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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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近中天，和亲的车驾浩浩汤汤从城门驶出，绵延数里顺着宽阔大道一路向北而行。
两国和亲，可以换来边境的安宁、赋税的减免。百姓们自然夹道相送，振臂欢呼。
从前公主和亲，百姓们庆贺之余，更多的是心生感慨，尤其是家中有女儿的，总能产生一种物伤其类的共情和怜悯。可男子和亲是头一遭，百姓想都不敢想的事，皇帝就这么给办了，天底下没有比这更稀奇的事了，是以车驾经过时百姓们都争相从人群中挤出个脑袋想一探究竟。
可惜旌旗招展下，最中间那辆四驾马车遮挡严实，什么也瞧不见。
郭甫云独自站立在城楼上，眺望渐行渐远的队伍，面色深沉。
“宰相大人。”
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郭甫云闻声回头。
来人正是白露。
郭甫云想了想道：“你是晋平公主的人？”
白露浅笑着微微颔首：“大人，我家殿下有请。”
禾雨楼是城东最大的茶楼，建于云霄桥边，三楼雅间临窗处，可远望汴河上的四方之客，将京城盛景尽收眼底。
以往这个时辰，茶楼酒馆最是热闹。
不过今日人都跑去城门凑热闹了，一时半会禾雨楼里还算安静，茶香袅袅，一片清幽，只有走廊上挂的几只鹦鹉，见了人便叫唤：“来者何人！来者何人！”
郭甫云无言，跟着白露步入雅间。
雅间内分为内外两室，中间以一道水墨缂丝屏风隔开。李嫣临窗静坐，窗户却虚掩着，只漏进几缕微光，显得室内有些昏蒙。她面前的茶几上搁着一壶茶，两个青釉茶杯，手里拿着一本供文人赏读的书，漫不经心翻看着。
郭甫云一见着她，本就不大好的心情又差了几分，缓了缓气才走到她面前坐下。
“宰相大人看起来脸色不大好。”李嫣的目光从书卷后抬起，声音浅浅淡淡，如风过耳，清泉漱石。
郭甫云不为所动。
老狐狸纵横朝堂这么多年，这种笑里藏刀的情形见得多了，也习惯了。
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黄毛丫头手上栽了坑，玉如意案初发时，郭甫云尚觉得是皇后的提醒是小题大做，经历御审那日，他才发现，李嫣这人心思缜密，手段也不简单，连赌坊那等三教九流集结的地方都能插上一脚，其背后的实力不容小觑。
他有心提防着李嫣，只开门见山道：“公主殿下找本相何事？”
李嫣也不兜圈子，把书往边上一放，直言道：“想跟宰相大人谈笔交易。”
郭甫云道：“公主和本相能有什么交易可做？怕不是又做了什么局等着坑害本相。”
李嫣一听，这是对御审那日发生的事耿耿于怀呢？
她笑了笑道：“宰相大人此言差矣，都是过去的事了，何不放下心结，和本宫好好谈一谈？”
“说得轻巧。”郭甫云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精明的眼睛审视着李嫣，“先是玉如意，而后是御审，公主两次设局陷害本相，眼下竟然轻飘飘一句话就想揭过？”
李嫣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道：“本宫不是差点就死在你们手上了吗？礼尚往来，就当扯平了。”
郭甫云可不上当：“刺客背后的真凶还没查出来，公主莫要把罪往我郭家头上扣。”
李嫣轻嗤了一声：“此处只有你我二人，都别装了，皇后派人刺杀本宫失败，宰相大人替她善的后，不是吗？”
郭甫云没想到她能将事情看得这般通透。
当晚顺天府的人说刺客身上搜出郭家的令牌，他只道皇后行事虽莽撞，但还不至于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此举怕是有人刻意栽赃，但事关重大他唯一的选择当然是销毁物证，打点了顺天府那边的关系，撇清郭家的嫌疑，现在这么一想，这竟是李嫣的投石问路之计。
物证不除，郭家便是凶手。
物证消失，又坐实了郭家做贼心虚。
重要的是身临绝境，险些丧命之际还能想出这么阴险的招数，郭甫云只觉毛骨悚然。
李嫣说到这份上，再兜圈子也没什么意义，郭甫云问道：“公主要和本相做什么交易？”
李嫣眼帘一搭，故意不答，反而平淡问道：“宰相大人猜猜本宫这些年远离京城都在做些什么？”
郭甫云登时眉头一皱，总感觉李嫣这人说话一套一套的，尤其是她身上那种静如山岳，超然物外的沉着气质，平白吊起了他的戒备。
他道：“本相对公主的过往无甚兴趣。”
“可本宫对宰相大人的过往很是感兴趣呢！”李嫣一双明眸微亮，笑得那叫一个甜美，“是以这几年来，本宫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就用来关心关心跟郭家有关的消息，什么卖官鬻爵、欺压百姓这都不算什么，本宫记得郭家有好几个旁支宗亲，那些人干的才叫胆大包天，有的冒名经商，偷税漏税，有的欺行霸市，逼良为娼……”
李嫣徐徐列举郭氏一族背地里的行径，如数家珍。
郭甫云听得一张脸全黑了下来。
这哪里是关心关心？这得费多大功夫，多少人力才能挖出来？
眼前这位公主，背后究竟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势力？
“够了。”郭甫云沉声打断道，“本相与公主殿下素无纠葛，殿下何故这般针对我郭氏？”
李嫣话音一滞，冷冷笑道：“就冲坤宁宫那位姓郭，宰相大人与本宫怎么能算没什么纠葛呢？”
郭甫云这才听出了她的目的，眼眸一眯：“公主意欲何为？”
李嫣从容答道：“本宫希望坤宁宫那位……消失。”
郭甫云没想到她这么大胆，冷声道：“公主莫不是在痴人说梦？皇后是本相的亲生女儿，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舍弃她跟自断羽翼有何区别？”
“没用的羽翼断了便断了。”李嫣脸上有了几分冷冽，“本宫帮你换副新的不就好了？”
不等郭甫云说话，她紧接着道：“听说贪墨案的人证已经进了大理寺的牢狱，供出涉案名单是早晚的事，宰相大人近来接连陷入风波，安插在六部的势力恐怕也被拔除不少，要是再跟贪墨案扯上点关系……父皇一刀砍下来，可没人帮你拦着了。”
郭甫云面色阴沉紧绷，心里开始掂量起她的话。
自从陛下有意削弱世家，最先提防的便是皇后，近几年来，宫禁森严，皇帝身边伺候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坤宁宫如今看似尊荣依旧，实则早已被无形的手隔绝在外，成了一座华美却闭塞的孤岛。
家族送女入宫，图的是一份实实在在的助力，眼下坤宁宫那位显然已经力不从心。
李嫣看出他已有所动摇，开始加码：“若宰相愿意答应此事，贪墨案本宫可以帮你从中周旋。”
郭甫云不相信她：“大理寺那个裴衍是个油盐不进的，公主能有法子拦他？”
听见这句，李嫣就知道此事要成了。她低垂下目光，看了眼自己手中漂亮的茶盏，若有所思道：“人又不是铜墙铁壁，总有弱点可以击破。”
她语气顿了顿，沉静的眸中隐约有动摇的痕迹，只一瞬又消失得干干净净，再抬眸时，只剩胸有成算的从容：“三日之内，本宫替你摆平此事，希望宰相大人，不要令本宫失望。”
郭甫云手握权柄多年，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头一回像今日这般，心底有烈火烹油的感受。
陛下容不下他，昔日门客闻风四散，就连东宫也不成气候，更不用说面前还有一个手里握着他把柄的似敌似友的狠角色。
郭家如今说是风前烛、雨里灯都不为过。
兴衰荣辱，就在他一念之间。
他总觉得无形中有一股力量在推动着他走向困局，抬眼却又看不出半点蛛丝马迹，只有眼前这张温雅无害，与寻常花季少女一般纯净的笑靥，正静静等着他的答案。
许是聚集在城门看热闹的百姓都散了，楼下人语声渐杂，配上大堂传来的丝竹之音，原本安安静静的雅间都染上了几分喧嚣。
郭甫云喝了一杯茶才走，临走前不自觉瞧了一眼那座屏风，只觉有些古怪。
门开启又合上，白露守在门口。
李嫣将窗户往外推开了些，天光顷刻间泻入，铺出一道雪亮的光痕，连同屏风后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都映照得一清二楚。
秦铮缓步从屏风后走出，阴影在他身上一寸寸褪去，如白玉迎光，含着极淡的浅笑道：“殿下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女子。”
李嫣淡淡扫了他一眼：“说得好像你见过很多女子似的。”
秦铮捡了块软垫随手扔在李嫣旁边的空位，撩袍一坐：“天下女子都不如殿下，见再多又有何用？”
李嫣笑了起来，没搭话，转头看向窗外的市井街巷。
阳光有些晃眼，平等地洒向为生计奔波的寻常百姓和穿行人群、隔绝尘嚣的骏马华车，世间百态，众生浮沉，皆无处遁形。
秦铮问：“当今皇后毕竟是郭甫云的亲女儿，殿下认为他真能狠心舍弃吗？”
李嫣的目光落在了外面，眼中是川流不息的行人过客，她道：“世人都道天子无父子，可事实上除了天家，但凡有些财权在手的门庭，亲情都不过是锦上添花。市井百姓讲究骨肉亲情，不过是因其除此之外一无所有，而对于有权势的人来说，他们有机会拥有天下的一切，所谓亲情又算得了什么？”
不止亲情，所有人间炽烈汹涌的七情六欲，在绝对的利益面前，都不值一提。
李嫣喃喃说着，一时分不清说的是旁人还是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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