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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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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眉山上集云阁的大厅——
坐在主位的是集云阁的阁主宋悟心,八十好几,却是鹤发童颜。她本是慈祥的老太,当年就是林相绢跪在堂前告诉她:“师父,今生我认定儒镜了。”这般大逆不道,也只是两行老泪后摇了摇头,说了句:“也罢,也罢。”
如今她却朝着桌子重重拍了下去,怒发冲冠:“你说什么!”
而庭前的男子正是儒镜——林相绢的未婚夫,他微微欠了欠身:“我要退婚。”态度何其坚决。
林相绢就在隔着纱的帘幕后,她刚刚听说儒镜来了,她一路跑过来的,还喘着气,就隔着这么一层纱,她听到他说:“我要退婚。”
晴天霹雳,林相绢手抓着纱帘的手握成拳头,颤抖着身子伫立在原地。透明的纱帘并未阻隔他的目光——愧疚、不安或许还夹杂着一些其他的东西,却如一把利剑搁在他们之间,寸步难移。
她听见宋悟心冷哼了一声:“你们九华山莫欺人太甚,你我两家订下婚约之事早已天下皆知。如今你们退婚,置绢儿于何地?是否有把我们集云阁放在眼里!”
儒镜双手拱于前:“是晚生一人铸错,愿承担一切罪责,还请师太莫怪责九华山。只是晚生已另有心上人,若师太执意我娶,也非不可。只怕委屈了相绢。”
师太怒指:“你——”可惜修道之人终究比不得村姑彪悍,只气得是七窍生烟,却拿他没有法子。
林相绢掀开纱帘,急走于儒镜面前与他两眼对视。师父见她出来,不免生了几分忧心:“绢儿。”
林相绢没有听到,她一门心思都在眼前的人身上,她瞪大眼睛恨不得一眼看穿他。却终于败了,恼了,伸手粗鲁地扯下腰间的玉佩狠狠砸在他的脸上:“你我自此恩断欲绝。”
晶莹翠绿的玉佩摔在地上,折成两半,终究是碎了。
随着“砰”的一声,林相绢握紧拳头,怒吼了声:“滚!”自始至终,不曾掉泪,咬着的下嘴唇却早已苍白。
儒镜转身离去,那么狼狈,却也义无反顾……
门口早已聚集了集云阁里的师妹们,有好心相劝的,有冷嘲热讽的,也有纯路过打酱油的。
宋悟心欲言又止:“绢儿——”
“徒儿去练武了。”林相绢回头鞠躬微笑,继而直着身子出了阁门,只在听到后面传来“真是厚脸皮得很,我若是她怎么还有脸面留在集云阁。”一阵踉跄。
转了弯,又转了个弯,林相绢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终于驻足在一棵松树下。这类的松树,峨眉山最是多,然这棵却是当日儒镜赠予玉佩之地,那时他说:“天下女子众多,我唯要相绢。”
如今,竟成笑话。相绢紧紧抿着唇,可怜可恨之人无权自怜,集云阁百年名誉也毁在自己的手里了。还记得师父隐忍而同情的表情,心下自责之余,更添了几分对儒镜的愤恨。
小猴儿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蹭着相绢的脚,峨眉山的灵猴极通人性,它许是知道相绢的心情不佳,静静待在一旁也不似往日般吵闹。
还记得与儒镜第一次见面,那是三年前了。那一日,师父下山去办要紧事。
在集云阁的大厅里,那人长身玉立、儒雅风流,带着温和的笑:“我是九华山第七代弟子儒镜。”
很好听的名字,所以她记住了,并告诉他:“我乃集云阁大弟子林相绢。”
他说了一句:“久仰大名。”
之后,两人坐在集云阁后院的亭子里煮酒论英雄,好不豪气冲天。那一夜,月很圆,花香满园,两颗心就这样越走越近。
但是集云阁是女子住的地方,他毕竟不适合久住,很快,师父便下了逐客令。
师门虽未明令禁止男欢女爱,可是修道之人必当清心寡欲,否则便是自毁道行。两人相恋的事,相绢自然瞒着,不敢让师父知道。
儒镜下山一个多月后,相绢想念他,却不能厚着脸皮去找他。直到有一天,窗前来了一只小猴儿,左耳朵处被纱布包裹着。
它带来了儒镜的书信,原来儒镜下山以后,不愿离去,却又找不到法子上山来。他在山下徘徊,四周偶尔跳出几只灵猴远远看着他,他倒也没有在意。直到遇见了一只耳朵处绑着纱带的灵猴,蹭到自己的脚下。
那伤口许是被顽童所伤,幸有好心人帮它包扎了伤口。看见这只灵猴,儒镜顿时来了主意,古有鸿雁传书,今有灵猴传信。两人便借着这只灵猴互诉情衷。
小猴儿在脚下低声啼叫,相绢伸手帮它顺毛,一下一下的,如往昔儒镜对她做的那样,他说:“你的发柔顺堪比上等的丝绢,真应了你的名字,相绢——,像绢。”
秋风微凉,山谷的夜比山下更要冷上几许,小猴儿突然便不安了起来,噌噌地便爬到树上。相绢正在好奇,却听到师姐妹们在唤自己:“相绢——”亮着的灯笼也在朝着自己不断靠近。大抵是看自己这么晚还没有回去都急了。
相绢摸着后脑勺,嘿嘿地笑:“怎么就天黑了?刚才不小心睡着了。”
换来师妹们的一记白眼,这才讪讪地敛起笑。与其得到有爱的怜悯,她宁愿要可笑的自尊。
接下来的几天,相绢日日去松树下,因集云阁里的人都是知情的,她受不了她们的眼神,不管是同情的,幸灾乐祸的,或是恨铁不成钢的。
所以她日日逃功课来松树下看小猴儿,在这里她可以任意辱骂儒镜,用最歹毒的话去骂他,偶尔偷偷落几滴泪,那时小猴儿便会乖乖地在一旁,偶尔不知从哪里摘来一串香蕉或是一朵花逗笑相绢。
有时候,相绢也会想被退亲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却又想起那时,两人在山下约会,被师妹无意撞见,把状告到师傅那。
两人双双跪于堂前等待发落,原以为这次死定了,师父却问他:“你真心喜欢绢儿?”
那时他说:“生死相许。”
如今回想,只换回荒唐一笑。相绢恨恨地踢着脚下的石块,一个不小心却踩到石头,脚一滑,眼看就要向后仰,却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接住:“小心。”
相绢回头,顿时“啊”地大叫,面前是一个□□的少年,相绢几时见过这等场面,立马双手捂住眼睛:“流氓!”拔腿就要跑。
却听到少年在后面喊:“绢儿姐姐,我是小猴儿。”
相绢回头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这才发现他的耳朵与常人有别,依然是猴样,毛色纯正,在阳光下散着金光:“小猴儿?”
这一问,相绢才知道原来小猴儿依着峨眉山的山清水秀活了上百年,竟渐渐有了些道行,一日醒来,竟发现自己能化成人形,怕吓着相绢,这才未与相绢相认。只是刚才见相绢有难,情急之下才幻化成人形。
相绢虽是江湖中人,但毕竟是女子,总有些忌惮。看着小猴儿光着身子,不免羞红了一张脸:“你躲起来,在这等我。”
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身衣裳丢给了他:“穿上吧。你这样子会吓着别人的。”那衣裳原本是亲手一针一线为儒镜做的,原打算这次他上山送他的。如今倒便宜了小猴儿。
待他穿戴整齐,相绢这才认认真真地观察起穿上衣着的小猴儿,面如冠玉,明眸皓齿,真是难得的美少年。那衣服穿在他身上,略宽松了些,却也穿出了几分人间少年的风流。
相绢素爱新鲜,比起往常,跑松树下越发勤了,她会揪着小猴儿让他讲他们妖界的事。可惜小猴儿乃借天地精华修道而成,并未拉帮结派,阅历更是少得罕见。讲着讲着,经常变成相绢给他讲人间如何妖孽四起,末了再补上一句:“小猴儿不算。”
小猴儿也爱听这些故事,只觉得绢儿姐姐讲故事最为有趣,他还不懂何谓妖者,何谓道人。
这一日,相绢如往常要去松树下找小猴儿,却偏巧逢了九华山的岳掌门带了些贵重礼品登门道歉。
相绢作揖于胸前:“我与儒镜有缘无份,实乃个人恩怨,无关宗门之事,掌门无须愧疚。更何况,我早已忘却,只愿一心修道。”
她转身离去时,只听得背后一声轻叹,这声叹倒是让她莫名烦躁。
相绢是一路小跑至松树下,这些日子,她以为不再伤心,如今才发现心仍是痛的,终究忘不了那时玉佩相赠,你侬我侬的花前月下。
一滴泪落下,流经脸颊,被轻轻抹去,抬头见是小猴儿,却先认得了那身衣裳。相绢伸手环抱住小猴儿,吮取着不属于儒镜的味道,竟仍没用地想念他:“你若是儒镜,那该多好。”
相绢回集云阁的时候,岳掌门已经走了。她本欲偷偷摸摸地溜进去,却在回房的必经之路——亭子处被师父叫住:“绢儿,我有事与你商谈。”她似乎等候已久。
相绢往前靠近,借着月色看清师傅的容颜——她本是白发红颜,近来为自己的事苍老了不少,心下生了几分愧疚,拾阶而上:“师父,天冷,还是回房里说吧。”
师父制止了相绢想要搀扶她的孝意,率先坐在石椅上,示意相绢也坐。沉默如同黑夜蔓延,直到相绢有些不自在了,刚要站起来,却听师傅开口:“今日在堂上,你所说的可是真话?”
相绢努力回想,自己白日里所言所行,终于忆起,石桌下拳头紧握,脸上却是信誓旦旦:“师傅,徒儿所言字句发自肺腑。”心仿佛搅在一起般的痛。
师父将手中佛珠递给相绢,见相绢不解,才缓缓道来:“你们师姐妹们中,你的悟性是最高的,佛缘也深,我本有意传我衣钵于你。不料你红尘未了,当日我也只能成全你良好姻缘。孰料你遇人不淑,兜兜转转却能看破红尘,说来也是造化。”
相绢惶恐,立马跪下:“承蒙师父错爱,可惜徒儿才少德少定性浅,难担此等重任。”
匍匐在地的少女跪在地上,却听得上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带着几分宠溺:“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相绢一股脑儿爬了起来,确认师父只是吓她的,又没规矩起来,囔囔道:“师父,你戏弄我。”
师父瞪了她一眼,又把她给瞪规矩了,才将手中的佛珠递给她:“这东西,你拿着。”
相绢狐疑地收下佛珠,看着师父蹒跚离去,呢喃了句:“古怪。”再看回手中的佛珠,粒粒晶莹剔透,凑到鼻尖还能闻到一股清淡的檀香,心下欢喜得很,套到手上也是正好。
这夜,相绢躺在床下却是辗转难眠,想起白天岳掌门那声轻叹一阵烦躁,却听见窗前窸窸窣窣的响动。立马拔起床头的长剑,挑开了窗,窗子外赫然出现的人影是小猴儿。相绢恐惊了师妹们,到时候闹到师傅那,便轻声斥责他:“你来这里干什么!不是跟你说过,没事别上来吗?”
小猴儿委屈地瘪着嘴,乖巧地要离去,相绢这才眼尖地看到他一身狼狈:“谁欺负你了?”伸手将他拉了进来。
相绢帮他包扎伤口,看见他手上新增的一道七八公分长的伤口心疼不已。
小猴儿一边嗷嗷地叫疼,一边跟她讲起他遇到的事:“今天下午,有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下山撞见了我,他见着我,便拔出一把剑,说我祸害人间,他要斩妖除魔,替天行道。我自然是要跟他理论的。可是他不讲理,拿起剑便要砍我,我打不过他,最后只好跑了。”
相绢心里一计量,便知这下糟了,敢情他是碰上了岳掌门了。见他仍一副天真样,急得重重拍了下他刚绑上纱带的地方,他龇牙咧嘴喊痛。
相绢这才训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跑!”岳掌门下山走的是大路,按理不该遇到小猴儿,肯定是小猴儿不听嘱咐这才遭了难。
小猴儿却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大把桑果,可怜兮兮地递给相绢:“我去采桑果给绢儿姐姐。”
今天早上,相绢跟小猴儿说,大路上桑果都熟了,红得发紫。九华山的轻功最是了得,当年儒镜知她嘴馋,常常为她摘取。她也不过是一下感伤,想不到小猴儿竟记在心里了,这下相绢不忍责怪他。见他正抖动着脑袋将身上的水珠甩掉,弄了一地湿。赶忙拿了块干净的手帕帮他擦干身上的露水。
夜里的集云阁,云雾浓,常能打得行人一身湿。
第二天早晨,相绢是被一连串的敲门声及哭声叫醒的:“师姐,师父圆寂了。”
相绢跌跌撞撞到了师父的房门,见师父神态安详地坐在香蒲上,直直的身子,从容合着的眼睛,不敢相信师父就这样走了。
相绢跪倒在地,试探地唤了句:“师父。”往日师父禅坐时,众姐妹贪玩,皆以为禅坐为虚,打盹为实,却每每有一点动静,都难逃师父的法眼。这一次师父却是圆寂了,再醒不过来了。
众姐妹顿时哭作了一团。可师父竟是安排妥当才离去的,她将掌门之位留给了二师妹,将七师妹许配与东门刘氏家……
其中还给相绢开了后门:“绢儿随性本天成,无谓多加拘束,可不守阁规。”
丧礼一切从简,这也是师父的嘱托。但师父德高望重,同道中人前来送行的却络绎不绝。
岳掌门也来了,鞠躬行礼后,行到相绢前,一番客套:“林姑娘,请节哀。”
相绢披着麻,微微鞠躬:“承蒙岳掌门关心了。”转身对一个师妹道,“你先带岳掌门去里间休息吧。”葬期定在三天之后,食宿都是集云阁要招待的。如今师父去了,这些门楣理所当然要由她与师妹们撑起来。
有些师妹年龄尚幼,眼见亲人离去,都早已泣不成声,听在相绢耳朵里,也勾起阵阵心酸。然而还有很多事需要她去处理。“不能丢师父的脸,不能丢师父的脸……”相绢反反复复地跟自己说,指甲都要陷进掌心的肉里,却强迫自己不在人前掉泪。
只在夜里,夜深人静时,躲在被窝里偷偷掉泪。院子里却突然听到一声吆喝:“大胆妖孽,看这次你能往哪里跑!”听这声音,竟是岳掌门。
从窗外传来低啼声,相绢立马从床上跳了下来,擦掉脸上的泪珠冲了出去,心里却暗叫不好。果然在亭子口看到了惊人的一幕:来送丧的同道中人也都闻声出来助阵,团团围住了小猴儿,小猴儿被众人围在中间,岳掌门手执着雀寻剑,便要朝着小猴儿刺去。
小猴儿被众人围困,脾气渐渐暴躁,却在见了相绢以后,如见了救命的稻草:“绢儿姐姐!”
“住手!”相绢冲进重围,挺身挡在小猴儿身前,“岳掌门,误会误会。小猴儿是灵猴,未曾伤过人。”
人群中见相绢出手相救,不免交头接耳:
“这猴妖与林姑娘竟是相识的!”
“我看是暗通款曲吧?”
“原来是不检点的女人。”
“怪不得九华山的儒镜要退亲。”
……
这话说得越来越难听,听得相绢脸都绿了,刚要发作又恐丢了师父的颜面,不愿多生事端,便只能好言相劝:“这世界上也是有好妖的,你们就放过小猴儿一马。”
阁里的师妹们也都出来了,二师妹踱到相绢后头,凑到她耳旁:“别惹事!师父还尸骨未寒呢!”转身对着众道友微微作揖,“这事,不如缓一缓。等家师下葬之后,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人群里有些人开始动摇,五叶道长却站了出来,捋了捋白须,叹息:“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灵猴乃群居动物,若是当下不除,怕后有余党接应。今日众位无备而来恐怕不是他们的敌手。”
相绢一听这话,便知众人是不愿放过小猴儿了,紧张地将小猴儿推到身后。
人群里的一人发现相绢明显护短的举动,怒指:“悟心师太一生光明磊落,料不得身后有你这等孽徒败她名声,人妖殊途,你却执迷不悟——”
岳掌门摆手制止了那中年男子的口出恶言,语重心长地说道:“儒镜师侄常与我说,林姑娘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在下也是相信林姑娘人品的。今日姑娘这般助纣为虐,想必是为妖所惑,大家莫怪她。”
林相绢冷哼一声,不以为意,脾气却因提及“儒镜”二字渐长:“别跟我攀亲带故的,他儒镜算什么东西!”
众人哗然,岳掌门低眉,长吁了口气:“儒镜不想你伤心,存心瞒你。可如今事态严重,我想在九泉之下,他也不愿你执迷不悟。”
“九泉。”林相绢呢喃着这二字,身子一个踉跄,幸亏有小猴儿扶住。怎么会呢?那日,他还神采奕奕地来集云阁……
“儒镜得了痨病,大夫说已是回天乏术。那时你们已有婚约,他不忍拖累你做活寡妇,这才快剑斩情丝。那一天他来退亲,我们在山下等他。他下来的时候,嘴角还有血迹,脸色苍白如纸,却笑着跟我们说他退亲了,这样你就自由了,你会有自己的生活,会嫁人,然后生一堆孩子。就好像这些幸福都是他的。”
相绢捂着嘴痛哭失声,小猴儿在一旁不安地顺着她的头发:“绢儿姐姐,不哭。”
就在相绢心乱如麻之际,人群中有人暗暗使了个眼神,其他人便了然,移到相绢身旁将她强行带出人群,小猴儿欲跟上,却被他们用木剑相隔:“绢儿姐姐——”
相绢回头想寻小猴儿时,见那架势,便知坏了。刚要挣扎,却立刻被制伏,动弹不得,更别想冲进人群救出小猴儿。
岳掌门手持雀寻剑,直逼小猴儿喉结处,小猴儿倒退了几步,却被逼入了死角。他道行浅,平日里连相绢都打不过,更何况是剑宗宗师亲自出手。这般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了。
相绢左右挣扎,却被牢牢抓住,眼看岳掌门一个跃身就要刺进小猴儿心口处,一声嘶声裂肺的哭声冲破了人群:“住手!他是儒镜心血而成!”
时间仿佛凝结在这一刻,剑已入身只要再入三分便能要了他的性命,可是他是儒镜心血而成?
相绢跌坐在地上,怀抱着一丝希望:“小猴儿,你最后一次见到儒镜哥哥是什么时候?”
小猴儿抬眸,努力回想数月前:“你师妹打着灯笼来寻你的那个白天,哥哥来找过我。他捂着嘴巴,吐了好多血。”
相绢又问:“你是不是沾了他的血了?”
小猴儿如实地点了点头,见其他人仍抓着相绢,也顾不得自己:“你们快放开我绢儿姐姐。”
相绢心下感动,却仍有需他解释的地方:“是过了那一夜,你突然发现你可以化成人形了吗?”
小猴儿再次点头,相绢的泪随着它的点头再次落下。
岳掌门收回剑鞘,几番欲言又止,终无语沉默:“……”儒镜是他看着长大的,性情温顺,做人谦和,本该有大好前程却抵不过生死轮回的不测。如今,见了这场面,怎能无动于衷?
众人尚有疑问,五叶道长却开了口:“刚才,大家也看到了,此妖道行如此之浅,却能化成人形,这本就古怪。现在想来,竟是儒镜师侄的心血,怪不得这小猴儿与谁都不亲,只念着他的绢儿姐姐。此猴身上气味干净,先天又不足,将来即使造孽也难成气候。既然林姑娘放不下,吾等岂能不成全。”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劝了相绢几句,悄然离开,还给相绢与小猴儿一人一妖一片宁静。
小猴儿低着脑袋,偶尔抬头小心地观察相绢的神情,嗫嚅:“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绢儿姐姐跟他说过不能到处乱跑,今天他又闯祸了。
“没事了。”相绢宽慰他,想要站起身来,身子一个虚软幸好有小猴儿相扶。
她领着他进了厅堂,问他:“你是来看师父的吗?”小猴儿被发现的地方,离这最近,离自己房间却极远。
小猴儿没有回答,却在看见师父时,跪在师父身前嗷嗷而哭。低啼的声音入耳,相绢咬着唇不让眼泪落地,不能在师父面前哭,不能让师父担心。
可她早该想到的,这个世界上唯有一人唤她“绢儿”。
原来,当日小猴儿遭顽童戏弄,险些丧命,幸得宋悟心相救,并为它包扎伤口。后来小猴儿又遇到儒镜,无意间促成一段良缘。
师父闭着眼睛,一脸安详,她是最为通透的人。那夜,她原本是想将位子传与绢儿的,一番试探下,却知绢儿红尘之心未了。
相绢静静地待在师父身旁,轻挑烛火,惹得烛火一阵嗤嗤响。她抽了抽鼻涕,却无法抑制住眼睛里的雾气:“师父,我撒谎了。那人,我从未忘过。”抬头看着明亮的烛光,仿佛看见师父微笑立于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