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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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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一块水晶莲蓉酥算是早餐,滢涟擦一擦手,坐在一室花香里读几页从居文仪那里借来的花艺书,忽然就记起吴老太太的那些花样子里面,有一张正是各式鲜花样子。
一时兴起,滢涟上楼单单找出这一张,看了不禁心喜手痒。原来上面的鲜花图样与平日里常见的都不同,普通的花样大都夸张了花的特征,茎和叶也显得硬梆梆。而老太太画的竟都完全地表现出一朵花一枝花的真实形态,栩栩如生,直要从纸上浮起来。
傍晚邢琇言和曾钰铭结伴过来,一进门就道:“你佝偻着头做什么?头都埋进去了。”
滢涟揉揉眼睛,站起身笑道:“这可怎么说的?都没看见你们进来,快坐。”
其实地方窄,哪里有三个人坐的空间,说罢她自己也笑了。他们也不介意,三个人站在那里看花聊天。
虽然并没有任何的身体接触,看在滢涟眼里,已经觉得两人的眼角眉稍尽是默契,举手投足都和谐自然,又都穿白衬衣,眉清目秀,真真一对璧人。
琇言仰头去吊篮里挂下的藤蔓,光洁鲜亮的叶片是碧绿和银色相间,似涂了一层蜡,无比诱人:“这叫什么名字,滢涟?可好养活?”
“啊,这个是黄金葛,光照和室温都对它的叶子有影响,还要注意浇水。可是你自己要?这个文殊兰更好,”说着,她捧起一盆正在开花的植物,深绿色的叶子丛生,肥厚多汁,花茎顶端开十来朵白色筒状香花:“它最好养,只要保持温暖湿润和充足的阳光就好。夏天开花,放在房间里闻那清香才好。”
“好啊,就听你的,要这个好了。钰铭,放在新房子里可好?”
滢涟闻言笑道:“怎么?新房子都有了?可是好事近了?”
琇言大大方方答道:“哪有那么快,钰铭才开始工作,我那里也辛苦,还得攒几年,到时候还会不让你先知道?是钰铭最近搬家,我想买盆花送给他。”
“好好的,怎么就搬家?伯母那里地方大,老人家喜欢热闹,又省了房租和自己打理的精神,岂不两便?” 滢涟诧异。
“从前两便,现在不是了。姑妈大哥和芷芳姐不说话,也有说话的人。” 曾钰铭停一停,斟酌道:“何况我在学校里做,每天回来还要看好多东西,还是搬出来心静。”
看他的模样,竟好像还有些话说不出来。
滢涟自然明白,再不多问,只管自己把花盆包好,再细细写了注意事项,递给曾钰铭:“这就当是我送的吧。”
“这怎么好?我想了好久才想出要送盆栽给他,这么一来,你倒抢了我的主意去,不是害我又要想上两天?” 琇言在旁一手接过来,“再说了,你还要交代主人呢,可不能总垫了自己的钱做人情。”
滢涟不是不知道琇言在社区服务中心,本来就是半志愿性质,得的工资有限,平日里看她穿用也简单,因此才有方才那一说,见她既这样说了,反倒不好坚持,连打折都不好办了,只得收下她的钱:“那我可要伤脑筋想一想该送什么了。”
曾钰铭手插在口袋里:“看,你多事不是?这下好,闹出来还要滢涟破费送东西,也不是正经自己的房子,要多了东西没用,滢涟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琇言拍手笑道:“你不知道,我可是看上了滢涟的一样东西,要烦你替我讨了来呢。”
“我倒说,原来是为自己打算呢。” 曾钰铭嘴里这样说,笑里面却满是爱意。滢涟看了心里一酸,她竟然不记得曾钰龙用过这样的眼神看她。她竟然也不记得曾经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恍惚间,她突然想起那个叫冯沅的男孩子。或许,他对她,才真的是有心的。仿佛上一世的画面又浮起来,她似乎看到冯青涩的表情。如果,如果那时候她接过了他手里面的花,也许现在,什么都不一样了吧?
“……滢涟,好不好?”回过神来,刚好听见琇言在问。
“啊?”
“这个啊,真是新奇别致。” 琇言拿起进来时滢涟正在绣的东西。
那是小小一长条水绿网格布,上面疏落有致地绣了白色铃兰花,一小朵一小朵,低低地垂着头,衬秀气的深色绿叶,茸茸的叫人看了就喜欢。
“这个认真要做起来才简单,还是仗着吴老太太的花样子好。我先挑了这个不是太复杂的来绣,看这花样细细长长,想着在后面衬块东西装个穗子,做了书签给你可好?” 滢涟给她看那一大张纸,“我看了看,长的样子可以做书签,像这个豌豆花,还有熏衣草。方的呢,小一点的可以做香袋子钥匙链子,大的刚好做茶杯垫什么的。若是扁的,就做手包好了。你说好不好?”
再过一会儿,邢琇言拿了书签曾钰铭捧了花,两人高高兴兴去了。滢涟看时间已晚,也锁了门上楼去。一时兴起,把前一天剩下的饭菜热了草草吃完,便又埋头工作起来。
待到眼睛觉得累,她抬头揉揉脖子,一看钟,竟已是凌晨三点。自己这不是痴了?从来都没有这么晚睡过。镜子里面的脸泛一丝绯粉,眼睛闪亮似宝石。
这个头一开,接下来好几夜滢涟都忘了时间,埋头在自己的方格小世界不能自拔。
她把所有的成品都拿到花店里面装点起来,花香花影,恰得其所。
那天滢涟正将刚绣完的一幅玫瑰反过来熨平,配上衬缝成一只垫子。这一幅是她做到现在最大的,把吴老太太原来画的放大,再加边框,足花了四个晚上。
有客人进来选花,滢涟放下手里的活。那年轻女子挑剔,左右不顺心,嫌这个不香,那个颜色浅淡。滢涟也不介意,一束束拿起来,又放回去,好脾气的微笑一直在脸上。最后倒是客人自己不好意思,随便捡了一大捧朱砂红色的菊花。
付钱的时候,客人一眼看见那只玫瑰花样的垫子,忍不住拿起来看了又看,爱不释手:“这个也卖吗?多少钱?”
滢涟脸一红:“这是我自己做来玩儿的,见笑了。”
“不不不,我很喜欢,”客人不愿放手,“我的卧室才重新装修过,刚好在找各种粉红色的东西装饰,这只垫子又漂亮又别致,放在房间里才特别。请你一定说个价格,卖给我。”
见客人这副神情,滢涟已经决定给她了,可是一说到价格,就让她头痛为难。
正想说就送给她算了,忽听门口一把沉静的声音:“既然这么着,我来替你算算可好?”
曾芷芳走进来,仔细看了一看,慢慢说出一个数字:“按成本,按人工,都值这些吧?”
客人眉开眼笑,生恐对方反悔,付了钱接过东西:“谢小姐,回头可还会有新的?我再过来看。”
看她的背影远了,滢涟才回过神来,来不及和曾芷芳问候,皱眉道:“这么贵,怎么这么贵她也愿意买?”
“不不不,一点都不贵,你去外面看一看,别说你的手工哪里都找不到同样的,就连普通的机绣也要这个价呢。我还怕算高了被人说坐地起价呢,她那么喜欢,我们也不好欺负她,是不是?”曾芷芳放下手提包,打量起一屋子的绣品,“啊,真雅致,也只有你想得出来,又有这心思,看了我都爱得不得了呢。”
自滢涟搬来这里,曾芷芳这是第一次来。本来滢涟见了她,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这一来,反而打开了她的话匣子,一样样一件件给曾芷芳细说过来。
看罢,曾芷芳沉吟片刻:“小菱,可有打算把这些正经当做商品来卖?”
滢涟抬头:“芷芳姐,以后还是叫我的名字好了。”
曾芷芳难得地在脸上露出惊讶,也只是一瞬间就恢复过来:“你说的是,也该改口了。”
这下子两个人都静下来。
方才躲在暗影里的尴尬通通揭开伪装,赤裸裸站到她们面前来。
这么叫了十六年了,曾芷芳心里面,好像从来就没有谢滢涟这个人,从头到尾,她就是小菱,曾家的小菱。若她自己否定了这个身份,大抵会连带这否定和这身份相关联的一切人和事。曾芷芳怎么没见过?一程程来了又去的朋友,多少是为了避开这样的尴尬从此自动消失。
曾芷芳进来前在小街对面隔着玻璃看了好一阵,小店里姹紫嫣红,单滢涟一身素衣,坐在工作台前静静缝手里的绣品,因低着头,几缕头发散到颊边来,神情说不出的专注动人。
待到置身花店里面,曾芷芳才发现滢涟竟已把全副精神都投在了这里,墙头桌上处处都是她的心血,花木打理得欣欣向荣,连带自己也沾了勃勃生机。
曾芷芳马上看出来一件事: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小菱了。整个人似透着晶光,举止神态都较从容自信得多,尤其是以往眉头总像挂一段说不出的心事,如今真是放下了。笑起来又像回到最早的时候,干净澄澈。是,如今的她,只为自己笑,只为自己欢喜的事笑。
滢涟是个念旧的人,一下听见曾芷芳这样叫她虽觉刺耳,又想起她向来亲厚对自己好,不忍心就此丢过,竟有些不知所措。
亏得曾芷芳先回过神来,上来亲亲热热地叫一声“滢涟”,拉了她的手道:“这样就好,可千万不要因为这就疏远了,我们总是好朋友。”
当下两人坐下来,细细讲了那十字绣。
滢涟想一想:“你的主意好是好,只是这东西花时间花工夫,平日里做来消遣好,真要说做了去卖,断没有这工夫。”
“倒是。”曾芷芳点头,“不若这样,你把花样子印了,再配上你做好的成品样子,写明白怎么做,喜欢的客人买了去,在这里配齐料,自己动手岂不更好?做完送人或者自己用都是又体面又别致。若真没有时间自己做的客人,你闲了做些成品想来也够应付了。好在你这里东西全,又借着是花店,喜欢花的客人多喜欢这花的绣品,岂不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