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末代皇女 ...
-
教历6918年,革命历2年
7月23日,沙皇格勒,某近郊
夏日的细雨无声地浸染着沙皇格勒近郊的森林,让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氤氲水汽之中,一栋孤零零的别墅在冷杉的交掩下如同被遗忘般沉默地矗立着。
"殿下!"
急促的敲门声撕裂了别墅内压抑的宁静,也将凯瑟琳从泛黄的书页中拽出。书房里弥漫着旧书和淡淡木料腐朽的气息,壁炉冰冷,仅有一盏孤灯在室内投下温暖却无力的光晕。连日来的心神不宁让她瞬间绷紧了神经——她的直觉很少出错。
她打开了房间沉重的橡木门,门口站着的是旧沙皇近卫军的马卡洛夫上校,身着笔挺的军服,难掩憔悴,室外的潮湿水汽随之悄然渗入。他将手中的《伏尔加劳动报》递给凯瑟琳,他那仿佛由冻土雕刻而成的冷峻脸庞——颧骨锋利如刀削,下颌线紧绷着,鼻梁高挺得近乎傲慢,此刻竟被巨大的悲伤笼罩。凯瑟琳疑惑是什么击垮了这个一向稳重的军人。
目光扫过报纸,凯瑟琳的瞳孔骤然收缩——
[7月16—17日夜间,根据乌拉尔州工人、农民和士兵的革命联合决议,枪决了前沙皇米哈伊尔-留里克。这个戴着皇冠的刽子手利用革命的仁慈,活得太久了]。
巨大的哀恸如冰窟般将她吞没,雨声渐密,敲打着玻璃,仿佛无数细碎的哀泣。
她哭不出来了,胸口有一大块仿佛被撕扯而去,她忽然开始大口喘气,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窗帘流苏,指节发白。上校忙将摇摇欲坠的凯瑟琳扶住,轻拍她的后背,直到她的呼吸渐渐平复。
"请节哀,殿下……"上校注视着她瓷娃娃般精致却毫无血色的脸,诧异于那通红的眼中竟无泪水,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
"他们的遗体,现在何处?"她的声音异常冷静。
上校不安的握紧了拳头,但仍保持着军人挺拔的站姿,艰难地说:"陛下与皇后,还有殿下的兄妹被埋葬到了一座不知名的矿井,我们尚未掌握其他的消息。"
凯瑟琳咬着牙,近乎一字一字地愤恨道:"他们竟连收尸的机会都不给?难道鲁塞尼亚的人民,就这么痛恨我们家族吗?"她曾无比坚信,即使一切荣耀都已崩塌,这片土地至少会留存一丝对旧日的怜悯。
上校轻叹,道:"革命军畏惧陛下的号召力,如果顿河保加尔人控制了陛下利用其威望,那他们建立的所谓'大斯拉夫帝国',真会成为鲁塞尼亚难以战胜的敌人。"上校从口袋中拿出一张折叠好的信纸,道:"我们从革命军的电报中截获了部分他们将在沙皇格勒展开的行动,我打算暗中破坏,为陛下报仇。"
"不,"凯瑟琳突然打断他,悲伤被一种凛然的坚毅取代,"眼下的敌人是顿河保加尔,留里克家族不会坐视祖国被侵略。"她顿了顿,苦涩道:"至于革命军…我们暂且有一致的敌人。私仇,可以往后放。"凯瑟琳感觉眼前越发模糊,她按住额头,压制着几乎让她晕厥的痛苦。
"殿下,是否需要叫医生?"上校关切的眼神中带着慌乱,他是看着凯瑟琳长大的,早已将其视如己出。
"不…不用了,我只是有些头晕,待会儿休息下就好了。"她挥了挥手,目光投向窗外被雨幕模糊的森林,仿佛能在那里寻找到一丝支撑。
"那,在下告退了。"上校向凯瑟琳行完礼后走到门口时渐渐停住,他回过头来对凯瑟琳说:"殿下,我们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您,‘白桦庭'不能群龙无首…"他欲言又止,但还是说了出来,"请保重身体,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上校离开了被称为"寝宫"的地方,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合上,发出一声轻响,隔绝了室内外的世界。他换上了常服,象牙色的亚麻衬衣,搭配着褐色格子马甲与背带式枪套,下半身则是黑色马裤与靴子,像是一个即将外出狩猎的乡绅。
门外,两人守着三匹白马倚着爬满青苔的矮墙等待,马匹打着响鼻。看到上校出来,他们迅速地立正,仿佛等待着长官的训示。
"行动取消,让兄弟们撤下来。"上校从口袋中掏出一支香烟,从中抽出一根,银质的煤油火机缓缓点上,火机上是烫金蚀刻的双头鹰徽。他望着在细雨中氤氲静谧的森林,灰绿色的林海一直延伸到天际,与低垂的乌云相接,隐约可见远处于雾霭环绕中俯首山模糊的轮廓。上校吐出一口浊气,其实他早在沙皇死亡的当晚就得到消息,为了证实消息寻找遗体,他已经有几日没合眼了。
"上校!我们要对那群野蛮人的暴行无动于衷吗?他们可耻地谋杀了全鲁塞尼亚人民的皇帝!"年轻士兵的声音因为怒火而有些变调,打破了林间的寂静。
另一人也激动地说:"我要觐见殿下!我不相信她会原谅这些渣滓败类!如果上校担心‘白桦庭’的损失,我愿意牺牲,为陛下尽忠!"
上校愤怒地低声训斥道:"你们是在质疑殿下的决定吗?"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湿冷的空气里。
两人噤了声,沉默地低着头,眼中满是不甘与愤怒。
上校随手将手中的香烟抛向其中一人,声色放缓了些,道:"殿下的命令——眼下的敌人依旧是顿河保加尔侵略者…"他顿了顿,沉声道:"谢尔盖、休伊,你们记住,直到这群屠夫彻底被赶出祖国之前,我们与革命军的敌人暂时一致。"
"是!"二人稍息,向上校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既然复仇行动取消,就让弟兄们休息几日,眼下还有更要紧的问题需要解决。"上校掐灭了手中即将燃尽的香烟,烟蒂被随手扔进泥水里,发出轻微的“嘶”声。
"什么问题上校?"谢尔盖这愣头青脱口而出,刚说出他就有些后悔,被休伊狠狠地瞪了一眼。他搓搓手中的香烟,心虚地挠了挠头。
"离冬天的日子不远了…休伊,我们的物资储备还能支撑这么多人度过这个漫长的冬季吗?"上校担忧道,他的目光扫过周围潮湿阴郁的景象,仿佛已经看到了凛冬的严酷。
"这几日因为顿河保加尔列弗(顿河保加尔人的货币)的推行,卢布的信用在沙皇格勒基本上崩盘…革命军的控制区倒还在继续使用,但因为禁运,基本上不可能将那边的货物运进来。"休伊不安地说,雨滴顺着他的帽檐滑落。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手中的卢布,差不多是废纸一张。"上校苦涩道,下意识地摸了摸内袋。
休伊默然地点点头,但他接着说:"我知道一些人在暗中支持着沙皇格勒仍在抵抗的武装,与他们接触,或许…"
"不,上校粗暴地打断了休伊,他冰冷道:"我知道你指的是谁,邓尼金中将,他曾是陛下最信任的将领之一,但他背叛了祖国。"林间的风似乎也随着他的语气变得冷冽起来。上校并不怀疑休伊的忠诚,休伊曾在暗探局工作过,之后转入近卫军长期担任自己的参谋,是他的亲信。他有些后悔自己的武断,他了解休伊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但邓尼金的事情涉及到凯瑟琳,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如此的失态。
休伊有些难堪,他从未见过上校这般姿态,但还是坚持说:"我掌握了一些关于邓尼金新的情况,需要向您汇报,或许会让您对他有更多的了解。"
"好……"上校的神色带着些许歉意,他拍了拍休伊的肩,旋即跨上马,低声道:"我们先回总部,这些事情,暂时不方便在这里讨论,而且…我们逗留时间太久了。"他回头向别墅的方向望了望,那栋建筑在雨幕中显得愈发孤寂遥远。
凯瑟琳站在窗边,冰凉的玻璃抵着她的额头,目送着三人骑马的背影消失在乡径被暮色淹没的尽头,缓缓蜷缩在了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