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十一章 猎户星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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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出议事厅，我与阿波罗双双自西侧的大门返回正殿，步入殿堂的刹那，正在高谈阔论的诸神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原本热闹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意料到会有这种情况，我的步伐没有丝毫紊乱，身边的他更是一派从容自若……
“两位殿下！”九位缪斯女神迎面行来，簇拥着我们……阿波罗。她们欢乐地轻笑、畅谈，完全无视四周鸦雀无声的诸神。
偶尔，我会感到不可思议：这些女神是如何保有那种单纯而愉悦的灵魂，尤其在奥林匹斯这样的地方？阿波罗总是说，缪斯眼中的世界，没有痛苦，没有欲望，只有一个又一个灵魂深处的星芒；于是，她们让灵魂本身意识到那些灵光的存在。我总是好奇，那样的世界又会是何种模样。然而，穷尽一生，我都不可能真正地体验到——那样的世界不在我的命运中，现在的、曾经的以及可能却不曾拥有的命运。
默默地自她们中间退离，我继续朝大殿另一头行进，面前的诸神自动让出一条路。我向两边的族人颔首，然后再那些看向我的眼神中见到不少不满，甚至厌恶，然而更多的，却是恐惧。我对他们微笑，他们纷纷别开眼，却没有一个有勇气站出来质问或是指责我的行为。而随着我愈行愈远，他们也逐渐失去了兴趣，万神殿再次闹腾起来。
来到正殿东侧，专为处女神们保留的席位，迎接我的是一脸不悦的雅典娜。
“你发什么神经！？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尤其在我明明白白警告过你之后！？你是特意想让自己和阿瑞斯那个屠夫一般臭名昭著是不是！？你到底在想什么！？”一连串愤怒的斥责，虽然尽量压低了音量，但也免不了引起周围神祗的侧目。
“唉，帕拉斯，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无视她的愤怒，我玩世不恭地招呼她，一边顺手端起身边仙女送上的酒杯，“我挺好，谢谢关心。”
“哼，别给我来那套。你立时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要杀那个孩子；不然的话，别想我轻易放过你。”
“那是一个意外。”我说。
雅典娜当然不会相信，她连揭穿都懒，只是冷笑着问道：“而欧律阿勒对于这个‘意外’一点意见都没有？”
“当然不会，她明白的，明白那个孩子所带来的危险……”随意地啜了口杯中的液体，我愉悦地发现是我所喜欢的口味——在极北之地酿造的葡萄酒，口感滑腻，腥甜的味道中带着一丝枯涩……如同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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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亿万年来，海浪以其独有的韵律拍击着堤岸，留下来自海洋的问候，的日复一日，不曾停息。
在得洛斯岛北部的岸边，我见到了奥里翁的尸体——大海终究还是选择将他送还母亲身边。不过，那个无法接纳他的父亲，想必也已收到了噩耗。而比起欧律阿勒会有的哀戚，我和阿波罗真正在意的，却是海王的震怒。
阿波罗拍了两下手，立即有两名侍从出现在我们身侧。就在他们移动奥里翁的瞬间，一道银光在我眼前一闪而过，引起了我的注意力。
“等一下！”我唤住正准备就地准备葬礼的树精，走上前，仔细地检阅奥里翁身上的服饰，然后在他的胸前找到了光源——一小节银色的链条，被裹在一片红色的绸缎中。我伸手召唤链条，却一并带出一件挂饰，却是多年来少见的精致：一轮晶莹剔透的弯月，被银色的荆棘所缠绕；带着无数尖刺的藤蔓上，绽放着殷红的蔷薇，在依旧东升的旭日照射下，熠熠生辉……拇指大的饰品，却精致到连红玉髓雕花瓣上的露珠都清晰可见，毫无疑问是出自赫斐斯托斯之手，并且是准备给我的礼物，寻求和解的献礼。
触摸着手中美丽的珠宝，一些被遗忘很久的记忆突然在脑海中浮现：水中的阳光，水中的浮云，在水面上行走的少年，向在水中隔着水面仰望天空的我伸出手；少年的笑容温暖而灿烂，几乎盖过太阳的光辉，他的背后是澄澈的蓝色天空……
于是，我终于想起，面前这具了无生命的躯体中，曾经驻留着一个纯净而温暖的灵魂。时间改变了我，也改变了那个灵魂，一起改变的还有那段短暂的友谊，被我们逐渐遗忘，被时间的浪潮所吞没……突然间，一股强烈的悲伤袭上心头，化作一滴泪珠滑出眼眶，又立即被另一只手接住。
“你……”阿波罗迟疑了一下，终于问，“后悔了吗？”
“嗬，福玻斯，你应该对我更有信心一点啊。”我转过头，朝他微笑，一边自行戴上那条项链，“当然，赫斐斯托斯的艺术品也不应该被浪费；而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谁比我更有资格佩戴这件珠宝了。”
无论我对奥里翁有过什么样的美好回忆，无论奥里翁再被杀死前是否打算求得我的原谅，事实都不会改变——他对权力的野心不会轻易消失，而他的死将是对所有意图取代处女神的族人最有力的警告。
阿波罗还要说什么，却被欧律阿勒的到来所打断。
收到奥里翁的死讯，她立即赶到海边，一身黑衣，面纱牢牢地裹住长发，却没有遮住面容。见到儿子的尸首，她当场软倒在地，却是扑向我怀中。搂着泪流满面的女伴，我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我不能为自己必须做的事情道歉。但是，请相信我，如果我认为你有任何可能让他悬崖勒马的话，我会让你出面的，而非走这一步。”
“殿下……这是我们的诅咒吗？我们拒绝婚姻而得到的诅咒？”她抽噎着问我。
轻拍着她的肩背，我转头示意阿波罗开始火化。在烈日的圣火将奥里翁的身体彻底吞噬后，我对欧律阿勒轻声说道：“不，这不是我们的错。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朋友、伴侣甚至敌人，但是永远不可能选择自己的父母和孩子。我们尽力了，最终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决定他们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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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拉蒂娅没有意气用事地为了尊严和所谓的‘生来就有的权力’而挑战奥林匹斯的力量……噢，她有过机会。盖娅将丰厚的条件放在纯银的托盘上，递到她面前；她拒绝了，甘愿接受流放。她现在之所以还活着，不是因为她是我的女儿，而是因为她没有愚蠢到想去取代某位奥林匹斯的主神！”声音因愤怒而有所提高，我却无心在意周围诸神的侧目，“我当初亲口告诉我的女儿，如果她与奥林匹斯为敌，我会亲手结果她的性命。帕拉斯，在指责我偏袒自己女儿之前，先别忘了，雅拉蒂娅对自己的出生没有任何掌控；但是，奥里翁却一直有选择，在忠诚与欲望之间。他放不下自己的野心勃勃，所以也只能为贪婪而死！”
“而你则迫不及待地要超越神王的成绩。”雅典娜冷着声音讽刺道。
“那正好证明了我是陛下的女儿，不是吗？”我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雅典娜静默了，看我的眼神突然露出淡淡的伤感。半晌后，她再次开口，却好似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气力般：“福柏，你没有权利做你所做的事情……”
“你也没有权力影射我的女儿所经历的一切是应该的！”一字一顿地说完，我带着隐忍的愤怒地转身离去……
在所有的指责中，我没有想到，雅典娜会是那个指控我双重标准的神祗。而无论他们有多么不齿我的行为，谁都没有权利将我的女儿牵扯进这次的事件，包括神后赫拉，包括作为知己的雅典娜！
然而，怒火才冒头，便立即被浇灭——不知何时接近我们的埃奥斯，在我转身的霎那将满满一杯红酒泼向我。我条件反射地闪身，但腰际以下却不可避免地沾上了大片酒渍。四周传来一片抽气声。
“凶手……”她朝我嘶声低吼。
沉默了片刻之后，我平静地对她说：“对于所发生的事，我很遗憾，大人。请节哀！”这些话是发自肺腑的，无论多么不屑于埃奥斯的某些生活方式，我从来都无意毁掉她的爱情。
埃奥斯显然不这么想，她的声音因愤怒而显得变调：“你这个只知道撒谎的婊……”
“母亲！”一名脸紧张的少年挤了过来，阻止埃奥斯说出更难听的话。他试图将她拉走，却并不成功，场面愈加混乱。
“怎么回事！？”阿波罗不悦地走过来。在经过我身边时，他没有止步的意思，而是直接朝埃奥斯而去。
我眼明手快地抓住他的手：“一切都在掌控中。”
瞟了一眼我那乱糟糟的裙裾，他轻嘲道：“看得出来。”
带着警告意味地瞪了他一眼，我没有应声，转头伸手拂过长裙上被红酒浸染的地方，与酒液相同的色泽迅速扩散蔓延至全部布料，原本长春花色的衣裙变作绛紫色。“一切都在掌控中。”我再次向他强调。
他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没什么表示。待我们欲将注意力放回埃奥斯身上时，却发现她的孩子早已趁我们没注意时将她拖离了正殿，但围观的诸神却没有散去的意思。没了适才的闹事者，我和阿波罗突然间再次成为诸神的焦点。
“还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中？”他几乎是在幸灾乐祸，毫不在乎自己也是那个“焦点”之一。
“当然了。”我自信地朝他微笑，“好好学着。”
将已空了的金杯塞给他，随即拿走他手中半满的黑色酒杯，我缓缓走到埃奥斯适才站立的位置，环视四周的诸神，然后高声道：“一名伟大的神祗曾经行走于我们中间。他勇敢、高贵、仁慈，拥有足以改变世界的热情。然而，命运却将这他从我们身边夺走。”
四周一片寂静，我看见几张熟悉的面孔上露出淡淡的冷笑，于是下意识地让自己听起来更加沉痛，顺便在眼角挤出几滴泪珠。猫哭老鼠也不过如此。
“我们哀悼他的逝去，哀悼他可能有的卓绝成就，如果他依然在我们中间……然而，在这般令吾等心碎的时刻，我们是否更应该赞美他曾经的存在，曾经的荣耀……这，需要莫大的勇气，但我相信，如果他残存的意识尤在，他会感到欣慰。让我们铭记真实的他，无需修宏大的雕像，无需华丽的颂歌，只因他本身便是比星辰更耀眼的存在。让他永世矗立于星之面纱上，让我们永远记得这曾经璀璨到几乎撼动世界的力量……”我在“几乎”两字上加重了语气，毫不意外地见到一些神祗当场白了脸。
诸神间传来一阵单一的掌声，不紧不慢、不冷不热，但很快便传染了整个大厅。掌声雷动间，我向始作俑者点头致意——赫尔墨斯。
“看，一切都在控制之中。”我转头对阿波罗说道。
他静静地注视着我，一时间我并不确定他在想什么。半晌后，他终于开口，却是高声命令道：“乌拉尼娅！”
天文的缪斯，乌拉尼娅，来到他身边，低头凝思片刻，然后轻声回复：“已经完成了，大人。”
点了点头，阿波罗自怀中掏出一团耀眼的金色物体，向空中抛去。亮如白昼般的光芒散去后，描绘着星辰的穹顶上，勾勒出了一个的猎人形象，与奥里翁居然有八成相似。
自那一刻开始，占星师、观星者、吟游诗人们都将在冥冥中得到灵感。在冬春时节仰望那浩瀚夜空时，他们将从中看见一个新的形象，庞大而壮观——猎户星座。
在场的大多数神祗迫不及待地欣赏着穹顶新增的“装饰”，赞叹着，早已遗忘了适才由埃奥斯挑起的小小波澜，更已不在乎奥里翁的死亡。
我满意地转身，却猝不及防地对上赫斯缇娅那双淡棕色的眼瞳。面无表情的她和身边异常忿怒的雅典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等着可能到来的苛责。
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她居然举杯，道：“敬猎户星座！”
不响的声音，却得到在场诸神的响应。一时间，正殿中一片祝酒声，对象却是人类脑中的想象，一种对星辰的划分……一名死于同族手下的神祗的墓碑。多么荒诞的行为，却正是我和阿波罗所期望的。赫斯缇娅眼神中的淡淡讽刺则证明了我们想法的一致。
欢腾的气氛中，几个身影狼狈地地退入角落中，更有甚者乘无人注意时夺门遁去。他们有一个共同点：曾经，他们是奥里翁忠实的追随者、热衷的效仿者。那种野心在死亡的阴影中，却如海面上的泡沫般易碎。
自始至终，我都不曾想起他们中任何一个的名字。
“你也打算由着她！？”雅典娜一脸难以置信。
“为什么不？她在以我们的利益为准则，不是吗？”
“赫斯缇娅，我们还是这支神族的成员，不是独立在奥林匹斯之外的。她这个样子，迟早会出事；到时候，你绝对要负一部分责任。”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她不知道。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还在影响她的判断力。”
“喂，我还在这里！”受不了她们那完全无视我的存在的对话，我低叫道。
“我再说最后一遍，”雅典娜转过身，扶着我的肩，郑重地说道：“无论你在计划或盘算什么，就此罢手！然后找人好好谈谈。”
『他已经有所警觉了。』看着欲举步离去的雅典娜，我用意念送出警告。
她的背影明显僵硬了一下，脚步却不曾停留。风中传来她的思绪：『那么，我们只有做各自必须做的了……』
直到那飒爽的身影自视线中消失，我才问依旧站在身边的神祗：“怎么，你也觉得我疯了？”
“疯，是个太过严肃的字眼。你只是有些困惑而已，这样的情况，每个神祗都会碰到。”
“若非如此了解您，我几乎要以为您认可我的所作所为呢……赫斯缇娅大人。”我戏谑道。
“认可是你最不需要的，我亲爱的福柏。”她侧过身子，拥抱我，然后在我耳边轻声说道，“你真正需要的，应该是问问自己，为了那些原则，你到底愿意支付多少代价？”
“我已经失去了我的女儿，为了奥林匹斯的安宁。我还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吗？”
“总有些事是更加重要的，不意识到，不等于不存在。重点是，如果为了自己的信仰而失去了那更加重要的存在，你是否能够承受那种后果？”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木然地看着棕发的御火者翩然离去，心中久久不能得出一个答案。
认识你自己……如果我们连自己的心都不完全懂得，又要如何确认什么才是最重要……更重要的？
我扪心自问，这一次，一个声音作出了回应，却是来自久远的过去、时空的另一端：
「……切莫逆流而行，被潮流吞噬的结果，是大湖深处的召唤……」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第十一章 猎户星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