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Alatariel

39、第六章 猎人之月

　　每个夜晚，抬头仰望那轮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月，我总会不由想到其表面那令人窒息的孤寂……但月球并非一直是那样的。
　　曾经，那里有着轻柔的风，清澈的水和绿色的植物；曾经，那里和地球一样，有生命居住着，一片生机盎然；曾经，那里充斥着欢笑与歌声，是一片被爱所笼罩的乐土。

　　然而，自从那道倩影抛下一切，选择成为这个宇宙的一部分，那个原本美丽的世界因失去了女神意志的支撑而在转眼间彻底崩溃。月球上所有在那场浩劫下幸存的生命被迫迁离故土，回到他们祖先生活过的地球。
　　在那以后，月神就只是一个虚职了。那颗如死亡般寂静的石头，万年来只是反射着太阳的光芒而已。而作为继任者的我自然不会真有什么工作，一开始之所以每天都去巡逻，实际上只是无聊罢了。后来工作开始繁忙，有了要守护的城市，再后来又有了新的身份；生命中，有人离去，有人降临，反反复复中，巡视这种无关痛痒的职责自然也就被渐渐搁置。

　　虽然我们不若早期人类以为的那样真的载着那些日月星辰绕着大地跑，但我们的确有改变甚至制定天体运行轨迹的能力。
　　过去偶尔兴起时，我会略微调整月球的位置和角度以产生不同的月色。一开始，并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厌倦了那一成不变的银白……然后渐渐地，月色的变化开始规律起来。

　　秋收之后是狩猎的最佳时节，那时月的亮度会达到最高点，为猎人在夜间提供充足的光源。因此，十月的满月，明亮异常并氤氲着浅金的色泽，常被称为“猎人之月（Hunter’s Moon）”或“血月（Blood Moon）”。
　　而这样的夜晚，适合的不只是狩猎而已……

　　无论过了多久，每每忆起那晚的一切，我依然可以嗅到缭绕于鼻尖的淡淡血腥之气，感觉到那在胸口澎湃过的激情！
　　这一切曾是如此地甜美，令我沉醉不已……却也注定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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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晰地记得那个晚上，“猎人之月”在空中散发着柔和而明亮的光芒。
　　对杀戮的渴望达到最高点的我被一头巨大的，有着灿烂的金色皮毛的狮子吸引，离开了狩猎的队伍，独自追逐着这头不该出现在欧洲大陆的生物，从伯罗奔尼撒半岛一路来到斯堪的纳维亚半岛。

　　不熟悉地形的猛兽，最终被我逼至一座独立向外延伸的悬崖边，无路可退之下，转身对着我愤怒地低吼。而崖下的平地上，一场属于人类的杀戮正进行至高潮，鲜血的气味充溢着整个区域，也刺激着我的嗅觉，令我愈加兴奋。
　　利落地张弓搭箭，我对那头美丽的金色狮子志在必得。
　　就在那一触即发的瞬间，却有一头黑豹从天而降般跃至我面前，护住了我的猎物。
　　没有丝毫犹豫，我的箭镞立即改变目标，直接朝黑豹飞去；随后，我迅即回身，对着原来的目标射出第二箭。
　　几乎同一时刻，狮子愤然跳起，凶猛地向我扑来……

　　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以超越人类肉眼所能接受的速度展开并结束：
　　金色的巨狮迎面撞上急飞而去的金箭，箭头被弹开，它却毫发无伤！
　　惊愕之下，我本能地凝聚大量能量于右掌，只待那头狮子到达我面前的那一刻，将他的□□化为尘埃，留下那层美丽的皮毛。
　　“住手！”一声意想不到的暴喝从前方传来。
　　眼角的余光让我清楚地看见那只黑豹闪身避开了急射而去的金箭，并迅速化为人形。定睛一看，竟是阿瑞斯！
　　情急之下，我丢下长弓，伸出左手，将已在半空中的猛兽锁定于时间断层中，同时强行吸收右手中已蓄势待发的光球。

　　事发突然，手法过于仓促，又用了全力，一去一回之下，体内的力量顿时失衡，胸口一阵郁结，接踵而至的晕眩感令我很丢脸地向前倒去。
　　幸好，那个罪魁祸首知道在第一时间将我扶住，然后在一块平滑且不知何时已铺了兽皮的岩石上坐下。

　　“那畜牲最好对你很重要，不然我一定扒了它的皮！”一丝鲜血溢出嘴角，我无力地喘息着，冷淡的声音已掩饰不住我语气中的气急败坏。
　　“他是我朋友，非常感谢你没有痛下杀手，不然我还真无处伸冤。”他轻描淡写地回应着我的怒意，“而且，埃基德纳那里会很难交待的……”

　　闻言，我蓦地抬头看他，在确认他眼神中的认真后，瞠目结舌地回头重新审视那只被狼狈地定身于半空中的金色雄狮：“你……你是说他是……”
　　“我很吃惊，你居然没有见过那家伙。”他点了点头，轻柔地为我拭去嘴角的血迹，然后凭空招来一只玄黑的酒杯递到我面前：“喝吧，喝了就没事了……”

　　杯中的液体闪着猩红的光泽，散发着诱人的气味——是血，人类的鲜血！显然是崖下正在厮杀的战士们的献祭。虽然普罗米修斯使计令诸神与人类约定只收取动物的骨骸、内脏以及脂肪作为祭品，但最上等的献祭从来都是鲜血，尤其是带着灵魂气息的红色鲜血，比如，人。
　　然而由于屠杀人类祭神的行为过于野蛮，因此除了冥府和得墨忒尔，奥林匹斯的主神们选择动物的鲜血为替代品；除此之外，只有阿瑞斯、雅典娜和妮刻等接受战士们于战争中洒下的鲜血和杀死的敌人作为献祭。
　　但是，一直有传闻阿瑞斯故意挑起不必要的战争以得到更多的祭品，只不过从未被证实过，父神也一向置若罔闻。
　　想到这里，我不禁轻皱眉头。
　　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一派泰然地对我说：“下面那些日耳曼部落为了争夺地盘而起的战役，已经进行了三天两夜了；献祭的都是真正的勇者，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次品。”语气中难掩戏谑。
　　我有些汗颜地微笑，心中却是一动：勇士的血祭何其珍贵，他却毫不在乎地拿给我，倒是我的怀疑显得心胸狭隘了，但是……
　　“谢谢，但是我不能接受。”

　　他挑眉看我：“不喜欢？不会吧……你，也算是个地系［１］的女神呢，哪有不喜欢血祭的道理？”
　　的确，诸神之中，与土壤有关的神祗尤为嗜血。曾是月神的祖母福柏和塞勒涅其实都是月球上的大地女神，赫卡忒就更不用说了，而继承了她们的力量的我自然也可以被归类为地系神祗。
　　阿瑞斯说得不错，那杯中之物对我而言是巨大的诱惑，尤其在这种体内力量紊乱的情况下。我并非不想，而是因为“他”不喜欢；很多原则上的事我无法让步，但是我至少可以顺应他对此种行为的厌恶，停止接受鲜血的祭祀。没有多加解释，我只是合眸，并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耸耸肩，从善如流地收起酒杯，然后利落地拿出一个水牛皮制的酒囊，递给我，“自己酿的，得墨忒尔夫人的秘方。”
　　我接过，小心地啜饮一口。立即，一股如火般炙热的感觉一路从口腔涌入胃中，烧得我五官都皱到了一起；由五谷所酿的烈酒，又加入各味草药，口感和劲道不知比狄俄尼索斯所酿的葡萄酒要浓烈了多少倍……
　　“多喝几口，它会让你好过一些……”见我吃了苦头，他才悠悠地补充，“当然口感和效果绝对比不上血祭……”
　　我的回应是又狠狠地灌了一大口，之前的郁结感居然真的消失了，只除了五脏六腑正在那里焚烧得厉害……
　　够劲，的确是上好的烧酒！
　　“怎么一个比一个倔……”见到我狼狈的模样，他颇为无奈地摇头叹道。

　　显然，他是误解了，我却也无意解释。然后我想到，他的确是我们这一代中最年长的神祗呢。只是……
　　“斯堪的纳维亚一直是阿尔萨神族［２］的地盘，既然都是日耳曼人的血，你岂不是捞过界了？”
　　他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道：“我和他们有点老交情。”
　　这是我从未听到过的事，我不由好奇地坐直身子：“我们两族似乎……很少来往。”
　　我十分小心地谴词用句，他却毫不在意地大笑：“你的意思是，那群人沉闷又压抑，我怎么受得了他们。”

　　被看穿了。
　　感到脸颊发烫，我赧然别开脸，然后自嘲道：“而我们不知羞耻又不择手段，我更惊讶他们居然没有鄙视我们到底。”
　　“他们有，几乎所有的神族都有。”阿瑞斯懒懒地回应，“我算是……特殊情况。”
　　低头沉吟了片刻后，他补充道：“事实上，我是在阿斯伽特［２］长大的。那时我出生没多久，泰坦在四处追击父神和他的追随者们。奥丁［３］欠阿佛罗狄忒一份情，于是她要求阿尔萨神族给予我庇护，作为对她的回报……很难相信吧，母亲和阿佛罗狄忒曾是很好的朋友。”

　　显然，这又是一段奥林匹斯鲜为人知的历史。神后居然和她地死敌有那么一段过去……而直觉告诉我，父神不是她们反目的原因。暗压下心中的好奇，我静静地听他讲下去：“奥丁如同我的另一个父亲，他和索尔［４］教导了我一切……那时候，没有人类顶礼膜拜，我们只是在这个星球上的一种生灵。生活简单，却有一种纯然的快乐。”
　　说到那里，他突然停了下来，改而抬头远眺极北之处，许久之后才幽幽开口：“我离开时，奥丁对我说，在他们眼里，我永远都是一个阿尔萨神，即使我不存在于他们已知的命运中［５］……对我来说，那是一种无上的殊荣。无法否认，很多时候，我喜欢这里胜过奥林匹斯。”

　　阿瑞斯，这该是你极为私密的心思，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毫不相关之人？我们连友好都算不上啊……是这片如同故乡的土地让你忘记了我们奥林匹斯一族必有的警惕吗？还是另有目的？
　　我想质问他，却被脑海中突然闪现的一个发现所取代，没来得及仔细思量，便脱口而出：“你是图尔［５］！”
　　忘了矜持，我迅速拉起他的左手，心中只想求证自己的猜想。拿下护臂后，小臂上赫然是一大片狰狞的疤痕，巨型野兽的齿印清晰可见。
　　很小的时候，母亲还在身边时，她会给我和阿波罗讲述居于地球各个角落的不同神族的故事。其中，我最喜欢的便是那些阿斯伽特的勇者们，一群奔驰于冰天雪地中，无拘无束的灵魂……他们与我所熟知的奥林匹斯神祗的形象是那么不同……而阿瑞斯居然真的是阿尔萨神族那个大名鼎鼎的“驯狼者”！？为什么从来没听任何神祗提起过？
　　“它真的把你的手臂……咬断了？”我小心地抚着那些历史久远的“勋章”，轻声问道。

　　他慢慢转动着手臂，审视着那片疤痕，说：“是啊，可惜但芬里尔［５］没来得及把它吞下。”
　　我沉默着，不确定他究竟是在玩笑抑或真在表达某种不明的遗憾。
　　“具体记不清啦，那是太久以前的事了。”拍拍我的手，他说得轻描淡写，“只记得，那时的我，急于证明自己；而在阿斯伽特，那样的残缺是一种荣誉。但是，在奥林匹斯，完美才是我们全部的追求，外表、内在、实力……全部都要。”说到这里，他突然抬眼注视着我。

　　那若有所思的目光竟看得我浑身燥热不已。
　　“后……后来呢？”我慌忙别开眼，轻咬下唇，勉强问道。
　　他想了一下，轻笑着说：“最后，我是被阿佛罗狄忒绑着拖去瑞亚陛下那里把断臂复原的。”
　　提到那名美丽耀眼的女神，他那充满怀念的语调中注入了更多的温柔，不含杂质的温柔……

　　隐隐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远远要比传言深厚，更不似传言的那般……不堪。如此寻思着，胸口竟然渐又生出些许不适。
　　我偷偷地再次将目光投注到他身上，发现他正专注于悬崖下依然进行着的激战，英挺的浓眉微皱着，薄唇轻抿，整个人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
　　从第一次见到他至今已有近八千年了，他的模样不曾改变：依然是那副棱角分明的轮廓，五官精致深刻，和父亲极为相似，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清冷而充满威严。
　　我不明白，这样出色的一位神祗，为何在奥林匹斯会有如此糟糕的名声？真的只是因为他刻意地稻光养晦吗？抑或如他言语间所流露出的，他根本就不喜欢奥林匹斯呢？

　　“阿瑞斯，你这个痞子，你在一边逍遥快活，也不知道帮我一把。”一声怒吼打断了我的迷思。回头一看，被我们有意或无意间忽视了的雄狮已挣脱了时间断层的禁锢，怒气冲冲地向我们行来。至此，我才彻底确定它不是一头普通的野生猛兽。
　　“阿尔忒弥斯，奥林匹斯最善射的女神，能让您看上眼，真是我的荣幸。”礼貌的言辞，咬牙切齿的语调，“在下，里昂•尼米奥斯……”
　　“尼米亚的黄金狮子。”我接口，带着歉意——有那么一会儿，我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我没有想到会是阁下，冒犯了。”

　　不说还好，我的道歉似乎反而令他愈加愤怒。
　　“小姐，看到这没？”狮子抬起前爪，气急败坏地揪起华丽的鬃毛，“这种色泽，这种质地，埃庇米修斯的那些次品怎么能能和我比！？”
　　“你忘了提刀枪不入。”慵懒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别对他太客气了，这家伙比蛇还精，就知道得寸进尺，实际上却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看他跑得那么快就知道了。”
　　“粗鲁不文的家伙。我是个艺术家，艺术家不参与暴力。”
　　“所以你老是跟在我身后捡现成的。”
　　“喂，压抑自己对美食的喜好也是不道德的。可是，托你老爸的福，献祭少了很多。你总不能让我自己去捕猎人类吧，知不知道修剪、保养这些指甲多费时间？”他朝我们伸出一只前爪，锐利的爪尖闪着圆润而细腻的光泽，没有一丝刮痕或磨损的迹象，的确像是经过仔细保养的。
　　“再说了，朋友是用来做什么的？”

　　就在他们斗嘴的同时，悬崖下的战斗似乎接近尾声。同样注意到这一点里昂•尼米奥斯在态度立即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啊，宵夜时间。”他举起一只前爪抹过舌尖，梳理了一下鬃毛，然后用另一只执起我的手夸张地行礼，“很高兴认识你，英勇的女神，后会有期了。下次记得不要朝我浪费你的金箭。”
　　转身，甩发，一气呵成。黄金狮子摇头摆尾，哼着奇怪的歌谣，施施然地离去。

　　和传闻中的凶残巨兽完全不一样，这家伙居然胆小、懒惰又自恋，而且相当搞笑。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我愉悦地弯起嘴角：“你的朋友很有趣。”
　　“而你应该多笑。”他天外飞来一句。
　　冷不防听到这样的“建议”，我一时不确定改收起笑容，还是保持下去，只能尴尬地僵在那里。

　　“你笑起来很美……”他闲散地侧卧在我身边，单手支起上身，温柔地看着我，但目光却又似乎穿越了空间，凝视着某段回忆，“都长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很可爱，一点都不怕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会对我笑，和现在一样的笑容，让人从心底里暖起来的样子……可惜，后来很少看到了……”
　　那话语中所参杂的情感，可是……怜惜！？

　　我彻底呆住，然后一个认知击中我——他是认真的！
　　心中一片茫然与无措，隐隐间，有一堵墙在崩塌，同时有什么东西正破土而出……
　　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弄错了某些事，误解了某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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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１］地系神祗（Chthonic Deity），泛指所有与大地、土壤或冥界有关的神祗；其中较为著名的有盖娅，哈德斯，得墨忒尔，赫卡忒和珀尔塞弗涅等。

　　［２］阿尔萨神族（Aesir），主要于北欧地区活动的两大神族之一，居住领域名为阿斯伽特（Asgard），即阿尔萨神域，是一个依靠神祗意志所支撑的亚空间。

　　［３］奥丁（Odin），阿尔萨神族最高神祗，象征战争与权利。

　　［４］索尔（Thor），阿尔萨的雷电之神，诸神中最大力者。

　　［５］图尔（Tyr），北欧神话中的另一名战争之神，代表冲突与勇气；相传为了制服巨狼焚里尔，牺牲了一条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