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手记》11个苹果

1、第 1 章

　　暗夜总是另人望而生畏的。
　　当冰冷的月光取代白昼的温暖，重新掌握大地的时候，撒旦也向人世敞开了地狱之门。
　　黑暗中充斥着贪婪，杀戮和欲望——
　　当诡异的金色浮现在瞳孔里的时候，当两颗森寒的獠牙在银光下闪烁的时候，喷薄而出的是红而浓稠的液体，扑面袭来的是腥而刺鼻的气味！
　　“罗伊……快……快走……”是女人微弱的声音。
　　“妈妈……妈妈！！！！！！！！！！”是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
　　“走啊！孩子！！不然，下一个就是你！！”是幸存者焦急的催促。
　　于是，无奈的看着至亲被黑影吞噬；于是，那晚的月，黑衣金发的堕天使，残留着丝丝血红的獠牙，永远的刻在了心里。

　　十五年后，纪元历1790年，波底亚小镇。
　　这片土地的雨季已经到来了，连绵不断的阴雨使这个小镇蒙上一层凄冷的灰色。石板路上，为数不多的行人匆匆走过；几乎每一家旅馆前，都停满了往来商贾的车队。与街道上冷清的景致相比，镇上唯一的酒馆却永远是兴旺的。几盏昏黄的油灯照得整个空间暖融融的；那酒气肉香，烟味，人味，混合成一种特殊的气息，洋溢在店堂里。喝酒的人，或瞪眼睛或敲桌子的划上几个钟头；食客们，切上几块牛肉，和着肉汤，随便找个角落又吃又喝；还有……一些神秘的人，拿着长剑或是法器，自顾窃窃私语。天南海北的客，形形色色的人，让这小店竟也像卧虎藏龙之地一般神秘。
　　门咣的被风吹开，冷空气刹时倒灌进温暖的空间，油灯细小的火苗在夹杂雨水的寒风里颤抖，兴致盎然的人们因为突然的寒冷而瞬间凝固了动作——随后，有人骂骂咧咧的去关门。这个时候，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他披着黑色的斗篷，隐隐看得出腰上别的剑的形状。从牛皮长靴上的泥点和湿透的头发来看，他赶了很久的路。
　　“嘿，伙计！威士忌还是白兰地？”老板是个臃肿的秃顶老头，“或者，三十年的布可切诺红酒？”
　　“……番茄汁，谢谢！”他径直走到吧台旁的壁炉边，拣了张椅子坐下，烤干淋湿的衣物。
　　“接着，年轻人！”老板递过一杯红色的液体，“不喝酒可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呃，我是说，男人！”
　　他抬起头，微微一笑，在火光的映照下，那是怎样一张俊朗的脸呢？白嫩的面庞，薄薄的嘴唇，深邃的墨瞳，柔软的黑发，都足以闪耀人的眼睛；而且，还有另外一种说不出捉不到的丰仪，覆盖着他的全身。
　　“对不起先生，能告诉我去拉加尔的路吗？”年轻人浅抿了一口果汁。
　　“您要去那儿？！！”老板大惊失色，“要知道，没人能活着从拉加尔回来！至少，目前是……”他高声的重复着，让全店的客人都听到了。
　　“听见了吗？伙计们！那个傻瓜要去拉加尔！”有人大声嘲讽起来，有人笑做一团，气氛突然变得沉重。
　　“可我必须得去！”他平静的回答。
　　“不，年轻人！”老板异常严肃的说，“您可以从这儿往东，往南或是往北。或者，就算你要去到西方，那也最好从南或从北绕道。我是说，诅咒！诅咒你懂吗？”老板皱着眉头，挠挠本就没几根头发的脑袋，继续说着，“拉加尔是被上帝诅咒的地方，住在这里的人都知道拉加尔吸血鬼的恐怖！噢，那边有几个游侠，您可以问问他们！”老板的目光扫向角落里几个拿长剑持法器的人。
　　眼神与角落里的剑客相交的时候，他意识到老板并没有说谎。众人的窃窃私语更让他确信拉加尔的可怕。可是——
　　“谢谢您的忠告，先生。”他将空掉的杯子搁到吧台上，“可我，没有选择。”他站起来，从怀里摸出几个银斐尔，放到桌上，转身向外走去。
　　“等等，年轻人！”老板叫住了他，“既然一定要去，那，给你这个！”
　　他听得脑后风响，一个侧身，伸手，牢牢接住老板掷过来的一柄银剑。剑柄上细致的刻着耶稣受难图；拔出来，寒光摄人心魄，剑身上刻着细小的十字，以及上帝的祝福。就对付吸血鬼而言，这绝对是一把拥有强大圣力的法宝。
　　“奥威尔公爵用过的！他是接受上帝祝福的圣徒！”老板走上前去，又递上一个羊皮口袋，“还有这个~山查木钉！在圣水里浸过，希望对你有用！”
　　年轻人接过口袋，挂到腰间，冲着老板点点头以致感谢。
　　“出门往西，你会看见有一棵老柏树长在路中间，绕过它往右继续直走，看见黑□□碑往左，走不了多会你就能看见一棵站满乌鸦的枯树了！没错，那就是拉加尔！不过我得提醒你，年轻人，现在这个季节，拉加尔的吸血鬼随时都会出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雨季，没有阳光！”老板依旧小心的叮嘱，“我不知道你要去干什么，不过，上帝保佑你！”
　　“谢谢~”他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没有丝毫的恐惧。
　　他拉开门走进雨里，风激烈的扇动着斗篷，不经意露出衣角上用银线绣成的符号——是圣十字和交叉而放的剑与斧头。
　　“上帝！！他是猎人！！”老板送年轻人出去的同时，发现了这个隐藏的秘密，“嘿，伙计们~欢呼吧！为那个勇敢的人！”

　　罗伊•柯克尔，是这位年轻猎人的名字。
　　众人为他欢呼并不因为他长了一张出奇好看的脸，而是因为他的身份——吸血鬼猎人。
　　在这片大陆上，从历史开始的时候，就蔓延着吸血鬼的传说；成千上万的人们相信这一传说并在黑暗里因为这个传说而颤抖。没错的，正如世界并非永恒绝对一样，人类也不是天之娇子，永久享有神的庇佑。既然上帝创造了人，撒旦便会创造魔，甚至上帝的诅咒或是人类的堕落也能衍生出不少罪恶的阴影。这些阴影或藏身于黑夜，或隐匿于水底，或混杂在人间，或独居于野地，他们被称为吸血鬼，海妖，狼人。
　　吸血鬼是游弋在黑暗中的堕落天使，高贵，俊美，冷酷无情；他们拥有强大的力量且永生不死，但是必须日日吸食鲜血而活；他们出没在各个角落，是个孤独的流浪者。上帝给他们的刻印使他们变得人人都可见而诛之。
　　他们是祸端，是威胁人类生存的异类。虽然在数量上，这批夜行猎食者处于绝对的劣势，但那两颗尖锐的银牙造成的恐慌，绝不亚于史前洪水留给世界的残象。于是，人类因为恐惧而激发了斗志，为了安定的生活，他们与吸血鬼的斗争从亚当夏娃时代开始一直延续了几千年。
　　吸血鬼猎人，便是与吸血鬼直接交锋的一个群体。他们是上帝虔诚的信徒，经过专门的训练，拥有超越常人的智慧和勇气；从中世纪开始，他们搭起火刑架，让无数吸血鬼灰飞烟灭；他们无疑是人类对抗黑暗的王牌军团。
　　罗伊就是他们之中的一个人。十五年前的噩梦，使他对吸血鬼怀有比旁人更加刻骨铭心的恨。因此，他的信念很简单，也很坚定——捕杀吸血鬼，为自己也为所有人。他花了十年的时间成为一个合格的猎人，又在而后的五年中，通过实战将自己锻炼成了一个优秀的猎人。他频繁出没于各个黑暗的角落，身手轻盈，目光如猫样敏锐；他总在吸血鬼力量强大的夜间采取捕杀行动，用实力证明人类并不是弱小的群体。他的名号，连最年长的亲王级吸血鬼听了，都会感到震撼；他们称他为上帝的猫。
　　那作为猎物的吸血鬼是不是可以用“老鼠”这个词来代替呢？
　　答案是否定的，至少罗伊不会接受。因为，在他印象中另有一位猎人，诨名“撒旦的老鼠”。

　　“撒旦的老鼠”莱欧•巴特拉，是个古怪的人，三年前罗伊刚与他相识的时候，便送了这两个字给他。
　　也不是无凭无据的：
　　其一，与自己黑色简朴的夜行装束截然相反，莱欧喜好一袭耀眼的白衣。白斗篷，白手套，白衬衫；袖口和领子是繁复而重叠的复古蕾丝边。雪白一身，既潇洒又冷傲。以后每一次相遇，他都那样打扮。而这样的装束对时刻要求隐蔽的吸血鬼猎人而言，又绝对是错误的。
　　其二，一般的吸血鬼猎人在行动时总会用上两件东西——银剑和山查木钉；而莱欧却没有。他用手当武器，准确说，用指甲。
　　罗伊还清楚的记得，初次相遇的时候，莱欧先自己一步杀了正在行凶的吸血鬼。圆月之下，他迎风而立，身姿清瘦如菊；白衣，黑发，在一地跃动的银光中恍然若仙；暗红的血从手指上滴答落下，他翩然侧过脸来。
　　两道凛冽的眼光扫过，罗伊看见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分明挂着一丝得意的笑。
　　“你迟了一步。”他的声音如冰凌一样冷而蕴藏洞穿力。
　　“呃……谢谢您做的一切。”罗伊讪讪的笑着走过去，伸出右手，“我是罗伊，罗伊•柯克尔，吸血鬼猎人。很高兴认识您！”
　　“如果您不介意我的手弄脏您的袍子。”莱欧冷冷的看着罗伊，掏出张手帕慢慢擦拭手上的血污。
　　“哦，好吧……”尴尬的收回右手，“您也是猎人？”他继续问，目光落在地上那具吸血鬼的尸体上，“他们可真难对付~不是吗？”
　　“……你是，上帝的猫？”
　　罗伊感觉到自己正被对方仔细的打量。这种被盯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我是说……要不，去喝点什么？”他急忙转换话题，“大家都是猎人，就当交个朋友？”
　　“……主意不错”沉默片刻，莱欧抱着双臂，点头答应，“我知道有个地方……”
　　莱欧选的地方，是个名叫“撒旦”的酒馆。两人拣了张靠窗的位置坐下；面前的高脚杯中，注满了红色的液体，罗伊又叫了双人份的沙丁鱼。
　　“你不喜欢？”他见莱欧有意无意的摇晃着杯中红色的液体，却不看盘中的食物一眼。
　　“比起食物的诱惑……我更想了解您~上帝的猫阁下。”莱欧停下手中的动作，“您好象很喜欢沙丁鱼和番茄汁。”
　　“他们总这样叫我！”罗伊浅抿了一口果汁，浅浅一笑，“我是说，吸血鬼！不过，如果您喜欢，那它就是您的了！”
　　“……不，”莱欧继续玩弄手中的杯子，“有时候，吸血鬼会在番茄汁里面掺上点血。”
　　“可是，这是很纯正的番茄汁，味道不错。”罗伊一饮而尽，他感觉莱欧说话让人抓不到头绪，“您对那些家伙可真有研究！”
　　“因为，我是科学家……”莱欧直直的盯着罗伊，“科学家总会比普通人懂得更多。我杀掉那些家伙，取他们的血做实验，研究出对付他们的更多更新的办法。是的，这的确是件很疯狂的事！但实际上，我跟你一样，也是吸血鬼猎人。”
　　罗伊现在终于明白莱欧为什么那么古怪了——搞科学的人，或多或少都与正常人有些不同；也正是有了这些异样的思维，世界才会进步。他借着昏暗灯光和窗外的月光仔细端详那张如同白蜡雕琢一般的脸，飞扬的眉角，深不可测的墨瞳，一颦一笑，都散发着魅惑的神采。莱欧依旧放肆的盯着自己看，视线刺穿浑身上下三百六十个毛孔，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好吧，那……我该如何称呼您？”罗伊首先打破这场僵局。
　　“撒旦的老鼠！哈哈~”莱欧眉头轻挑，拊掌大笑，“上帝VS撒旦，猫VS老鼠！可撒旦未必一定输给上帝，老鼠也未必会怕猫！”
　　“好吧，撒旦先生！不，老鼠先生……”罗伊吐这几个字眼的时候，觉得万分艰难，“可我们是朋友，如此对立的诨名，实在……”
　　“朋友？”莱欧微微一愣，“您是第一个对我用这个词的人。朋友！我们！”他指指罗伊又指指自己，“一直以来，我都被当成科学怪人。”
　　“那么……”
　　“莱欧，莱欧•巴特拉！”他点点头，“当然，您还是可以称呼我为撒旦的老鼠~”
　　罗伊觉得不可思议，这样的人竟然没有一个朋友。他看着莱欧的模样，揣摩他至少也二十出头了，难道这么多年都是他孤独一人么？还是因为他古怪的脾性，让人望而生畏？也许这就是科学家的特别之处，罗伊这样对自己说。不过现在，他们成为朋友了。
　　不知不觉，两人聊了一个晚上，从创世纪到当今世界，从精灵侏儒到龙骑士，当然，聊得最多的还是吸血鬼与吸血鬼猎人。罗伊更加确定莱欧是个搞科学的鬼才了，因为他通过对世界观及自然界生存法则的阐述，解释了吸血鬼与人类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虽然分析透彻，理论充足，但罗伊无论如何也不敢苟同他所得出的最终结论。
　　“如果没有分歧，那一切是多么乏味！”莱欧似乎对他的异议也表现出十万分的理解。罗伊挂着笑，他打心眼里觉得这个朋友交得很值。
　　当这场演讲结束的时候，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一层鱼肚白。
　　“我得走了。”莱欧站起身，搁下几个银斐儿，“很高兴认识您，我住在拉加尔，那儿有座大庄园。上帝的猫，如果有时间，请一定过来~”……

　　罗伊现在正冒雨疾行在通往拉加尔的路上，他想到了三年前莱欧说的话。在这三年之中，也曾碰见过几次，虽然每次相遇，时间甚短，可莱欧绝对会重复一遍那句话：“上帝的猫，如果有时间，请一定过来~”
　　记不清自己点头答应了多少次，可这三年里，楞是没找出一次前往拉加尔的机会。
　　他会不会认为我爽约？
　　这次虽然是专程赶往拉加尔，可又有任务在身。
　　拉加尔近期有吸血鬼频繁出没，他孤身一人，是否足以应付？
　　罗伊担心着，加快脚步。
　　天阴沉沉的，云头依旧压得很低，穹顶般的灰幕和远方天际的一线亮光告诉赶路的人，雨不会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