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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邀请函 ...

  •   沙皇格勒亚基曼卡街区
      街道中弥漫着垃圾刺鼻的腐臭与马匹的汗臊,湿煤渣与锈水混合的气味从河畔飘来,这空气浓稠的能用刀切开。
      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似想压过有轨电车的叮当声,马车夫吆喝着,车轮碾过积水,溅起了浑浊的水花。无数粗砖的厂房如疲惫的巨兽匍匐在街边,蒙尘的窗眼空洞地注视着奔波的人们,高耸的烟囱昼夜不息地喷吐着黑烟。厂房中巨大的纺锤规律地撞击,织布机发出永不停歇的咔嗒巨响,仿佛巨兽的喘息,这才是亚基曼卡永恒的旋律,从来不是绅士该来的地方——
      忙碌的行人目光瞬间都被吸引。嘈杂间,狡黠的“三只手”目光交错,悄无声息地摸到那人的附近,这骚包必是只肥羊——只见他一身着考究的戗驳领西装与黑色大衣,头上戴着端庄的高礼帽,两捋泛白的胡须却风骚的翘挺着,精致的铂金怀表链从西服引出。他仿佛踏着轻巧的舞步,从容的避开了路上泥泞与水洼,活脱脱的老钱范儿勾得那群小贼舔了舔燥热的嘴唇。
      灰色的人影无声地从老绅士的身侧掠过,他揣着兜里泛着金光的腕表掂量了下重量,已经想好了今夜的温存,嘴角渐渐泛起了猥琐的笑容。
      刹那间,他感觉脖子被什么勾住。还不等他回过头,老绅士已到他面前,打量着这个瘦骨嶙峋的毛贼,看见他的笑容有些不解,缓缓的皱起了眉头,却依旧温雅地说:“这位先生,见你有一只精美的腕表,是本人苦寻多年的孤品,是否愿意割爱卖给我?”
      这小贼有些蒙圈,又有些狐疑。不对!这货知道老子摸了他的东西,还傻了吧叉的找我买,明摆着是套吧?他眼睛向周遭一转,看见了弟兄们的眼神,心中暗自一笑,且让爷将计就计,探探你这骚包的深浅,给你小子来个一扫空。
      “老爷,您容我禀告!”他故作卑微地缩着脖子,声音里混着讨好与算计。“这表是俺…呃…是我,对,是我前几年走大运从河里捞上来的!当时有位喝醉的绅士老爷失足落了水,是我把他拽了上来。这宝贝就是他赏…啊不,是谢我的!可不是我舍不得它,老爷,我是怕…我是怕我开的价码,配不上您这样的身份,入不了您的眼呐!”
      老绅士笑着收回手杖,从怀中掏出一沓厚厚的顿河保加尔列弗,都是最大的面值。在那毛贼面前晃了晃,笑着挑衅道:“小子,这够不够啊?”
      小贼看得眼睛都直了,喉结饥渴地滚动着,浑身不住颤抖,忙想伸手接过去。他道:“够了老爷!您就是买我这条命也够了!”引得周遭看热闹的人哄笑。
      “慢着!”老绅士迅速地把钱收了回来,道:“我这钱够了,你这货呢?也得拿出来让我验验吧?”小贼哪还顾得这些,忙将那金色腕表递了出去,他心里只有那沓厚厚的钞票,他甚至有些愧疚,眼眶都湿润了,多么高尚的绅士啊!我居然还对他下手,他在心中划着十字,请上帝原谅我的罪过……
      直到他看见老绅士缓缓地将腕表收入囊中,向他道了声谢。
      表子养的!毛贼的眼神顿时凶狠了起来。
      老绅士倏然迫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为一个令人窒息的刻度。他高大的身影似要将毛贼彻底吞没,高级羊毛呢的质感几乎触手可及。毛贼突然感觉有个冷冰冰的东西对着他那玩意儿,他向周围瞟了一眼,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弟兄们全被控制在原地不敢动弹。他不敢想象此人的势力,这如山倾般的压迫感,让毛贼浑身的血液霎时冻僵。
      毛贼瞬间蔫巴了,他有些后悔,自己咋就瞎了眼惹到这个杀胚。
      “嘘……阁下如果不想下半辈子都尿床上,就乖乖听我的,你现在安静地离开,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也放过你的兄弟。”绅士身上凛冽的科隆香熏得毛贼有些喘不过气,他吓得大汗淋漓,慌乱地向老绅士点头哈腰。拖着有些打颤的腿,迅速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老绅士收起了那支银色钢笔用手巾嫌弃的擦了擦,最后还是随意地丢在了路上。
      他直直地向前走去,随手拐进了一家纺织厂。
      “你太打眼了……”休伊脚撑着墙,叼着烟幽幽地说。
      “途中的一些小插曲,让阁下见笑了。”
      “你是怕那些暗中的保加尔与日耳曼鬣狗注意不到你吗?”休伊怒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多少双眼睛盯上了?”他警惕地向周围望了望,并向远处的暗哨打个手势确认周围没有尾巴后,才放下心来。
      “我相信你们是专业的。”老绅士不着调地说,一脸的无所谓。
      休伊现在很想给这个自命潇洒的老登脸上来记老拳,他的拳头捏得有些咔咔作响,但还是忍了下来。
      老绅士从真皮制的雪茄盒中取出一根哈瓦那雪茄递到休伊手中,顺手扯掉了他口中叼着的香烟,道:“别抽这软蛋玩意儿.”老绅士饶有兴致地说:“试试这个,纯正的古巴雪茄,绝对够劲!这才是男人的味道。”
      他也自顾自地叼上一根,一摸右边空空的口袋,不在意地笑道:“看来那位‘收藏家’先生还是得到了中意的藏品啊,希望他能喜欢。”
      休伊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奢华的银制火机,叮的一声给自己点上,顺手抛给了老绅士。调侃道:“那毛贼跑出两条街才想起看看自己的‘战利品’,倒省得我们去找他了。”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老绅士笑道,“看来我欠阁下一个人情了,如有需要请务必让鄙人略尽薄力。”他缓缓吐出一口青色的烟圈。
      “小事而已,阁下不必介怀。”休伊被呛了一口,他实在抽不惯这东西。
      “听说这里的纺锤能纺出金线?”老绅士没由头地来了一句古怪的话,这是与“白桦庭”接头的暗语。
      休伊的神色严肃了些,谨慎地回复道:“那得看经线用的是不是北方的钢了。”
      “这里不是亚基曼卡最好的纺织厂吧?”老绅士不经意道。
      “是与不是口说无凭,最好的设备识货的行家一看便知,请阁下挪步?”休伊说完,比了个请的手势。
      老绅士暗暗松了一口气,道“烦请带路了。”
      两人穿过嘈杂轰鸣的厂房,来到一间堆满货物的仓库。一打开仓库大门,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老绅士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休伊掩着嘴偷笑,他们走到一个货箱前打开,里面是通往仓库地下室的路——也是“白桦庭”组织的总部所在。
      沉重的货运电梯缓缓下沉,闸门打开后,老绅士不由得屏息一瞬,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个井然有序的空间,俨然是一个微型的军队参谋部。发报机、打字机、巨大的军事地图甚至武器修理车间等——重要的军事设备一应俱全,身着旧近卫军装的人们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自己的工作。旧鲁塞尼亚帝国的双头鹰徽与旗帜在大厅中央异常醒目。老绅士有些恍惚,仿佛这个强大的帝国从未死去一般,他的力量依旧可以摧毁一切敌人。地下总部里的空气混杂着机油、旧纸张、烟草以及一种钢铁般的冰冷气息,时间仿佛在此凝固,停留在那个帝国最后的黄昏。
      老绅士的到来引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休伊没有停留,径直将他引向总部深处一扇厚重的橡木门。
      敲门两声后,里面传来一个冷峻的声音:“进。”
      马卡洛夫上校坐在桌后,鹰隼般的眼神锁定了进来的陌生人。他的视线在老绅士身上停留了片刻,目光最终定格在他那张虽经风霜却依然英俊贵气的脸。
      上校没有起身,但眼神中的警惕之外,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和确认。他没等休伊开口,便用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安德烈·伊万诺维奇·舍列梅捷夫伯爵,久仰。没想到邓尼金中将的信使,会是您。”
      伯爵的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随即化为一目了然的赞赏。他优雅地脱帽致意:“看来,‘白桦庭’的洞察力远不止于战场。能被您记住,是鄙人的荣幸,马卡洛夫上校,请向殿下转达我的敬意。”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休伊,“而这位一路引领我、警惕且高效的军官,想必是您得力的左膀右臂。”
      “这位是休伊·尼古拉耶维奇·戈利岑上尉,我的参谋。”上校简单介绍道,语气不容置疑地拉回正题,“但客套话就到此为止吧,伯爵阁下。您的家族早已不是旧宫廷的座上宾,而是转向了……更‘务实’的领域。伯爵冒着风险来到这里,绝不仅仅是为了来重温旧梦。直说吧,您的目的。”
      面对上校近乎无礼的直白与精准的情报,伯爵非但没有尴尬,反而笑了,那是一种遇到真正对手的、带着兴奋的笑容。
      “您说得对,上校。时代变了,舍列梅捷夫家族若想生存,乃至想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就必须换一种方式。但我们从未忘记自己的根。”他不再迂回,坦然道:“我此行,最初的目的确实是考察——就是那个街道的小插曲,让上尉见笑了。邓尼金将军向我描述了‘白桦庭’的困境与坚持,但我需要亲自看看,你们是只剩下一腔热血的绝望残兵,还是一支真正值得投资的力量。”
      他的目光扫过这间简陋却高效的办公室,仿佛能穿透墙壁,感受到外面那个庞大地下网络的脉搏。
      “而现在,我看到了答案。你们的组织度、纪律性以及……”他看了一眼休伊,“……成员的素质,都远超我的预期。这位休伊上尉,一位非常敏锐和专业的军人,便是最好的证明。”
      休伊因为这突如其来且毫不遮掩的称赞而微微绷直了身体,但没有说话。
      伯爵继续道,语气变得更加真诚:“因此,我最初的‘考察’目的已经改变。现在,我是以我个人以及舍列梅捷夫家族的名义,前来表达我们的敬意和支持。”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向上校:“一份小小的见面礼,希望能对你们的事业有所帮助——三车军火。主要是马克沁重机枪、毛瑟步枪和配套的弹药,现在应该已经卸在城外‘老酿酒厂’的仓库了。这份礼物与邓尼金将军无关,仅仅出于我对诸位勇气和效率的敬意,以及……对我们共同敌人一致的立场。”
      这份突如其来、分量极重的私人赠礼,其意图非常高明:它并非乞求合作的筹码,而是强者之间表达认可的赠予。上校的瞳孔难以抑制地收缩了一下,他死死盯住伯爵,试图看穿这慷慨背后的所有算计。一旁的休伊也屏住了呼吸,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沉默了近一分钟,上校才再次开口,声音沙哑了许多,但警惕依旧:“舍列梅捷夫家族的‘投资’向来以精准和要求回报著称。这份‘礼物’,您期待的回报是什么?”
      “一份可能性,上校先生。”伯爵坦然道,“一份让真正的鲁塞尼亚能够存续下去的可能性。如果非要说更实际的回报……那我希望这能为我们接下来的谈话,建立一个更平等和互信的基础。现在,您是否愿意听听,我受邓尼金将军之托带来的那项……或许能改变局面的提议?”
      他用高超的话术,将一份厚重的私人赠礼变成了开启下一阶段对话的钥匙。上校深吸一口气,身体向后靠向椅背,这是一个态度略微缓和的信号。
      “……说吧,什么提议。”
      伯爵知道,他成功地在坚冰上凿开了第一道裂缝。他这才从怀中取出那份蜡封精美的信封,轻轻放在桌上。
      “将军将于8月3日在大都会酒店举办一场盛大的晚宴。他真诚地希望,凯瑟琳公主殿下能够暗中莅临。他有一些关乎沙皇格勒的未来乃至大量国家‘遗产’归属的重要情报,认为必须当面呈交给殿下才足够稳妥。或许这份‘遗产’也能解决贵方当前的困境。”
      伯爵将邀请函轻轻推过桌面,蜡封上的徽记在昏暗的灯光下微微反光。“将军认为,有些风险值得为可能获得的回报而承担。当然,”他适时地补充道,语气极其诚恳,“最终的决定权永远在殿下和您的手中。我的使命只是确保这封邀请送达,并转达将军的诚意。”
      马卡洛夫上校的目光在那份华丽的邀请函和伯爵的脸上来回扫视,最终,他伸出两根手指,将信封压在了自己手下,没有立刻打开。这是一个接收但并不承诺的动作。
      “我会将它呈交给殿下。”上校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但之前的尖锐抗拒已化为沉重的审慎,“‘老酿酒厂’的礼物,我代表‘白桦庭’收下了。这份情谊,我们记下了。”
      “能略尽绵力,是我的荣幸。”伯爵再次优雅颔首,他知道今天的收获已经远超预期。他重新戴上帽子,整理了一下大衣,“那么,我就不再过多打扰了。想必诸位还有无数军务要处理。”
      上校没有虚情假意地挽留,只是对休伊点了点头:“休伊上尉,代我送伯爵阁下安全离开。”
      “是,上校。”休伊利落地应答,随即为伯爵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伯爵的目光再次扫过那繁忙的大厅,最终落在休伊身上。他从怀中取出那枚奢华的银火机——正是休伊从毛贼那里取回还给他的那枚。休伊这才细细打量银火机的花纹,竟与上校的很是相似,只是少了烫金的装饰。
      “上尉,”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这个,你留着。”
      休伊微微一怔:“伯爵阁下,这……”
      伯爵不由分说地将火机塞进休伊手中,指尖轻轻在冰冷的银盖上点了点。“它在你手里,发挥了比在我口袋里更大的价值。一个好工具,理应属于善用它的能手。就当是……纪念我们这次小小的‘合作’。”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等休伊再次拒绝或道谢,伯爵已转向电梯,语气变得轻快而利落:“那么,就送到这里吧。我想,我已经记住了路。”
      电梯闸门哗啦一声打开。他迈步进入,转身,最后向休伊颔首致意,那顶高礼帽的阴影下,目光锐利而明亮。
      “保持警惕,上尉。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闸门迅速合拢,将他从容的身影隔绝在内。沉重的电梯旋即向上运行,机械的轰鸣声很快远去,只剩下休伊独自站在原处,手中握着那枚犹带对方体温的银火机,若有所思。
      他没有多做停留,立刻转身,快步向上校的办公室走去。伯爵虽已离开,但他留下的武器、邀请,以及此刻休伊掌中的这份“纪念品”,都像投入静水的巨石,将在这各方角逐的沙皇格勒,激荡起惊天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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