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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不是你的错 ...


  •   “走神走这么久,还回来吗?”李嫣眼皮抬都没抬一下,悠悠端起茶盏问了一句。

      闻言,裴衍的眼睫这才微微动了动:“是臣失礼。”

      也许就像她说的,那一切的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

      李嫣喝了口茶,朝他伸出手掌:“笔给我。”

      随着她的动作,上好的云纹绡纱袖口轻轻覆在积着薄灰的卷宗边缘。

      裴衍的目光在那抹淡金与尘灰交叠处停了一瞬,随后平静地伸出手将那叠落了灰的陈旧卷宗移到案角,提起她的袖口轻轻拍了拍,这才执起那支紫毫润了墨递给她。

      李嫣在他挪动卷宗的时候,目光跟着一动,紧接着便看见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闯入眼帘,慢条斯理地拂去她袖口上毫不明显的灰尘。

      她莫名想起了小时候,和母后在一块的日子,这种细微到无人注意的小事,只有母后会做。

      “殿下?”裴衍提着笔唤了她一声。

      李嫣眸光微动,看了他一眼,接过笔道:“从前学写字的时候,轻易便将袖子、衣裳弄得到处都是墨渍,于是母后亲手为我缝制了一条莲纹襻膊,她说民间百姓做活、写字都用这个东西……”

      裴衍从未听她提起过从前的事。

      “可我嫌那玩意束着袖子过于难看,不肯用。”李嫣蓦地笑了笑,眼神逐渐柔和,“后来还是舅母用江南御贡的绫布给我绣了一件罩衣,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上面绣的是……”

      绣的是……
      她的声音倏地停了下来,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裴衍注视着她:“怎么了?”

      “那上面绣的是……梨花。”
      舅母一向喜欢梨花,她是知道的,可此刻比起梨花,真正让她脑袋一片空白,嗡嗡震响的,是从记忆深处冒出来的那张悠远又熟悉的面庞,和另一个年轻女子的面庞渐渐重叠、交织。

      李嫣缓缓抬眼看着裴衍,声音里带着大梦初醒的飘忽感:“我知道沈姝长得像谁了……”

      难怪她见到沈姝第一眼便觉得似曾相识。

      尘封已久的记忆随即涌来,她不自觉轻声道:“我记得母后曾说过,舅父和舅母刚成婚不久,舅母曾怀过一个孩子,后来那孩子因早产三个月,生下来后没保住,自此舅母身体也一直不大好,好些年都没能再怀上孩子……”

      裴衍凝眉思索道:“殿下是怀疑,沈姝莫不是定远侯夫妇的孩子?”

      李嫣尚无法轻易确定,只道:“舅母生产时,正值朝廷招募新兵,欲组建一支抗击海匪的军队,舅父远在靖州,未能及时赶回京城,是母后留在家中陪产,可母后明明说过,那孩子的确是生下来就没了气……”

      即便是活着,那为什么会流落在外,兜兜转转变成了沈岳的养女呢?

      难道是她想多了?
      不会的,虽说世上不乏有容貌相似之人,可她偏偏是沈岳的养女,沈岳又与旧案有脱不开的干系,这未免过于巧合。

      裴衍认真思索片刻道:“时隔久远,关于当年定远侯夫人生产之事恐有不为人知的变故。”

      他话尾稍稍一顿,看向李嫣:“其实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李嫣眉心倏地一皱:“你想说什么?”

      裴衍问道:“殿下可知定远侯夫人之父是谁吗?”

      舅母的父亲?
      李嫣哪里认识他的名字,只隐约记得此人好像位列三公,权倾一时。

      她不太确定道:“是乔太师?”

      “不错。”
      裴衍将从前在谢平之那听来的旧事一五一十道了出来,“听闻当年乔家与沈家私底下本是有娃娃亲的,但因为后来陆家手握重兵,权势远胜沈家,乔家便主动解了这门亲事,转而将独女嫁进陆家。”

      “可沈岳当年已是金吾卫将军,连永宁侯府都畏惧三分,乔家还看不上?”李嫣拧眉问道。

      裴衍道:“拜高踩低之传言,许是旁人臆测,以讹传讹,具体缘由只怕无从得知,但沈家和乔家从前的确是有故交的。”

      接下来的话,他似乎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稍一停顿后,低垂着眼帘平静道:“而且据臣多年审案经验来看,当年定远侯夫人未必是早产。”

      李嫣倏地怔了一怔。
      只见他从胸前衣衽里取出一个包着靛蓝布帛的物件,打开后里面放着一块玉佩。

      细看之下,是一对双鱼佩的其中半块。

      他道:“之前捜査周安家眷侵占的那座府邸时,在庭中那棵梨树下发现此物,应是定远侯夫人出嫁前的旧物。”

      双鱼佩有定情之意,有情之人定会随身携带,若非决意舍弃情谊,怎会将其遗落在私宅?

      李嫣拿起那块玉佩,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不禁脊背一寒,蓦然看向他:“你是想说,那个孩子也许是舅母出嫁前便怀上的?”

      那孩子的父亲是……沈岳?

      李嫣也算是遇事不惊之人,可此刻心底却涌出一阵难以言喻的惊骇:“舅母是在母后出嫁的前两年生的孩子,倘若当年那个孩子活着,如今的年纪倒是和沈姝对得上。”

      裴衍神色有些肃然:“只能说有可能,尚无法定论。”

      眼看手上的笔墨渐凝,李嫣心不在焉地将笔搁下,陷入沉思。

      沈岳出身武将世家,站在他的立场上,扳倒陆家,既能换来东南海军的统辖之权,权势再上一阶,又能重新夺回旧爱……

      “可舅母也死了呀!”
      李嫣蓦地说了一句,“沈岳若真与舅母有私情,那他在陆家满门抄斩时为何没设法保住舅母的性命?”

      况且,母后与他又有何仇怨?
      当年那个妖道和他有关系吗?

      李嫣越想脑子越乱,转而看向裴衍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裴衍亦是眉头紧锁:“依眼下证据来看,除了沈岳,当年通敌走私案之主谋应还有一人,且时至今日,仍在作案。”

      他从手边整理好的卷宗副本里,抽出了一份递至李嫣面前,一边展开一边道:“自前年冬月起,东南沿海几个州府陆陆续续又有毒盐致死的案件发生,当地官府隐瞒不报,一直到今年三月才有风声透入京城,只不过此案被前任大理寺卿压着没办,这才无人知晓。”

      李嫣垂目一看:“那只要勘破此案,就能将旧案主谋一同查出来吧?”

      裴衍微微颔首。
      说到此处,他脑中始终想着另一件事:“对了,兰雅阁闭店多日,苏姑娘是有别的要紧事吗?”

      上一世,震动朝野的官盐走私大案可以说是李嫣势败的导火索,而苏晓之所以卷入此案,是因其前往海州做生意时,用来押送货物的车队被人动了手脚,混入了一包打着官印封识的盐砖。
      继苏晓被抓,引出她同李嫣的关系,朝中骤然涌现出一股势力,将罪名冠至李嫣身上。

      故而要想避免重蹈上一世的结局,最关键的便是阻止苏晓离开京城去海州。

      可上一世的官盐案明明发生在两年之后,为何这一世这么早就有了苗头?

      李嫣不知他好端端地为何提起苏晓,定了定神后,只道:“本宫打算让她帮忙挑选伴读的人选。”

      裴衍追问:“殿下要让苏姑娘进弘文馆?”

      李嫣一边重新执笔润磨,一边答道:“不错。”

      闻言,裴衍几不可察地稍稍松了一口气,不欲多言。

      李嫣只稍一抬眼,便敏锐地察觉到他脸上神情的变化,问道:“为何突然问起她?”

      裴衍自认是个冷静自持之人,可每回想起此案都会心神不宁,即便是此刻,心中都有种沉重又压抑的窒闷感。

      李嫣开始落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他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会才道:“刑部很快便会彻查毒盐案,案子查清之前请殿下务必将苏姑娘留在京城。”

      李嫣动作未停,也没问为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隔了好一会才缓缓停了笔,抬起头来,目光澄亮地望着他,忘却方才所有疑惑茫然似的,只平静地对着他说道:“从前的那些事,都忘了吧。”

      裴衍有一瞬的恍惚。

      李嫣注视着他,声音轻且平静:“我说过,所谓前世不过黄粱一梦,我的死,也许是树敌太多,也许是棋差一招,总之,不要觉得那是你的错。”

      她陡地一笑:“更何况,本宫大业未成,惜命得很,怎可能傻到为你赴死?”

      这是她第三次说这话。

      相比第一次他剖白心迹时,那带着惊怒与不敢置信的冷戾驳斥,第二次风波暂歇后,为掩饰悸动而刻意为之的轻佻戏谑。

      这一次,是她发自心底地希望他可以抛去前尘往事,轻松地活着。

      落日余晖自西窗缓缓倾入,深金色的光就这样照亮了李嫣的侧颜,温柔地将她眉宇间的平和又融化了几分。

      裴衍注视着她的瞳孔,似乎想将这面容刻进心底似的,缓缓笑了笑,刚欲张口回答她的话,下一刻出现在眼帘里的身影却让他面色骤然一变。

      “什么叫做……你会为他赴死?”

      李嫣背对着书房的门,当这个克制着惊痛和不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猛地浑身一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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