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幕二十八至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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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二十八
南浮陷地。
慈光之塔最南端的奇境，不与碎岛交界，而孤悬在天树外的一隅，地势骤然垂落近百丈，俯瞰宛如深渊，一年中足有半年不见天日，骤冷骤热，有风无雨，外界的流星风暴也不时肆虐，土地荒芜如戈壁，草木凋敝，鸟兽绝迹。方圆近百里，除了慈光最劣等的赩矿之外再无所产，是慈光之塔气候最严酷最奇特的所在，也是整个慈光之塔最荒凉的地方，人迹罕及。
四QI天树上的各国，皆有其特殊之处。佛狱的邪血，碎岛的王脉，天城的刀龙，而在慈光之塔……则是星君。
继承星君之能者，出世者七曜，入世者四依，细分诸脉，式法巫能在北，歌乐医术在南、书玺文灵在东，而西之一脉，历代皆是慈光最强的武者与剑客。其中最负盛名者，剑族，自永嘉之乱后，便成了慈光湮灭的传奇。
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继承者，隐居在此，已有数百年了。
从王都到此，师尹几乎行过半个慈光之塔的地域。春到清明，万物欣然，一路满目春色，姹紫嫣红无数，却在此处嘎然而止。
行到崖边，他纵身而下，强风扑面而来，发缕衣袂飘然风中。师尹双目微垂，剑之初之事之后，他与那人是许久不曾见了，若有可能，也许一生不见最好。
一息百年，永岁飘零。
殢无伤……
一步步踏过，陈旧的栈道在足下轻微地咯吱作响，每一步似乎都踏在尘封的过往上。
摇摇欲坠。
一尺盈雪，寂然百年，长廊回如深井，响着初心一问。
远远地，细碎的雪花飘落下来，空荡荡的庭院里倚坐着一人，执着目光凝视着面前滴血的剑锋，一如记忆中的清冷寂然，不见一星灯火的黑暗。
师尹无由地叹了口气。
/慈光之塔从来无雪，你知晓嗎？/
白发的武者目光冷淡，毫无惊诧之意，邪魅英俊的容颜苍白如雪，神情不辨悲喜，仿似沉思，又仿佛是无望的等待。依旧是雪白的长发，紫红的双瞳，剑锋墨如漆夜，剑下一道血色，宛如流淌着岁月长歌。
在他记忆里，自即鹿死去，殢无伤，这个男人似乎从未离开过。
/每次，你若有所求，便会如此告知我。/
殢无伤扬起头，懒洋洋地眯起眼睛。许久不曾与人交谈，开口的一瞬他竟觉得不耐。多少年了，眼前紫衣华服的男子似乎早已面目全非，又仿佛从未改变。香炉里飘来淡淡香氛，混沌得令他掩目，却又幽微得令他忍不住为之迷惑。
他们多久没见了，一百年？二百年？
他不记得了。
风过，似琴弦拨乱。
/雪中答案早已昭然，你卻执着于謎。/
若非他听错，师尹此刻语声中仿佛带着叹息。
殢无伤凝神注目，庭中微雪细碎地落在师尹深紫的发上，那点点晶莹刺得他眸光一冷。伸手，正好接住剑锋上滑落的那一滴血，饱满如晨露，/那一日，雪融得太快。/
/如果你肯接受事實，便不需要再為吾沾染血腥。/
他闭目，血的味道在唇齿间漫开，心下安定，却是空茫一片。
不记得了，曾几何时，两人之间对谈变得如此松散随意？
连那无由的恨意都变得淡薄，无从捕捉。
/雪中答案早已昭然，你卻执着于謎。/
他垂眸，手中的墨剑隐隐清鸣，/說吧，這次需要吾做什麼。/
/唉，吾需要你……/
凝视他的深蓝双瞳光华流转，是天河破冰时的河面，潺潺碎碎，百转千回，冰冷的罅隙之间如斯专注澄澈的蓝，清到了极处便是无情，倒影着人世百态，冷酷中却又强留着一星暧昧的光芒。
一如当年白骨累累的摩诃堑，两人初见。
隔着无尽血河，浑身血污的孤独少年，眼中亦是这般神情。
幕二十九
/你有心事。/
/汝听得到吧，碎岛王树崩毁的哀鸣。/
/唔。发生何事？/
/杀戮碎岛的救赎，戢武王，是女子。/
/嗯？/
/戢武王与剑之初在苦境决斗，被银箭忏天所伤，重伤而归，被识破真正身份。前些日子，碎岛王树殿长老联合碎岛众臣将戢武王送上断头台处斩，吾却未料到，禳命女竟以身相代。/
/银箭忏天是慈光七圣箭之一，戢武王竟可幸免？/
/唉，此事是吾不察，被来访的摄论太宫觑破解药配方。复原的戢武王昨日血洗王树殿，当前正大肆清洗碎岛，待她回过手来，必定针对吾而来。/
殢无伤站起身来，走到庭院中的石台前抱膝坐下。/哈，所以，现在，是东君迫你来挡箭了？哼。纵然青龙他与慈光之源融合，苦心支撑这多年，亦无法挽回慈光之源衰亡之势。/
/慈光之源若毁，四QI天树将崩，届时谁也不存。/
/吾明白。/他抬头瞥了那人一眼，/四界同毁，那样，又有何不好？/
师尹默默叹了口气。
/没什么不好，只是……吾不能容忍。/
/不能容忍亲眼见到慈光之塔的覆灭？这是，植根于朱雀血脉中的顽强本性吗？/殢无伤泠然反问，多少带着嘲讽，却不知是更多针对这人，或者自身。师尹微微垂首，身后华美披风懒洋洋地扬起又落下，脸上神色似乎是有些为难，捏住香炉的手指比雪还白皙，想必也比冰雪更冷。让他刻意留心的，却是此刻那人眉宇间隐忍的倦意。
/若吾拒绝，你会如何？/
/哈，那吾也只有另谋生路。/
/你仍坚持维护慈光之源？/
/自然。/
/…………/
虚妄。
殢无伤在心里冷冷地下了断言。
世间哪有不亡之国，不死之生？生死，他早已觑得浮凉。
但，那又如何？
他们熟识得太久了。
久到他无须去看，便能感觉出他深藏的情绪。
早在他踏入这个冷漠的人世之前，他便认得无衣。
这个人，说真话的时总有几分机巧，不能全信，说谎时总有几分真实，不能不听。
殢无伤抬起头，寂井回廊终年飘雪，这里的天空从来都不是湛蓝的，不会令他想起渎生暗地，亦不会令他想起那个白蝶般轻盈娇弱的女子，即鹿。
师尹的小妹。
另一个改变了他命运的人。
/吾答允你。/
离开慈光之塔么……
他重新合上眼，无所谓。
所谓的故乡，对他而言，并没多少意义。
除了茫然无尽的鲜血与冰雪。
无衣师尹纵然再□□，有一点，从最初开始就想错了。
他执著的，并非是雪中谜。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幕二十八至二十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