下，只留下最红的那一道，发黑一般的朱色细条纹。每一处红，都像是即将要裂开般，意图想要将红色液体喷射在容祰的面首之上。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站得太近了些，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可是，太迟了。
　　那些朱色细条纹似乎有着额外的生命力，纹下像有什么未知的生物，不断的、缓慢的，在皮肤表面下蠕动着。容祰才一后退，那些细条纹就敏感起来，边寻着容祰所在的方向。甫一模糊对准，便如被人用锐利的小刀，使出轻盈姿势一划，细条纹儿蓦然裂开。
　　很轻微，却很用力的自动撕开，那一条条至红发黑的细纹。
　　“终于，出来了……”
　　容祰喃喃自语：“真是痴儿，马上，就能再见面的。”
　　朱墨细纹间，挤出那缓慢滚动着的物体。眼珠，很多个。
　　相望。
　　容祰觉得好看。

　　朱赤，碧蓝，橙黄，锭青，金黄透艳，黑如漆木，却都是镶在少年肌体上的颗颗溃珠，散出余光，忽左忽右，不停转动。每一只的视角范围内，都只剩下了一个容祰。不同的平角，印落下不同的人，看得深了，竟持续着不曾眨眼。
　　容祰微笑：“辛苦了。”
　　那些眼珠得到容祰这句话，才似是觉得疲惫起来，慢慢的合拢起眼皮，只留眼角开始流淌一道淡淡血痕。
　　容祰手一挥，原本充满现代感的家私全部消失，一整个房间，只留存了一张供少年平躺着的涵玉温床。
　　这是一张看上去很奇特的床。
　　少年身上每一只眼瞳所在的位置，下方都置有一条扁长形的信道，弯弯曲曲的，一直往最下面的那一个容器靠拢。整个床下沿呈镂空式，正当中有一漏斗，口对一个小小的白玉华瓷杯。
　　说也奇怪，那眼瞳所流淌下来的血，一旦触上扁长形信道，就好似拼了命一般，急急直往漏斗靠拢，迫不及待，欲成白玉华瓷杯中泛起涟漪的那一滴。
　　一只眼瞳，至多流下血迹数行，一百只眼瞳，才置满一个小小的白玉华瓷杯。量，实不多。但却已足够。只要今晚的这最后一杯浇灌下去，自将是大功告成。
　　这样想着，容祰便在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百目鬼，背负一百种恶行衍生之鬼，其身会幻化出百目，用以监视自身罪恶，每多恶为一件，便多幻化出一只异色眼瞳，令其痛苦，至死方休。
　　然则这百目之血，却是至纯至善的良药，人人求之而不得。唯药引过于阴毒，故无人敢冒大不韪而制成。

　　容祰走到房间角落里，手一挥，一棵奇异的植物立现他面前。说是植物，其实就是一颗肉瘤，背面上的那些坑坑洼洼，多少让人觉得不适。
　　随手一翻，玉杯内的红色液体便倾洒在肉瘤之上。肉瘤如遇琼脂玉浆，贪婪汲取百目之血，才淋在上面一些，即刻吸入至深。近乎于孩子气的举动，让容祰忍不住笑了起来：“没人跟你抢的。”
　　玉杯见底，肉瘤的本色也产生了些许变化。它也范出了红色，就像一只蚊子、一条水蛭吸饱鲜血后的神态。容祰知道时机已到，便猛然转过身，不敢再回头察看。
　　直到过了许久，才有一双温软手臂，轻轻缠绕容祰肩头而上。
　　容祰被吓了一跳。触电般的惊栗，导致他做出立刻甩开身后那人的举动。
　　“干吗这么畏缩，你不是期待我很久？”清澈悦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丝毫未有被拒的不悦。
　　容祰当即冷下一张脸。
　　身后少年懦懦响应：“嗯，对不起。”
　　“我知你心不在我。”
　　“能不能够只予我身体接触。”

　　影子相叠。
　　肌肤重新接触，热烫得似要灼烧起来……

　　封贤猛然惊醒，然后暗自粗鲁的骂了一句。妈的，居然是个春梦。
　　忍不住讪笑。
　　只不过才与容祰分开个把月时，便已白日梦起来，若真是见了面，不知会不会因此精疲力竭？
　　胡思乱想结束，他瞄了眼手臂上的表。上午十点二十分。
　　再过半小时，就能抵达日本了。这多少让他高兴起来一些。但昨晚梦里的那一段，却又飘然而至，抵达心头。

　　那是一个古怪的梦。
　　封贤从小就有与众不同的灵力，往往能看见一些特殊的东西，当然，他本人深不以为然。
　　这种东西，本就信则有，不信则无。
　　在他眼里，那些玩艺，其实跟空气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昨天那梦，却让他深皱其眉。
　　梦里，他身处在一陌生地方的深处。一座四周呈回字型，共两层院楼的空落大庭院。庭院中央有一个奇怪的祭台。说它奇怪，是因为祭台上放置了许多盏灯。
　　封贤对这样的环境并不感到稀奇，来往日本许多次了。这再熟悉不过的房屋构造，让他立刻就知道身在何处。只是那些灯，让他有些诧异。
　　因为通常这样的祭台上，放置的，本该都是家族成员的灵牌。
　　略微数了数那些灯盏，共计有九十多个。每一盏都像是被长期搁置，落上了暗暗的一层灰。他不敢拿起来细看，因为这种物体，多碰并无好事，只会突添厄运。正想退后几步，看看别处地方，却忽然觉得浑身一凛，寒意深入脊骨，四肢也微微受镇，导致动弹不得。
　　有东西正在靠近！
　　封贤从小不怕什么鬼怪，但是这一刻，在梦里，他忽然乱了心神。
　　忽而有人窃笑，像是隔着很远，慢慢悠悠的传来，却清晰可闻，像是就在身边。
　　一种清细的儿童笑声，若是平时也许用清脆悦耳来形容，但此时听了，却如在心头拉开一根长长的弦，有一下没一下的懒散拨动，声声弹入脑海，激起一身的寒蝉。
　　封贤立刻环顾四周。没有，半个飘忽不定的魂灵也瞧不见。可是那稚童的笑吟，却变本加厉，越来越响。
　　他下意识的，瞥了一眼那个放满小灯的祭台。
　　月亮蓦然投下清冷的光影，淡淡的照耀着祭台顶端。它忽然闪耀起来，发出匪夷所思的洁白光芒。
　　月光如水，印衬着那许许多多的灯盏。封贤几乎要认为，马上就会有清澈的泉水，将从灯里源源不断地涌出，透过他的鞋底，潺潺的流动着，对他温柔的抚摸。
　　封贤没有意料错误，的确有液体，正慢慢的浮出。
　　但那绝不是泉水。
　　那液体像是有强烈的爆发力，从无数盏灯内冒出，即刻一升冲天，相互纠缠在一起形成一大股，直达天空上浮动着的某个东西。封贤想抬头查看究竟，却被那个东西刺眼光射威逼起来，不得不用手蒙住眼睛。
　　再睁开之时，才发觉是一个梦。还好是一个梦。
　　他满身是汗，浸透了一层薄薄的棉被。忽然挥起左手，对着手掌心呆看了数分钟，然后长叹出一口气。幸好，没有。
　　……
　　等等，什么东西没有？竟会让他觉得幸好？
　　直到十点三十分，封贤关于昨晚噩梦的回忆结束了一个段落，却仍处于想不出答案的真空期。
　　记忆忽然空荡一片，毫无痕迹可寻。也许，纯粹是一个梦，不足为奇。

　　航空小姐派送饮料的车推了过来，并友好的询问乘客需要什么饮料时，他才察觉到喉咙发干，立刻要了一杯绿茶，痛快地饮用起来。
　　唔……这家航空公司的空姐很漂亮……
　　乘着容祰不在，他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正在忙碌的少女们。若是被他瞧见了，说不准又是一顿好批。真是容易嫉妒的人，只是多看几眼旁人，便就小题大做，当作十恶不赦的罪过来责怪。不过，他每次吃醋认真的表情，都很可爱，值得多欣赏几次。一想到这些，心头便被塞得满满，一种愉快的情绪浮起，抵达嘴角，弯出令人心折的弧度。
　　这么好的机会，还是抓紧时间利用吧。反正也没人会看到。他的念头一向很理直气壮。正想付诸行动，却听见一句幽幽的回答。
　　“嘻嘻，看见了哟……”
　　声音从他头顶上方传来。
　　而这个声音，与昨晚梦里稚童的清細竊笑，一模一樣。
　　封贤不敢置信，非常缓慢的扭头看去。一瞬间，他的血液都凝固了。
　　一个身穿和服的女童，浮在半空中，手里玩弄着一颗奇怪的塑胶球。她头发很长，并且拖曳到了乘客的座位上。一脸的稚气，看上去满像五六岁女孩子的模样。
　　接触到封贤的视线，女童又开口：“嘻嘻，吾看见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