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蜮不归》我有一个梦

1、第1章

　　鬼蜮不归
　　文/我有一个梦
　　字数：8500

　　一、
　　夏庄村最近屡出怪事，肥猪接二连三被盗，猪圈里还无端地腥臭难忍。
　　官兵连守数夜，该丢的仍在丢，就是不见毛贼踪影，时日一长，这便有了传言。都说，再厉害的贼，也不能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行窃，除非……它本就是个不一般的东西。
　　三月过去，事情依旧不见好转，夏庄村的上空，也已罩上一层腐朽味道。
　　龙庄来的时候，村子已经萧条得不像话了。有条件的早已搬走，剩下来的关门插锁，轻易不敢外出，村里腥臭冲天，令人作呕。
　　龙庄很快分辨出恶臭来源，朝村东飞奔而去。他来人间寻母数十年，哪里有异闻就去哪里，夏庄村臭成这样，不做多想，定是红魑作怪。
　　魑族乃镇守鬼蜮大门的上古猛兽，因不懂通灵，只能充当苦力军。它们少为祸患，不过格外嗜吃。

　　夏庄村的东郊有间破败义庄，里面住着小夏和她的爷爷。
　　小夏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病逝，是她爷爷怜她孤零，用法子将她强留下来，且有了人类该有的心跳和实体。
　　几十年过去仍是少女模样，不仅村人惧怕小夏，家人也唯恐避之不及，祖孙二人只好搬来义庄。

　　此时，义庄里腥风四起，气氛紧张。原来是红魑接连为官兵所扰，干脆窜进了义庄后院的枯井里。
　　小夏手举棒槌，躲在簸箕后颤巍道：“你你……是人是鬼？你你……快离开这儿，你你……不走我就要打你了……”
　　除了源源不绝的臭气，回答她的还有井下荡出的兽吼。小夏瘪着嘴，好想哭。
　　爷爷病得厉害，大半个月下不来床，家里又来了头又臭又凶的怪物，她可怎么办才好啊，嘤嘤。
　　正苦恼间，一个黑影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因为速度太快，小夏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再细看，黑影已稳稳立在井口石板上。龙庄不看缩在角落的小夏，随手捡起块碎石就猛砸向井底。
　　那石头显然是击中了。井内传来一声哀嚎，浓臭的阴风随即扑鼻而来。小夏忍不住用手绢捂住鼻口，皱眉大喊，“好臭啊，好臭。”
　　龙庄亦嫌恶的扭开头，看清那小身影后不由惊讶，“真没想到，这种地方居然会有灵魅！”许是觉得魅族嫌弃红魑甚为新鲜，又道，“你们不是最喜养魑作宠物么，怎会嫌它臭？”
　　小夏不懂他所说，正想张嘴询问，却突觉大风一刮，那坨乌漆麻黑的东西就从井里蹦了出来！
　　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惊慌大喊，“小心后面！”
　　这么只小红魑，龙庄自然没放在眼里。事实上，红魑出井那刹，他就已经瞬移到小夏身后的屋顶上了。
　　红魑明显是被激怒了，二话不说也想上屋。可它每前进一步，少年就砸一颗石子。那些石子像是被赋予了生命，连连狠击在红魑头上，痛得它嗷嗷打滚。
　　也不知道它究竟偷吃了多少肥肉，一边滚一边喷臭水，熏得龙庄恨不能一脚踹死它。
　　红魑见少年不好对付，干脆转向那边狂呕不止的小夏。偏此时，龙庄又一击正中它下腹，它怒火中烧一个鲤鱼打挺立了起来。
　　正逢小夏抬头，红魑翻起，一魑一魅就这样四目相撞在了一起，小夏只觉得心口一滞，胃里翻江倒海起来。
　　“啊——这是到底是什么东西，好脏好臭，还好丑，呜呜呜呜。”
　　龙庄捧着肚子哈哈大笑，“笨丫头，它这是要找你认亲呢，哈哈哈哈。”
　　“你你你……说什么？”小夏一听说自己和这个臭烘烘脏兮兮的东西是亲戚，骇得脸都白了。
　　龙庄从没见过这么单纯好骗的丫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可是他显然不知道，这个灵魅小妞也是个异类。机缘之下成了魅族，却在五十年里都过着人的生活，所以面对鬼蜮最低等的猛兽，她毫无反抗之力。
　　红魑一爪捏住她的脖子，臭水流了她满身。因为将龙庄的笑声误认为成嘲笑，情绪一暴走，便照着小夏单薄的肩头狠咬下去。
　　小夏的爷爷听见吵嚷声后艰难的下了床，一到门边就见怪物咬住了自己的宝贝孙女。
　　他年轻时胆大，见过不少古怪玩意儿。可是，看到小夏被这红魑咬中，他立刻变得惊骇异常。仿佛咬住小夏的不是只猛兽，而是能夺人命的死神。
　　龙庄也很意外，再不掉以轻心，捡起棒槌就冲红魑打去。
　　身为魅族，小夏也实在是不争气，不为受伤的肩膀，只因那东西离她太近，近得呼吸能打在她脖子上。那么那么臭，臭得……她一个没忍住，就晕过去了。
　　“……”
　　“……”
　　二、
　　小夏没多久就醒了，除了浑身奇臭外倒没什么异样。龙庄也长舒了一口气，若非他大意，今日恐还真要酿成大祸。
　　相比之下，小夏的爷爷就忧愁得过分了。他飞快翻着那口陈旧的箱子，着急得仿佛稍晚一步就会来不及。
　　小夏见到爷爷这么精神，开心得不得了，直嚷嚷着让他再休息休息。龙庄静静瞧着，不禁感叹这丫头的迟钝。老人这状况，分明就是人间所说的回光返照。偏就她笨，以为老人这是病要好了。
　　这么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老人终于从箱底掏出一个盒子，那盒子看起来有些年头，却还有五成新。老人自内取出一串青色的铜铃，亲手绑在了小夏的手腕上。
　　“丫头，不能取下来，绝对不能。”说完这话，他像是泄掉了最后一口气，无力的坐回了床上。再抬起头来时，眼神已经变得混浊不堪。
　　这一次，他转而抓住了龙庄的袖口。
　　“年轻人，求你带夏丫头去鬼蜮……入……籍……”
　　龙庄抱歉的推开他，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办，恐怕帮不了忙。”
　　老人眼中满是祈求，仿佛是用了余生所有的力气，可少年依旧没应下。
　　老人终还是走了，因为夙愿未了面上颇有些不祥和。那一脸的焦虑，仿佛是在无声的诉说着他的不舍与牵挂。
　　失去了最亲的人，小夏哭了好久。她一边哭，一边跟着龙庄走。
　　龙庄问她话，她不答，只哭。龙庄不理她自己赶路，她仍是哭着，但始终紧跟在他身后。龙庄软的硬的都用上了，发现这丫头不仅笨，还执拗，却偏偏追踪能力极强，无论怎么甩，最长不超过一个时辰，她就又能找着他。
　　当然，仍是哭着的。
　　饶是铁石心肠，也难不动容。被追着走了三天之后，龙庄投降了。
　　他递了块手帕给她，问，“为什么跟着我？”
　　小夏抽泣了一阵，才道，“爷爷让你带我去鬼蜮入籍。”
　　龙庄无语望天，“可是我没答应啊！”
　　小夏顿了一下，之后又，“呜呜呜——咯儿……呜……咯儿……”
　　“……”

　　三、
　　龙庄默许小夏跟着自己，却不提送她去鬼蜮的事。他来人间已经快五十年了，一直都在追寻着母亲的下落。
　　五十年前，他的母亲，灵魅族最引以为傲的长老，那个让整个鬼蜮敬重的阳妃，失踪了。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但他仍清晰的记得那一天的蚩阳山。阳光明媚的午后，山谷里却是一片血雨腥风。他像疯了一样的奔跑着，撕扯着喉咙呼喊。“阿娘，阿娘——”
　　可是，除了山谷那边荡起的回声之外，再没有人能回应他。

　　三月后，二人抵达了益阳县。也是到了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居然有意无意的领着小夏到了鬼蜮与人间的交界。他承认，因为她和阿娘是同宗，他有些可怜她。但为她而打乱他的计划，却不是个好兆头。
　　经过数月淡化，小夏已经不像最初那般的思念爷爷了。这些日子的历练，令她长了不少见识，对龙庄的依赖，也愈发强烈了。
　　她觉得龙庄是这世上除了爷爷之外，对她最好的人。虽然，她好像也只熟识爷爷和龙庄，唔——
　　她是真的非常喜欢龙庄的笑啊。
　　所以只要他愿意笑，即便是在这样的大热天，排上一个半时辰的队去买那冰镇梅子给他，她也是愿意的。

　　龙庄支开小夏单独行动的时候听说了一件事。益阳镇西的一个小村里今日发生了些异动，而异动极有可能就与他母亲的下落有关。
　　如果去益阳，小夏就要和鬼蜮擦肩而过，来回一次，又要多花上半月的时间。
　　他承认小夏这丫头有时候挺逗人喜欢的，可是理智告诉他，他不能错过这次机会。他左等右等，说要去给他买冰镇梅子的人却迟迟不回来。他急着出发，便一路寻了过去。
　　店铺门口此时乌烟瘴气乱作一团，似乎是有人起了争执，理论不下便掳袖子动上了粗。龙庄心里咯噔一声，忙冲进人堆。
　　“小夏。”他焦急的大喊，可是人挤着人，肩推着肩，哪里有那丫头半个影子。
　　他忍不住又大喊了几声，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些慌乱。忽然，一串闷闷的铃铛声传进耳朵里。他大喜，忙朝着声源奔去。那是她手上那铃铛镯子发出的声音。她爷爷临死前说过让她千万别摘，于是，她便一次也没离过身。
　　他在人腿中间找着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头一脸的泥土。也不知道被人踩了几脚，瘦弱的背上还印着鞋板印子。可是她却丝毫不觉有什么，只从怀里端出一碗梅子，献宝似的送到龙庄面前。
　　“看，我抢到了。咦嘻嘻。”
　　龙庄被那笑容刺了眼，过了好半天，才又气又怜的将她带进怀里。
　　这丫头何止又笨又固执，还擅勾人心呢。这才相处了几个月，他就已经有点离不开她了。
　　龙庄辗转几夜最终放弃了去邻村，带着小夏踏上了前往鬼蜮的路。

　　四、
　　刚入鬼蜮大关，二人就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阳妃找到了。
　　龙庄欣喜非常，一路飞奔回鬼王殿，只盼和分别的母亲团聚。可当他开心的跑进大殿，却发现殿上气氛凝重得可怕。
　　鬼王的怒意充斥着整个宫殿，众人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王后不见了昔日傲慢，面色惨白的跌坐在地上，而大殿正中央存尸用的青石上，躺着失踪了整整五十年的阳妃。
　　“父王——”
　　龙庄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迟疑的唤了一声高位上的鬼王。
　　见到多年未见的小儿子，鬼王的怒火散去了一些，可取而代之的却是浓浓的忧伤。
　　他曾向他承诺，一定会把他阿娘完好的带回来。如今，却要让他亲眼目睹这样的场面。
　　小夏气喘吁吁的追上来时，就看见龙庄低头跪俯在一具已经干涸的尸身旁。他虽然没有大哭出声来，可那不停颤抖着的背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分明记得，他们先前听到的是个好消息，为何……
　　“身为古灵魅族的元老以及我鬼蜮最尊贵的王妃，挖心这样的下场是奇耻大辱。王后，你好狠的心啊——”鬼王看着王后，虽然知道她与阳妃一贯不和，却没想到她已阴毒到了如此境地。
　　“说，阳妃的心核在哪里！”
　　自知已无希望，王后不禁嘲笑出声，“都这么多年了，即便找到，王觉得还会有用吗？”
　　鬼王终于没能忍住，挥起手臂一巴掌煽在她脸上。
　　王后被打得跌倒在地，呵呵的笑了好几声，“臣妾恨她入骨，又怎会留下她心核呢？自然是摔得越碎越好了。”
　　鬼王怒极反笑，冷道，“良氏，谋杀魅族元老罪已当诛，如此不知悔改是打算拉着你的族人和龙仪同死么？”
　　直到这时王后才露出了惧色，她不敢相信这些话居然出自她丈夫之口。
　　“龙仪可是王的儿子！”
　　鬼王只笑，“背着本王私会术士，本王凭什么相信龙仪真是我儿子？”
　　王后煞时面白如纸，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
　　“说！心核在哪里？”鬼王一声厉吼，震得整个宫殿都抖了几抖。小夏瑟缩在角落里，早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王后接下里的话却将她生生扯进冰冷的漩涡里。
　　“被当时袭击蚩阳山庄的术士带走了，据说后来卖给了一个凡人，臣妾未曾深究，只知那人似叫李锦尤。”
　　李锦尤？
　　小夏胸口猛的一抽，手上一松包袱就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李，正是她家祖姓。而她的爷爷，就叫李锦尤。

　　五、
　　正逢魅族大长老，也是阳妃的亲娘疾步入殿，却因小夏摔了包袱而挺下脚步，长老扬起满是皱痕的脸看她，当视线落在小夏手腕处时，竟惊得变了脸色。
　　“你是谁！”长老厉声问。
　　小夏一抖，不敢接话。
　　嘭！嗡嗡嗡——
　　大长老手中金杖猛力一掼，整个大殿顿时响起一阵阵的嘭呜声。“把她给我抓起来，立刻！”下令时老人身体已抖成筛糠。
　　小夏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那一杖险些就掼散了她的魂。再回神时，她已经被两个人架着往殿外拖去。
　　龙庄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处，不明所以。
　　小夏本能意识到这可能与爷爷和阳妃有关，她想向自己最在意的少年解释些什么。可是有尖刺陷入了喉咙里，一动就好痛。

　　让大长老为之变色的铃铛手镯被粗鲁的狱卒夺走了，因为记得爷爷说过绝对不能取下来，她反抗了，用最激烈的方式，可是毫无用处。
　　而怪事也就是在这之后发生的。
　　她开始长大，用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生长着。
　　过去几十年间，爷爷不止一次提醒过她。
　　“小夏，你不再是常人，所以必须维持现状才能安稳的活下去。不能生长，绝对不能！”
　　她一直都那么迟钝，每次都忘了问爷爷这到底是为什么。所以当她发现自己的指甲突然变得好长，头发已经能包住整个身体，身上衣裙变得好短好短的时候，她害怕了。
　　她日复一日用石墙将指甲磨碎，疯狂撕扯着越来越长的黑发。一边惧怕着全世界，一边忆起了事情根源。
　　五十年前她不幸病逝，因舍不下亲人，便一直漂浮在尸身旁不愿离去。爷爷疼孙女心切，从一位甚有本事的术士朋友，花高价买来了一枚来历不明的心核，想将她救活。可是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她没能复活，而是阴差阳错的成了一只灵魅。
　　术士走前曾说，“此心核乃万年难遇的珍贵之物，可逆天改路令你永久长生。但此物有一致命弱点，便是不能融入魑魅魍魉四族中任意一种兽的血液。否则……”
　　这便是那日她被红魑咬伤后，爷爷惊惶无措的缘由。

　　她是真的慌了，无论是无法控制的疯长，还是她胸膛里跳跃着的，那颗本不属于她的心核。
　　龙庄来看她，眉宇间愁绪甚浓，却仍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安慰她。
　　“不用怕，我父王会放你出去的。别担心，我会去找外婆求情，她是魅族的大长老。对不起，是我带你来的这里，却害得你受罪。”
　　小夏却只是哭。
　　他便会说，“蠢丫头，笨丫头，乖丫头，别哭了。你一哭，我就吃不下饭。”
　　“你想吃糖糕吗？我偷偷去给你买来，你乖乖吃饭好不好。”
　　“你知道吗，我的阿娘死了，心核被人挖掉死的。你也被关在这里，我从没觉得世界这么黑暗过。”
　　每当此时，小夏的眼泪就会流得更凶。
　　他还能站在这里和她说这些，是因为他不知道，是她爷爷买走了他阿娘的心核，不知道是他阿娘的死，才换她活到了现在。
　　她真的好怕，怕他们剖开她的胸膛，挖走她的心，但她更怕的，是被龙庄知道实情。

　　六、
　　鬼王通过与阎王的交情找到了李锦尤的生死簿。李锦尤生平做过许多善事，本该投去好人家，可他却自愿下十八层地狱，只说他的错由他全权承担，一切都和小夏无关。
　　阎王首肯了，也因如此，鬼王断不能强行取走小夏的心核。得知此事后鬼王怒不可遏，一把将李锦尤的魂魄捏得粉碎。

　　龙庄单纯的以为小夏被抓，只因私闯鬼蜮，而父亲始终不放她出来，应该只是忙于处理阿娘的事情。
　　因而他得空就去牢里陪小夏，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可是他越是这样，小夏就愈加难过自责。
　　是她夺走了他的阿娘，她还自私的不想告诉他真相。最令她觉得无法原谅的是，她还日日盼着他来陪她说话，笑着说，“等你出来了，我就求外婆让你入魅族的谱，然后我会等你长大……”
　　每当这时，她都好想回应他一下，可每次她都不敢吱声。只能紧紧蜷在黑暗中，生怕一不小心就被看出生长迹象。

　　被关押数日后，鬼王和大长老终于来审她了。两个狱卒将她从牢房深处拖了出来，狠狠扔在地上。那地面很不平，磕得她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李小夏，李锦尤与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是我爷爷。”小夏答。
　　“那你可知，你爷爷从术士手中私贩的阳妃心核去向？”
　　小夏的心徒然一抖，很快低下头去，“不知。”
　　“撒谎！”上座的大长老厉声一喝，“李锦尤花大笔钱买一枚心核，正是为了救你性命，那心核去向你又怎会不知？就连那铃铛都是从大妃圣剑上卸下来的。用它压制你体内的红魑血，来抑制你的生长。因为你一旦开始生长，旁人便能完好无损的取走你胸膛里的心核了。”
　　狱室的火烛昏昏沉沉，小夏只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她那么爱哭，此刻却一滴眼泪也没流。
　　龙庄在这时候冲进来，匆忙急躁的，一脸怒容。他快步来到小夏身边，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父王、外婆，小夏是我从外面带回来的。虽然是只变异的小灵魅，但是没灵力也没威胁。父王请原谅孩儿这一次，我定立刻送她离开。”
　　一直不忍将实情相告的鬼王长叹一口气，很是苦恼。
　　“孩子，你觉得这般阵势，只是擅入鬼蜮那么简单？”
　　半月多来，龙庄一直深陷在失去母亲和小夏受困的泥沼中。此时听了父亲的话，仍旧俯身磕头，“求父王饶了小夏。”
　　鬼王不应，转眼看向小夏。
　　“即便你不承认，也改变不了事实。你爷爷确实疼惜你，才会不惜死后下地狱赎罪，以保你平安无事。如今为了不将你牵连进来，就连转世重生的机会都放弃了。”
　　小夏愕然抬头，眼神空洞。
　　“本王专程去地狱将他的魂魄揪出来，他却当着阎王的面故意激怒本王，让本王一怒之下捏碎了他的魂魄，彻底的还清了他贩买大妃心核一事的罪孽。”
　　鬼王的一番话如同一股刺耳的钟声，在小夏脑子里敲响。
　　“身为鬼蜮的君王，本王无权处置你这个外人，因果石上，你爷爷又还清了所有的债。这就是他打的好算盘！让本王即使找到了你，明知你占用阳妃心核也奈你不何。本王只是不解，你为什么会凑巧出现在鬼蜮呢？”
　　小夏遭红魑咬伤，令她身体开始生长，如果不在这之前入族谱，就会慢慢变成一只无宗无籍的怪物。届时，因觊觎大妃心核而对她伸出黑手的，只怕会数不胜数。
　　李锦尤选择下地狱历十八重磨难，只为了让小夏彻底的成为那颗心核的主人。

　　七、
　　不假思索的，龙庄脱口就要为小夏辩护。
　　“父王，这怎么可能？小夏她就是个乡下来的丫头，怎么可能会有阿娘的心核！不——不会的，一定是你们弄错了！”
　　答复他的是一片沉寂。
　　龙庄急了，又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魅族大长老，“外婆，您快说说，阿娘是被王后陷害的，怎么可能和小夏扯上关系。”
　　大长老面有不忍，几欲开口，却终还是扭头看向了别处。
　　小夏一直低着头，此时，豆大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滴落了下来。
　　“龙庄——”她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心翼翼轻唤道。
　　“别说！”少年已经红了眼，任谁的话都不愿再听，“定是他们冤枉你的，我会还你清白，你别插话。”
　　小夏何曾见过他这般样子，抖着唇止住就要溢出来的呜咽声，说，“他们没有冤枉我，你爹爹说的都是真的。”
　　正欲牵她的手刹时顿住，龙庄呆了。
　　“你在说些什么？我都叫你别说了！”
　　小夏垂头拽紧自己的裙边，泪如雨下。
　　“爷爷是为了救活我才……我知道这不是笔光彩的买卖，只是没想过，竟会是你阿娘的……”
　　“不要说，不要说！”龙庄猛的从地上爬起来，双眼通红。
　　她被关了大半个月，就算刻意忽略宫人的揣测，他也不可能真的毫不知情。他只是希望她不要亲口说出来，这样他就可以假装只是父王他们弄错了，这样，他就不必非要在娘亲和小夏之间做出选择。
　　他编制了这么长时间的网，只为了蒙蔽掉自己的视听。
　　少年此时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用力摔在地上，转身就跑。
　　小夏捡起被摔烂的糖糕放进嘴里，厚厚的糖浆一点一点的在嘴里化开。
　　他说过要给她买糖糕吃，可是鬼蜮根本没有这样的东西。他一向都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没办法给她买，那就亲手做吧。
　　小夏轻笑，始终是当惯了少爷的啊，手艺真是一点也不佳。糖浆太厚，太甜，甜到都渗出苦味了……
　　正如鬼王所说，如今已没有人能随意取走那颗心核了。哪怕是鬼王，也不能任意定夺她的生死。
　　“长老，若是如今将阳妃的心核归位，她可还能活过来？”
　　大长老直直的盯着小夏，良久才说，“很难说！大妃逝去时间太长，加之必须由李小夏亲自剥离，心核才能完好无损的被取出来。”

　　八、
　　小夏重回牢笼的第十天，消失的龙庄终于出现了。尽管来陪她，却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他时而盯着她的胸口发呆，时而望着牢顶怔神，只是，已经不会再看她的脸一眼。
　　即便如此，他还是每天都来。
　　小夏心里明白，他来看的根本不是她。选择其实并不难，相比起他那么想念的阿娘，她算什么呢。
　　他就这样在牢门前坐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终于有了一些变化。这日他来得有些晚，穿着件正式的白色长衫，蓬乱的头发已经梳理干净，清瘦了不少，也长高了不少。
　　这一次，他同她讲了许多有关他阿娘的事，阿娘是魅族元老，阿娘是鬼蜮最漂亮的女子，阿娘会很多很多东西，阿娘也好爱笑，阿娘最喜欢教他写字了，阿娘还经常摸着他的头，说他是她最珍贵的宝贝。
　　说到最后，他终于把头埋在膝盖间哭了起来。
　　小夏很想过去牵住他的手，抱着他的肩。可连日刻意的生长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现在的她连挪动一步都艰难无比。
　　她缓缓向他伸出手去，原本短小的胳膊已化成修长玉臂，齐肩黑发已经能盖住她大半个身躯。
　　一切也许早在冥冥中就注定，让她在对他交付了一份情后，再归还一颗本不属于她的心核。她还记得魅族长老的话，须要她亲自动手，才能完好无损的取出大妃的心核。

　　右手慢慢抚向胸口，因精力不足，指尖燃起的黑焰非常微弱，她几乎是生生将手插入了胸膛。
　　她从小就很怕疼，也怕爷爷知道她做了傻事后会生气。可是，这本就不是她的东西啊，怎么能再继续自私的占有下去。
　　心被一点点剥离，好几次小夏痛得险些窒息。眼泪狂漫，打湿了她的脸颊，灌进了她的喉间。
　　好痛，好痛。
　　“龙庄，龙庄——”她轻唤出他的名字。
　　少年终于抬起头来，却被眼前场景吓住。小夏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大人模样，此时躺在血泊里，手里捧着一颗亮晶晶的心核。
　　龙庄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疯了似的奔过去，手足无措的将她抱在怀里。
　　“你你你……都干了什么！”大概是太过恐慌，他连话都说不利索。小夏扯出一抹笑，讨好的将心核举到他面前，“给……给你……心心……”
　　龙庄哪里管得了那些，他慌忙地试图顺着原路把心核送回她的胸膛，可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僵，根本不接受任何外来之物。
　　龙庄急得大吼出来，“你怎么就这么笨，这么容易相信别人的话！我阿娘早就已经死了！即便你把心核掏出来，她都不可能再活过来！我我……我……你怎么就那么笨！你让我要怎么办……”
　　少年眼中的焦急那么真切，可血泊中的女子置若罔闻，只是一个劲的把心核往他面前送。
　　那东西原本就脆弱，几经推搡，竟然发出吱吱脆响，然后嘭的一下，碎掉了。碎片发出耀眼的光，映出女子空洞的神情。
　　原以为终于能物归原主，可到了最后，她还是搞砸了。
　　“碎——了——”
　　那是小夏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以前最喜欢大声的喊他的名字，“龙庄、龙庄。”
　　“今天我们去捉弄那些坏蛋好么，龙庄。”
　　“你给我买冰糖葫芦，我就给你捶背如何，龙庄。”
　　“教我你白天使的那个法术吧，龙庄。”
　　“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好么，龙庄。”

　　龙庄曾思索过很久，她那么笨那么固执，到底是好还是坏。可是，始终没能找到答案。她因那份固执和纯真而离开了他，可是怎么办，他爱上的也是那个傻乎乎的笨蛋小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