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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五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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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玉珂合上门,背对着藤椅上的男子,阵阵寒意爬上脊梁,她吸了口气,然后强装镇定地走到床边。
“小如,扶公子上床,别着了冻。”她发现自己似乎再也不能平静地去面对那张淡漠的表情,尽管在内心千万遍痛骂自己,她还是无法原谅这男子的笑,就像一把匕首,一直轻轻在她的心头刮着——轻得她无法察觉,却使她生平第一次酸楚难耐。
她又走到门前,像嫁入安家初见到澹台瑾时那般忐忑地拉开门,大雪冲入眼里,她一阵哆嗦,跨出了第一步。
挽留我,挽留我,挽留我……
她的内心发出违背自己的呼唤,雪没过靴,灌入脚底,刺骨的冰凉足以使她清醒过来,她暗暗骂着自己,更快地躲入雪夜里。
如意酒楼的伙计是被闷雷般的敲门声吵醒的,他揉着眼,骂骂咧咧地打开边门,只见一个浑身覆着雪、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人在不断地用力地敲门。
“喂,大半夜的敲什么敲啊!早打烊了!”伙计怒道。
“你——去叫白掌柜来,就说当家的有事找。”是女子的声音,发着颤,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口吻,“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伙计自然想不到这个“雪人”竟会是安玉珂,就连白掌柜也是在她拂去满头白雪后才认出她来。
“让人烧桶热水,给我备间上房,还有弄套干净的衣服来。”安玉珂接过伙计递来的暖炉,继续道,“还有,准备酒菜,我很饿——”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白掌柜将酒杯摆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出了什么事,是不是——”
“今年万祈宴是不可能在城西的土地庙举行了,但总得想些别的办法,我们安家可不能失信于人。”安玉珂连饮三杯,面颊蹿出抹绯红,“我想过了,就在安家祠堂边重修一座土地庙,一来让那些穷人家赚点工钱过年,二来也可以让城南要拜神的人少走些路。白掌柜,你看如何?”
“其实万祈宴推延大家都是会理解的,没必要再破费修建一座土地庙。何况小姐您年年都张罗着,为那些无家可归的乞丐们着想,善心如此,谁人能及呢?”眼见安玉珂一杯接着一杯喝着,白掌柜不禁担忧,却又不好再问,“上房已为小姐备好,小姐您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再从长计议……”
“明日?哪来那么多明日啊!”安玉珂将酒杯用力地放在桌上,扶着白掌柜的肩膀站起来,幽幽的声音夹着酒味从嘴里飘出,“你知不知道他们有多可怜啊?衣不遮体、食不果腹,还要处处受人白眼和唾弃……到了年关,再穷的人家也会杀猪宰羊、全家吃个团圆饭,而他们呢——”她踉踉跄跄地走到窗边,推开,将手伸入纷扬的雪里,“有的在土地庙里饿死,尸体发臭了也没人去管,有的只靠着口冷饭残喘。”她清楚记得七年前的深冬,也是这样的大雪,她搀着双目失明的父亲在土地庙躲避风雪,吃着乞讨来的冷窝头,周围是乞丐发臭的尸体。也是靠着那几个冷窝头,他们撑到来年,她来到京城如家名下的钱庄干些杂活,并偷偷学了他们买卖的技巧,再一年后,她长跪于何大人府前,三日三夜滴水未进,只求借得五百两银子重振安家家业。
“是、是,一切听凭小姐安排!”
她将上前来扶的白掌柜推开,意味深长地望着窗外,声音坚定地说道:“从安家银库调拨五千两,天一亮你就叫阿丘在城内聘请工匠,商定工钱后即可开工,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务必在那之前完成,我会抽空来查看进程的!”
“我明白了。现在——小姐您可以放心上楼休息了吧?”白掌柜边让伙计撤下酒碟,一边恭敬地请安玉珂上楼。
雪被高高卷起,又被重重摔下,跌在青石板的街面上,七零八乱地等待清晨的第一缕光芒,以及第一个行人匆匆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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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赌气还是真的很忙,安玉珂连着十天都没有回澹台府,也不从小如、小意了解澹台瑾的情况,而是一门心思放在了修建土地庙的事情上。
她在酒楼里听到很多人在讨论这项“劳民伤财”的大工程,有些大娘大妈甚至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她发觉自己还是适合混迹于生意人之间,白花花的银子和笑吟吟的嘴脸总让她有说不出的满足,每天忙忙碌碌的,不必考虑行为是否符合礼教、自己的丈夫是否安康,毫无顾忌地活着,不为别人,只为自己。她最怕闲下来,没事做时就会胡思乱想,就会忍不住想到绿竹巷的那片大宅子——冷清而孤寂,白皑皑、灰蒙蒙。
“小姐,玉楼名帖公布了!”阿丘气喘吁吁地跑到柜台前,挥动着捏在手里的红帖子,“这是安家的!”
“哪一座?”安玉珂头也不抬,继续算账。
阿丘急忙打开红帖子,喜道:“银玉——比去年又前了位,说不定明年就能座上首座‘金玉’了!”
她淡淡地问:“周家呢?”
“周家是白玉的最后一个。”
“听说今年安家坐上了银玉座呢!”在钱庄里交易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你算算,金、银、铜、青是首席四大玉座,接着是八张白玉座——总共十二个位置,安家才花三年就到第二位,让我们这些做了十几年生意的脸面往哪儿放去!”
“哼,那小娃娃机灵得紧,我就吃过她的苦头,被她的花言巧语给骗了,结果亏损了五万两银子。”蓝衫男子低语道,“如今安家又和漕运司结了亲家,仗着澹台大人在漕运交易上肆无忌惮,搞得如家是灰头土脸的!”
“谁说不是呢!”一贵妇装扮的女子也加入了进来,“你们那天是没看到哟,周有忠一家拉着绳子便要上吊,谁能想到这个小娃娃狠心如此哟!我都跟我相公说,以后跟安家做生意多几个心眼总不是坏事!”说毕,拍了拍身旁中年男子的胳膊。
安玉珂将算盘猛地往柜台上一放,说道:“打烊啦!打烊啦!大家都回去吧!今天不做生意了!”她伸了个懒腰,“阿丘,关门、关门!”
“不是吧?这才什么时间你们就关门?我们还没谈完生意呢!这笔钱不能拖到明天啊!”蓝衫男子最先叫了起来。
贵妇顿时汗如雨下,道:“是啊是啊,安老板呐,我跟相公从城北大老远地跑到城南,就为了借这笔钱急用……”
“是么?我以为你交代过你相公,跟我们做生意,要多长几个心眼呢!”安玉珂毫不客气地继续赶人,“都走吧,打烊了!”
贵妇灰头土脸的,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无用,只好和她的丈夫悻悻离去,其他商人也不愿自讨没趣,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哼,敢跑到安家的地盘撒野,不知好歹!”她亲自将门板一块块嵌好,正要合上最后一块板,突然便伸出只瘦细的手抓住了边缘,“都说打烊了,怎么还不走?难道要我让人拿扫把赶你吗!”她恼怒地把木板往里扯,这一下却意想不到地扯出了个人来。
夜好像是在那一瞬间降临的,雪花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间乱舞,来人松开手,收起伞,安玉珂禁不住倒退了几步,抱着木板愣愣地靠着柜台,觉得整颗心都悬在了喉咙口,来人默默地望着她,一身墨绿宽袍被身后的白雪衬得次目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