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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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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厅过堂,突然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片开阔的桃花林。
林中隐隐露出一带屋角,屋上微微冒出炊烟,前后种花栽柳,参差不齐。我惊问旁边的路人甲,你们家主人是农村户口?
路人甲不理我,继续前行。
没走两步,就看见数座茅屋,建造的极为精致,四周围既没有邻居,也不设围墙,一座小桥横跨于溪水上,直通到门口。简直是标准的不能再标准的世外桃源形象了。
我冲小段一呲牙:你说明明前面有一大片厅堂楼阁,还非得在花园里建这么一小茅屋,这离垢圆主可真够矫情的。”
小段也冷着脸,不理我。
这年头全都流行装酷,谁也不理我!
走到茅屋门前,只见白木门板上有副对联:逃出刘伶諢外住,喜向苏髯腹内居。
上边横额是:乖叟行窝。
进大门后不远又是一处门,也有对联:
月白风清,此处更容谁卜宅
磷阴焰聚,平生喜与鬼为邻
横额是:富儿绝迹
院子里有笼鸟盆鱼,名花药草。新种的芭蕉,才只有手掌般大小,刚栽的杨柳,略略比人高一点。朝南有两间房屋,撒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
突然想起一句谐语,“树矮墙新画不古,此人必是内务府”,这离垢园主人,虽不属暴发户之流,但这几间小屋,着实做作的过头了。
路人甲领我们两个进去,只见屋里放着一张茶几,一张桌子,四把椅子,两个小凳子,皆用竹子扎成,甚是精巧。木榻、藤枕、书橱各一只,琴剑竹搁也各是一只。桌上有笔墨纸砚,乌丝尺,水晶盂。正中墙上悬挂着一副徐青藤的《补天图》,图中的女娲螺髻高额,生气勃勃。两边墙壁则白粉如银,空空的什么也没挂。
然后我们就见到了离垢园主,一个脑袋尖尖的糟老头子。
这老头子真是干巴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一件月白色的大袍子套在身上,空荡荡的。袍子样式奇古,仿佛春秋战国时的样式,下颌上三缕不长不短的稀疏胡须,黄白相间,一点也不飘逸,尖尖的脑袋上杂草似的白发乱蓬蓬的堆在一起,上面还压着一顶古式的高冠,虽说是正宗的峨服高冠的形象,可是半点也不仙风道骨,看起来要多猥琐有多猥琐,倒跟我们家街口卖烧饼的似的。
老头子手中还拿着一柄塵尾,倒像拿着一把鸡毛掸子。
就这还离垢园主呢,我还当是什么神仙似的人物呢。我冲小段挤眉弄眼,小声说道:好像街口卖烧饼的张大爷啊,我怀念他做的芝麻烧饼了。
小段懒得理我。
卖烧饼的老头子凶巴巴的说:什么卖烧饼的?!你才像卖地瓜的哩!!
咦?卖烧饼的内功还挺浑厚的,离着这么远也能听到我说的话!我不由得小吃了一惊。
老头子转而和颜悦色的对小段说:这位就是段拂小友吧,果然是好名字,拂者,去尘也,妙哉!妙哉!
开什么玩笑?!这待遇差别也太大了吧!以貌取人的我见多了,以名取人的我还没见过呢!我朱宝儿平日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鲜灵灵,粉嫩嫩的一朵鲜花,小段充其量也就是一青翠欲滴的小绿叶,这会儿差别这么大,可真让我有些心理不平衡。
小段微微一笑,说道:先生高雅,外边的‘富儿绝迹’四字是什么意思?
老头子大笑起来,说,“现在的富人,明明一身铜臭之气,却都喜欢附庸风雅,听说老夫住处略有奇花异草,争着来窥视。这样的人到了我这冷清境地,必然诸多不利。不是失足掉进溪水,就是被花刺钩破衣服,有的被看门狗咬伤腿,有的被树梢落下的雀粪玷污了白净脸面。更奇的是有一次,一个什么青城派的大人物,号称沧海一剑的,不请自来,刚刚在客厅坐定,天花板上老鼠钻破的屋顶处就落下一大块破瓦片,打得他头破血流,灰溜溜的跑掉了。从此这些人就相互劝告,再也不敢进离垢圆,因此把这四字作为匾额。这倒也是名副其实啊。哈哈!!”
我怎么听都觉得特别刺耳,总觉得这老头子是在指桑骂槐。
小段淡淡一笑,扭头看了我一眼。我瞪了他一眼,觉得这小子有点幸灾乐祸。
老头子捻着胡须施施然从我们面前走过,端坐下来,道:在我这里,不必拘礼,段拂小友,座。
又明目张胆的忽视我!小段在下座座了,我赌气跑到上座座下,跟老头子面对面,大眼瞪小眼,无奈他却不正眼看我。
只见老头子装模作样的端起盖杯,茶杯盖子在杯口上擦了四五下,又轻轻长吹了一口气,才呷了一小口茶,又慢慢将茶杯放回去,说:不知小友来老夫这里,有什么事情吗?
不待小段开口,我就凶巴巴的说道:借宿
老头子哼了一声:我家空房间多得很,来多少人也住得下。不过嘛~~
我马上应道:不过我们有银子,不会白住。
老头从鼻子里嗤了一声,说道:小小女娃儿,就一身的铜臭气。肯定是跟你那作帐房先生的朱老爹学的,珠宝珠宝,珍珠宝贝儿,好不俗气!
我当时就出离愤怒了,爱打打算盘,管管帐那是我老爹的个人爱好,关你这个糟老头子什么事?我叫珍珠宝贝又怎么了,我就是叫金砖银票钱庄当铺也不关你的事啊!
于是我假惺惺的讥笑道:我本来就是一下里巴人,也不愿做什么阳春白雪。可是有些人哪!
停了一下,老头子果然竖着耳朵听我的下文,我继续说道:自己明明有腋臭狐臭老年体臭,还偏偏焚香沐浴狂撒香料的装清雅;成天咳嗽哮喘浓痰流涎,还学米襄阳、倪云林装洁癖;又不是帅哥,还穿白色的衣服;发质又差,还非留三缕长须装风雅。地擦那么干净干什么?当镜子照啊?大冷天的拿把鸡毛掸子干什么?打苍蝇啊?!明明外面一大片房子,还非在这里盖几间茅屋学人家陶渊明,矫不矫情?!
老头子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三缕稀疏的胡子都吹了起来,半天,才伸出那双鸡爪似的干枯的手指着我的鼻子,颤微微的说道,你,你,你!
你什么你?
我再接再励打击老头子:你用的什么洗发水?发质这么差,还不做护理!
老头子估计心脏病快发了,一个劲儿的你、你、你个没完。
小段抿着嘴,虽没有笑出声来,嘴角却不由得微微上翘。我用指尖狠狠的点着他的额头,恶狠狠的说道,“少得意,就你那破名字,一点文化水准都没有,也就是初级欣赏水平的人才说好。”
老头子的脸都变紫了。
如果今天离垢园主就这麽被我给活活骂死了,我是不是会一夜成名啊?这也算是点苍派近年来最卓著的成绩了。
小段叹了口气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老头子顿时释然,叹气:然也然也。
我大怒,一掌打向小段,小段闪身避过,说道:你想出去跟洛蓉初一起,我不介意。
我怒,死小子居然敢威胁我,越来越不可爱了。
不过,他好像从来就没可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