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江湖》山水八音

10、（十）

　　济南府外，秋高气爽，风物正好，正是外出踏秋的好时候。

　　正值千佛山庙会，大批的达官贵人，商贾政要，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都一股脑的出城游玩，千佛山下人流如织，接踵摩肩，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在千万张兴奋的面孔中，我和小段两张黑的跟锅底似的臭脸尤为显眼。

　　我和小段此时正端坐在车厢里，臭着一张脸，谁也不理谁。

　　翠花不时回过头来，掀开帘子冲我们嚷道：外面好热闹啊！你们要不要先去逛逛庙会？

　　我白了她一眼，说道：我们还要在半个月内赶到西湖呢，哪有时间逛什么庙会？

　　小段看了我一眼，冷冷的说道：就这速度，明年估计也赶不到。

　　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却没有话可以反驳，半个月赶到西湖的宏伟计划，对这辆破车而言确实是有点像天方夜谭。秃驴拉破车，在周遭达官显贵配备着高头大马的华丽马车中，简直寒酸的令人汗颜。我躲在车厢里，头都不敢露，我好歹也是济南府第一预备才女，放言整个小济南不认识我朱大小姐的人还真没几个，要是被人看见我乘这么一辆破车，被我爹抓回去事小，关键是咱丢不起这个人哪！！！

　　忘了说了，翠花就是那个孙二娘似的店员。她的确不是老板娘，那家店是她老爹开的，她只不过兼任店员，厨师，马夫，保镖而已。

　　听说我们要去杭州后，翠花自告奋勇的要驾车送我们去。

　　我说：看不出这么小个店，配套服务还挺齐全的。

　　翠花特得意的说：那是，吃饭住宿赶路，一条龙服务。

　　我想想要是去驿站另租马车，赶不准就碰上我爹的追兵，何必冒这风险呢。于是我就爽快的付了一半定金，想想我还是挺有经验的，没有全付给翠花。等见到了车我就后悔了，小段的脸色也青的让人看着心疼。我早就该想到，翠花的黑店里怎么会有像样的马车呢，我真怕那拉车的黑驴在到杭州之前就寿终正寝。

　　翠花饱含深情的踢了那癞毛驴子一脚，说道：大黑，快给我滚出来，又有活干了！！

　　那驴子哼哼了两声，继续低着头吃豆草料，看不出这翠花还挺感性的，给自己家的驴子都起了名字。

　　总而言之，大黑真是一头有建树的驴子，好吃懒做的驴性被它发扬的无比光大，通常吃两斤草料，只肯走一里半路，我们累了，它就累了，我们睡了，它也睡了，我们醒了，它还在睡。翠花说，我付的车钱其实一大半是大黑的草料钱，想想我就心疼。

　　半个月快过去了，我们好歹走出了山东境内。

　　我的青葱岁月啊，就在摇摇晃晃的驴背上度过！这一日，阳光明媚，天气大好。我摇头晃脑的在车厢里感概，小段一脸的铁青。这小子晕车，从出了济南府以后，就一直是这幅死气活现的样子。

　　我安慰他说：再忍一忍，就快到乙城了。

　　小段苦着脸说道：我们早上刚从甲镇出来，以大黑的速度，怎么可能快到乙城？！

　　我无言以对，只好安慰他说：等到了乙城，我一定要换一匹好马，把大黑炖了做驴肉肉夹馍！！！

　　小段一听到驴肉肉夹馍，脸色突然大变，猛的捂住嘴巴。

　　翠花回过头来大叫：不要吐在车上！！！

　　吐啊吐啊的，小段一路上都吐习惯了。我们继续上路，马车晃晃悠悠的大半天，终于看到城镇的影子了。

　　翠花，小段和我都不由得精神一振，打起精神向城门进发，只有老黑要死不活的吐着白沫，完全不理会我们仨的喜悦心情。

　　我狠狠的冲大黑的屁股上踹了一脚，骂道：死秃驴！走得爬得还慢！！要是晚饭之前赶不到＊城，剁了你作驴肉肉夹馍！！！

　　大黑哀怨的哼唧了几声，继续不紧不慢的拉车，简直是无法沟通！

　　小段说：幸好旁边没有少林派的人。

　　我说：大黑本来就是一头秃毛的驴子，难道我说错了吗？

　　进了城，我们快驴加鞭的就往全市最豪华的客栈跑，马上就到晚饭时间了，怕去晚了找不到座。一进门，我们仨就抢到了一张空桌子，团团坐住，我暗自高兴，运气还挺不错的。

　　穿着崭新制服的店小二笔直的坐在桌子前，一手搭着洁白的抹布，一手优雅的拿着菜单，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得弧线，最后落在我的面前，说：三位，打尖还是住店？

　　我看都不看就把菜单一推，说：先打尖再住店，菜给我上最好的，房间也要最好的。

　　我想说这话已经很久了，带了5000两的银票出来，却一次也没住上带星的客栈，这口气总算让我出来了。

　　店小二眉开眼笑的应了一声，说：那就来一套我们客栈最新推出的皇室家庭套餐吧，分量适合三至四人食用，无限量的茶水及米饭供应，现在活动期间，还赠送两个冷盘外加酒水八折优惠。如果定天字号的上房，则外送一份免费的早餐及24小时热水供应，因为人手不足，按摩服务请提前四个时辰预定，敬请见谅。

　　我当时就被感动了，什么叫星级服务，什么叫星级享受？从翠花那间黑店里饱受的摧残，今天终于得到弥补了。我挥一挥手，说:就按你说的办吧。

　　店小二优雅的一躬身，说，请稍等。八颗洁白的牙齿在灯火下闪闪发光，真不愧是星级客栈的专业服务人员，一笑露八颗牙，跟翠花的血盆大口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差。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再次感动不已，对了，他的胸牌上的工号好像是零零七，我待会儿要在意见簿上好好的表扬他一番。

　　皇室家庭套餐其实就是四菜一汤，外加赠送的一盘老醋花生和一盘扮三丝，可是咱吃的就是这个气氛，窗明几净，灯火通明，还外带现场琵琶演奏，在翠花那间黑店里能有这享受吗？光听她的杀猪嚎就够了，再次对翠花表示强烈的鄙视。

　　酒足饭饱，我懒懒的呷着茶水，心满意足的喊道：小二，结帐。

　　那个英俊的店小二零零七优雅的躬下身来，说道：套餐十两四钱，外加三间天字号上房定金，每间十两，一共是四十两四钱。小姐，用现金还是银票？

　　翠花惊道：四十两四钱？！你开黑店啊？！我也是业内人士，大家都知根知底的，你别想坑我。就你这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外加七碗米饭（我一碗，小段两碗，翠花四碗），顶多四钱银子。你那十两从哪里算出来的？

　　店小二说：唉呀，大嫂你这就不知道了。我们这不是普通的四菜一汤，我们这可是皇室四菜一汤，全部是按宫里的秘方烹制的，套餐的本钱是四钱，秘方卖十两，这可一点都不贵啊！

　　翠花照例破口大骂道：瞎了你的狗眼啦！！！本姑娘年方二八，青春年华，尚未出阁，哪一点像大嫂？！你见过这么年轻的大嫂吗？！有没有眼光你？！

　　我白了翠花一眼，心想真是没见过世面，我家的点苍酒楼比这还黑呢！边想着边往怀里掏，一掏，没有，再掏，还没有，三掏，都摸到肚兜里去了，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抬头看着对面坐着的小段，小段也抬头看着我，面面相觑了半天。

　　突然，小段说：难道――

　　话未出口，只听砰通一声巨响，小段轰然倒地，面朝蓝天，背向黄土，四仰八叉的躺在星级酒楼的大堂里。

　　我扑过去放声大哭：小弟啊！你怎么了？！你别吓姐姐啊！！！我把小段的脑袋紧紧楼在怀里，两只胳膊八爪鱼一样缠的他动弹不得，我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钱丢了！你快装食物中毒。

　　小段恶狠狠的瞪着我，低声说道：居然踹翻我的凳子，你给我走着瞧！！

　　我大哭道：什么？肚子疼？瞧大夫？你吃了什么啦？！该不会是食物中毒了吧！！！

　　小段的脖子被我的胳膊勒得死死的，脸涨得通红，直喘粗气，跟食物中毒的状况还真差不多。

　　店小二零零七大急，慌忙嚷道：小姑娘你别胡说八道啊，本店是有官府颁发的卫生检验合格证的，怎么可能会发生食物中毒呢？！

　　翠花用更大的声音嚷道：你嚷嚷什么嚷嚷？！你这什么服务态度，这么多人都看见我弟弟在你们店里吃了东西，这些饭菜不是你家做的？！还皇室套餐呢，居然敢要十两四钱！！黑店那！黑店！！

　　掌柜的也跑出来了，连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翠花一把抓住他，喊道：我要投诉你的员工！！！我要投诉这个零零七服务态度恶劣！！！

　　我在一旁听着心里直乐，这世界上服务最差的服务员非翠花莫属，她这会儿居然投诉别人服务态度恶劣，真是没天理了。

　　掌柜的是一身材矮小的小老头，被膘肥体壮的翠花一揉搓，差点散了架，正好又是用餐高峰时期，满堂的客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们，筷子上夹着的鸡鸭鱼肉各式各样的悬在半空，好不壮观。

　　掌柜的一脸苦相，冲着一脸黑气的翠花直陪笑：这位大嫂，不要冲动。冲动是魔鬼！冲动不能解决问题，还是先送你儿子就医才是。

　　他不说还好一说正戳到翠花的痛处，翠花果然出离愤怒了，跳着脚的骂，一副标准泼妇骂街的架式：瞎了你的狗眼啦！！！本姑娘年方二八，青春年华，尚未出阁，哪一点像大嫂？！你见过这么年轻的大嫂吗？！有没有眼光你？！

　　掌柜的脸色铁青，我想翠花年方二八这个事实对他的打击可能更大。

　　我抬起头来，哀怨的说，掌柜的说的是：还是先送小弟去看医生才是。医药费我就不要了，你就给点精神损失费吧。

　　掌柜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