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八章 驯兽师与猎兽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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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修复一切的灵药，足以掩盖所有的伤痕，抹去所有的痛苦……
于是，阿波罗与我很快便埋葬了我们之间那段失控的插曲，生活则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
一转眼，便是数十载。
这期间，奥林匹斯表面上一切如常，若非脑海中时刻清晰地浮现出雅典娜当年的提醒，我恐怕不会意识到，父神的权威正面对到极为严峻的挑战……在看不见的地方。
赫斯缇娅却敏感地察觉到了异常。她不断地试图说服潘多拉与她一起回埃及；有一次，甚至开门见山地警告我，无论我计划做什么，都不许把她心爱的女友一同牵扯进去。
我不认为赫拉真的会找上她。聪明如赫拉，应该知道那是白费力气。
赫斯缇娅和当年的泰坦女神们极为相似，若不是更加精于明哲保身。据潘所言，她曾是一名出色的战士；泰坦之战时，她是奥林匹斯最强的御火者。这样的女神多年来得以置身事外，靠的绝不止如墨忒尔一般的与世无争；这样的她，就算一无所知，也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局势的异样；这样的她，更不会让自己或自己在意的存在接近任何麻烦。
对她而言，潘多拉是重要的存在；而我，显然已被归入“麻烦”一类。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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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基佩拉戈海•得洛斯岛〉
“我要宰了那个蠢货！！！”
冲入神殿的正厅，尚未来得及环顾四周，我便气急败坏地咆哮着，一边愤怒地将箭袋掷得老远，撞击在石柱上，金箭散落一地……
仍旧觉得不解气，我正欲扔出背上的长弓，却因四周尴尬的寂静和一种陌生的存在感而猛然警觉起来。然后，我猛然意识到自己适才的行为是多么难堪，居然在外来者面前大吼大叫！
硬着头皮转身，一双靛紫色的眼眸霍然闯入我的视线，如同大湖底的紫水晶一般宁静纯澈，却也透着诱人的魅惑——狄俄尼索斯。
“抱歉，今天不是个合适的日子，我们下次再谈。”阿波罗自主位中起身，礼貌地送客。
“嗯，改日好了。”伴着慵懒暗哑的嗓音，狄俄尼索斯不紧不慢地走到我面前，笑得温和无害。他轻轻执起我的手，低头行礼，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却和记忆中的那个美丽少年截然不同。他的容颜不曾改变，美丽依旧，变的是那神韵，没了青涩与倔强，而是在和煦如风中透着淡淡的魔性……我在索多玛之夜所见到的那种魔性。
不确定他的来意，我只是木然地回礼，然后不发一言地看着阿波罗送他离开……
“他想要什么？”待阿波罗返回正殿，我皱着眉，不悦地询问。
“没什么，只是公事。别紧张……辛茜娅，他现在是一个盟友。”他笑着伸手欲搂住我，给予安抚，却在最后一秒改作轻轻摩挲我的肩膀。
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自从上次在德尔斐的突发事件……现在，每次出于习惯地接近我，他立即会下意识地避免肢体接触。我无法告诉他，那件事没有为我带来阴影，那不是事实。偶尔，我的确会因他突然间的碰触而颤抖，但我并不打算让他知道这一点，尽管他可能已有所察觉。
挂上笑容，我带着撒娇意味地挽住他的手臂，一边闷声说道：“我以为你不信任他。”
“亲近你的朋友，更要亲近你的敌人。”揽在我腰间的手臂颤了下，然后稍稍收紧，“况且，如果我这么简单地就和他对上，岂不是太便宜其他想着取代我们的神祗了？”
我轻轻地颔首，算是认同他的观点。
“首先……”他走过去拾起地上的箭袋，仔细地整理好后递还给我，“什么事……或者谁让你那么火大？”
“奥里翁。”我忍不住直翻白眼。
“又是他？”阿波罗询问的语气如同在谈论一个经常闯祸的孩子，“这次他做了什么？”
很简单的问题却点醒了我：是啊，他到底做了什么才令我如此愤怒？
那个家伙并非第一次违抗我的命令了。在过去的几十年间，我们便冲突不断；然而，再无礼、冒犯的言词、行为我都不曾在意，顶多因为无法沟通而有些挫败而已……然后，我想起了他早些时候那席令我恼羞成怒的论调。
突然间，适才激烈的情绪显得毫无意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掩盖着冷酷的平静：“他作了一些相当准确的评价。精准，却是不被需要的……”
……女神的时代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结束……拖延必然发生的改变，徒劳地对抗世界的潮流……你们这些可悲的处女神……
“所以，他必须死！”我对阿波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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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不断更替，世界不断改变，因此作为神祗的我们也必须不停地演变以适应那种潮流。恒久不变的事物，往往无法恒久。然而，当我们选择自己的演变方向时，真正的考验方才开始；而最困难的，则是如何记住自己的来处，不在那时间的洪流中迷失。
自青铜时代开始后，我被誉为猎人的保护神；但是，我最初拿起弓箭射杀那些生灵时，最主要的目的却不是果腹、竞技或者荣誉……当然，我承认，选择狩猎这种形式也是为了满足自身对于杀戮的喜爱，但行为与目的无关。
不，我单纯地只是遵循自然的法则，结束那些应该结束的生命。那是自然之神的最终职责，那才是珀尔塞弗涅永远只是旁观我们狩猎的真正原因——代表生命与重生的女神不应该也没有权利带来死亡！
而当越来越多的人类需要依靠狩猎维生时，我自然地调整了自己的角色，给予他们同样的保护。可是，我的本质却不曾改变过——保持自然生物链中的平衡。
因此，对于人类，狩猎本不单单是一项技能，更是一种仪式，一种对自然表达崇敬的神圣仪式：在追逐的过程中，猎人与猎物会建立一种特定的精神交流，他们将比任何时候更清楚地感受彼此的存在；生命的脉动在那个过程中达到同步，进而产生共鸣；然后，以一个迅即的“休止符”，仪式进入高潮，也是尾声，猎者将带着感激之情接受猎物的牺牲。那种行应该是温柔的，甚至带着淡淡的爱意。
雅典娜懂得那一点，潘与阿波罗懂得那一点，我的诸多女伴们更懂得那一点；但是，并非整个奥林匹斯都明白那种仪式的重要性。至少，那位与我承担相同职责的神祗不曾！他的名字：奥里翁。
奥里翁是我的女伴，山林仙女欧律阿勒和海王波塞顿的孩子。除了拥有海界神祗自由穿行于水中的本领外，他更自母亲那里承袭了与动物沟通的能力。
在他还很小的时侯，便随母亲一起参与我的狩猎仪式。稍微年长一些后，他开始独自出没于草原、平地，与兽群为伍，有很长一段时间与我没了交集，直到他认识了潘。
对于这位驯兽师，潘表现得欣赏不已。我出于好奇，邀请他加入了我们的狩猎队伍。他那精湛的狩猎技巧，以及与野兽出色的沟通能力立即赢得了我的好感。逐渐地，他开始成为奥萨山的熟客。而那卓绝的能力加之优秀的血统，使他很快便成为了奥林匹斯的新贵。
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极其出色的男子，英挺、强壮、身手矫健，一名出色的猎手，充满魅力的同伴，更是众仙女倾心追逐的对象。山林仙女中甚至流传着一种说法：“阿波罗太矜持，赫尔墨斯太滑头，阿瑞斯太冷酷，狄俄尼索斯太漂亮，只有奥里翁是情人的不二人选。”她们不止一次地将他和赫利俄斯相比，那名不幸消逝的俊美太阳神。若我对命运有更好的了解，我在当时便会意识到那是绝对不祥的预兆；但是很可惜，我不是预言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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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自失去雅拉蒂娅的痛苦中恢复过来，回到奥萨山重新开始履行作为守护神的职责时，迎接我的是气急败坏的潘。那本身便是一幕奇观，只因众所周知，牧神潘是从来不发脾气的，他只会暗地里把得罪他的家伙整个半死！
这一次，他却当众发火了，而我从来没有在他身上感受过那么强烈的愤怒。当然我十年前的一意孤行对此功不可没，但他绝大部分的怒火是由奥里翁引起的——野兽的守护者已经变成了野兽的刽子手！
我不在的这十几年间，奥里翁不仅放弃了守护神的职责，并且在整个欧洲和非洲大陆各处教导人类如何捕杀野兽，用最迅捷、有效的方法，也是最残忍的。没有仪式，没有尊重，只有铮亮的箭镞与冷血的屠杀。这个趋势若继续下去，自然将逐渐失衡。
听完潘的咒骂，我立即冲到非洲的草原兴师问罪。回应我的却是一名男子的深情告白，也是我所听过的最自以为是的请求——
“现在我证明了自己的实力，赢得了人类的崇敬，我自觉终于有了资格站在你身边。请让我守护你，并与你一起统治这个自然的王国。”他拉着我的手，一脸的信誓旦旦。
一时气结，我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作为神族，我们不会、也没有权利统治人类，只是从旁引导，施以影响！”
“我们当然统治。”他反驳道，“伟大的神王统制着我们一族，而我们统治着人类。现在，让我……”
“我不！”我飞快地打断他，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斯声道，“你好大的胆子！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任何神祗胆敢对我提出这种要求。”
我承认我们之间有过数次类似调情的情形出现，但都无伤大雅。他凭什么认为我会为他放弃自己的独立，与他分享我的权利！？即便在我最为之沉迷的时刻，出色如阿瑞斯，都不曾如此要求过我！
“那是因为没有神祗像我这般为殿下你那美丽的身影而疯狂。在我眼中，你是大地最清新的点缀，黎明的第一道阳光，若能与你的明眸定情，我愿意将自己当作燃料喂养你眼中的火焰……”英俊伟岸的男子，如诗般美妙的言辞，再加上一点阿弗罗狄忒散布于空气中的魔香，想必没有他得不到的女人，除了……对象错了！
奥里翁眼中的迷恋清晰地表明了他对局势的失察，对一个有野心却缺乏洞察力的男子，我一时竟也想不出有力的斥责，于是松开了他的衣领，留下严厉的警告便转身飙离那片大陆……
自那之后，我和奥里翁又因为人类肆意捕猎的事情而多次冲突。无法说服他，又不想让他做出更多出格的事情，我只得采取紧迫盯人的措施。虽然有所成效，却也助长了他的某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不止一次地，他无视我的否认，信誓旦旦地告诉我，我的拒绝只是对他的考验，而他无论如何都会通过。于是，除了对我的一切警告予以忽略外，他更是用那不合逻辑的求爱不断地考验我的耐心。
然后某一天，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当众将他痛扁一顿，然后从波罗奔尼撒直接把他丢去非洲……
再次见到他时，他那棕色的眼瞳中一闪而过的愤恨以及刻意的掩饰让我确定了自己的看法——他或许喜欢我，但他真正想要的是我将带来的利益。
我非常明白地告诉他：“不要浪费你的时间与精力，我永远都不可能让你如愿的。或许你以为，既然我对自己誓言的忠诚度受过质疑，那么我必定是一个可以诱惑的对象。不错，你是个极有魅力的男子；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没有任何神祗能让我放弃这种自由与独立。那才是我真正的力量，不可能分享的力量。”
“那么奥林匹斯的利益呢？奥林匹斯的未来呢？”他反问道，“你必须承认，我比你更胜任狩猎之神的角色。如今，我在人类中所受到的膜拜远远凌驾于你这位主神之上，而我希望与你分享这份殊荣。我们的结合能将奥林匹斯的威望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与我共享你的权利，我的公主，在这片大地上，我会让你成为像赫拉一般尊贵的王后。”
听完他的一席话，我当即嗤笑出声：“奥林匹斯的利益、奥林匹斯的未来，你又真懂得多少？”
“不，你什么都不懂！”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我便径自说下去，“狩猎之神的首要责任是维持自然界的平衡，不是保佑那些人类每次出猎能够满载而归！而你做了完全相反的事情。人类的崇敬、膜拜固然是我们需要的，但是以如此沉重的代价？激怒所有的自然之神，还比我胜任！？我不得不怀疑。”
看着他逐渐冷硬并显得狼狈的表情，我毫不留情地嘲笑道：“此外，既然三界都有我的一席之地，我为什么会想成为王后，在我明明已经是女王的情况下？”
“在我的王国中，只应有一位女主人，永远不会有任何男主人！”那一次，我们算是彻底撕破脸。
经历了那样的羞辱后，奥里翁虽然没有遵照我的意思，阻止人类对野兽的任意捕猎，但也算收敛了不少，至少没有再继续骚扰我，也没有主动鼓励任何大规模捕猎，似乎有什么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事后想来，那应该就是埃奥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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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我以为事情已经趋于稳定时，希俄斯岛传来了流言：奥里翁为了追求国王奥诺庇翁的女儿，许诺将岛上所有的野兽杀尽。
待我闻讯赶到那里，却已迟了一步。
堆积成山的尸体，流淌成河的鲜血，还有那一双又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无一不控诉着我的失职。而他就站在那里，一脸洋洋自得地看着我……
瞬间，我只感到心跳加速，体内全部的血液皆在瞬间涌上大脑。几乎是本能地，我将金弓拉至最满，铮亮的箭镞对准了那个凶手的胸膛……但是，拔弦的手却迟迟不能松开。
“怎么了，还犹豫什么？放箭啊，为你所要保护的生命复仇。”他朝我张开双臂，暴露出自己的胸膛，毫无惧意地朝我挑衅。
我恶狠狠地盯着他，同时拼命控制着心中渴望将他射成马蜂窝的欲望……
终于，“嗖”的一声，金箭还是离了弦，直奔目标；面前的男子没有移动，但依然本能地闭上了双目。
几乎同一时刻，奥里翁那俊美的面孔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血口，在左脸颊上——箭只是堪堪擦过，我没能下杀手。
伸手抹去颊边的血迹，他轻舔染血的手指，然后朝地上啐了一口，得意地朝我走近，一边冷笑道：“看来你还记得奥林匹斯的法律。很好，那正是我要提醒殿下你的；提醒你，奥林匹斯的法律究竟是站在什么出发点上——是我们，你的族人，不是那些渺小的生物；而当我们本身的利益受到威胁时，那些所谓的平衡都只能靠边站。”
来到我面前，他放肆地上下打量我，然后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说：“希望经过这一次，你能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那些你所谓的‘力量’，在现实中是毫无意义的。”
“这事还没完，你就等着神王的召见好了。”不甘示弱地威胁着，但我很清楚这一回合将以我的失败告终。唯一的区别，只是我究竟会有多狼狈而已。
“你要和神王说什么？要求对我进行审判？但我想，曾帮助阿瑞斯大人脱罪的你，一定清楚其结果会是如何。”他踱至我身后，抓起我散在肩头的一绺卷发，暧昧地轻嗅着，“届时，整个奥林匹斯都会知道，堂堂主神阿尔忒弥斯居然连一个小小的守护神都奈何不得……那不只会令你本身颜面尽失，更会让诸神知道所谓处女神到底是多么不堪一击的东西……”
忍无可忍，我愤怒地转身欲给他一巴掌，却被扼住了手腕。
他是用了全力去抓的，我可以听见自己的腕骨发出“格格”的声响。倔强地没有出声，我只是继续用眼神传达着自身的愤怒……
“如果你以为我会让你再打我第二次，重新考虑一下……”
“好，我会的。”我偏着头朝他假笑，然后用足力道揣向他的下身，又在他因剧痛而弯腰的瞬间，提膝击中他的下颚，顺势挣脱了他的钳制，然后反手抓着他的手臂扭至身后，将他制服在地。
奥里翁跪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着，一边却不放弃继续大放厥词：“女神的时代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结束了！无论……无论你、雅典娜或者赫斯……赫斯缇娅如何努力……都只是在拖延必然发生的改变，徒劳地对抗世界的潮流而已。你们……你们这些可悲的处女神，迟早会意识到……”
不再让他废话，更不让他缓过劲来，我倾身一把抓住他那棕色的短发，强迫他抬头面对我。那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上满是痛楚的表情，棕色的眼睛对着正前方，流露出茫然……
“还、没、结、束！”我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说完，然后用劲将他的脸碾入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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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一击”，奥里翁是这么形容处女神的吧……
他是对的，如果我必须假神王的力量来惩处一个小小的狩猎之神，如果我让整个奥林匹斯知道连一个守护神都不屑听从我的旨意，那么处女神本就岌岌可危的地位将因我的无能而再次受到重创。
奥里翁啊，你说我们的努力是“徒劳”的是吗？那么，就让我继续徒劳下去；这一次，就让我用你来“拖延必然发生的改变”！
“他必须死，”我对阿波罗说，“我要亲手杀了他。并且，我要整个奥林匹斯都知道是我下的手，有意地。他将作为一个警告，展示给所有那些蠢蠢欲动，想将女神取而代之的无知神祗。”
他看着我，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静静地等待我的下文。
“现在，”我伸手楼住他的脖子，笑得一脸无辜，“帮我想个办法逃脱法律的制裁……”
“好。”他应道。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第八章 驯兽师与猎兽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