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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正月初八 ...

  •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过于遥远的梦想。那么,且让我们彼此珍惜这不多的相聚时刻。

      星海离开时忘记抹去的扶乩,顿时让原本暴跳如雷的江韵蝶把未骂出口的半句话吞进肚里。龙飞凤舞、潦草写就的八个大字,稚嫩胡乱得如同小孩的涂鸦:“子时震初乾位生劫”。她自是明白那个时候,那个方位,谁应该会出现。但那个无比张牙舞爪的“劫”字让她的心凉了半截。问明了星海所赴的方向,果真与所料不差。她来不及禀明谷主,仅吩咐了在守的杀手丙几句,就纵马疾驰而去。其实不详的预感,自那个神秘女孩出现始就有了。竟然能够有足够的定力请动笔仙,推演出结果,看来那个女孩在术法上所得也绝不容小觑。若是能得其之助将天书破解,想必二哥一生的心愿终能得偿。

      当江韵蝶狂驰一日一夜,半路接到飞鸽传书,费尽周折终于找到杀手乙和星海藏身的猎人小木屋时,眼前温馨的情景让她为之一震:杀手乙半身躺在一张瘸腿小桌上,腿脚耷拉到地上,嘴角犹自挂着一丝甜蜜的微笑,均匀的呼吸仿佛还处在当年无忧无虑的孩提时光。星海就蜷靠在某条尚且健全的桌腿上睡着,左手举过头顶,牢牢的攥在杀手乙的手中。月白色的袍子上绽放出一大朵一大朵暗红色的花,凝固了的血迹,反而衬出她睡梦中的脸上无比纯净的美丽,如同一枝出淤泥而不染的莲。

      江韵蝶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细腻的柔情。多少年了,一直处于紧张的奔命杀戮中,不曾见到儿子这般酣然的甜睡。她不忍打扰,悄悄阖上屋门,退出门外。

      外边阴云密布,晦淡无光。江韵蝶知道,战斗即将开始。这一次,是向来在暗中活动的幽风谷与所谓武林正道的第一次正面交锋。只许胜,不许败。胜了,这江湖中还有他们回旋周转的余地;败了,寻仇而来的厮杀将接踵而至,永无止息。这些年,他们在□□中已经陷得太深,深到无力自拔。所以谷主才会下定决心使出釜底抽薪的险招。但杀手乙的临阵脱逃,显然出乎他们的全盘计划之外。这乱局,不晓得是否能够顺利扭转?无力扭转时,还能够保住多少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的基业?她甚至不敢去想像,也来不及想像。因为凌家庄的追兵,已然迫至眉睫。

      叶家的刀,凌家的箭。盛名之下,共领风骚数百年。如今叶家的刀风芒已折,然凌家的箭锋利依旧。区区一个“百变紫蝶”,能否抗衡得住即将来临的凌家二十位好手的五行连珠箭阵?

      江韵蝶轻轻抿了一下额边的秀发,举手投足间,娇媚横生,不减当年。二十多年前,艳名远播的江家二小姐,无数江湖子弟踏破门槛谋求婚事,最后父母千挑万选相中的他,却是那个毁了她一辈子幸福的人。而且,他从来不爱她,他爱的只有他的刀,他的名,他的万叶山庄。他要娶她,只是因为万叶山庄需要一个女主人,而娶到这样一个受人追捧的女人,无疑是件极有面子的事情。一张薄薄的署名叶鹰的红色庚帖递进来,婚事定下未及一月,她就被一顶同样色泽鲜艳的八人大轿热热闹闹的抬出门去。那一刻,她或许还期许着幸福。而江家种种不幸的开端,根源于此。教她怎能不恨他。

      未等凌家众骑下马布阵,江韵蝶飘然而下,长剑一掠,快攻过去。“来得正好。”她轻声笑道,心中却丝毫不敢大意。与此同时,藏匿于道边林丛的幽风谷埋伏也纷纷现身。他们是杀手,向来不必太顾及江湖规矩。

      凌家众人为首者当机立断,侧身弃马,避过江韵蝶的攻击。趁她旧力用老,新力未生之际,左手挥出凌家妙绝天下之短箭,右手借机撑地而起,却被她凌空一扭腰恰恰闪了过去。

      其他人未必有这般幸运,十来个照面下来,双方互有损伤。江韵蝶临时抽调来的人力,大抵是幽风谷安插在附近的二流货色,并无天干地支辈中人物。好在凌家山庄这拨率先抵达的,也非其最强的天地人三字组合之任一。虽说实力差不多旗鼓相当,但凌家还是占了人数上的优势,隐隐显出合围之势。久战不下,江韵蝶的笑容不禁有些勉强。

      为首老者长声笑道:“看来幽风谷也不过尔尔啊。”精光暴敛,手上功夫为之一紧。他的武功在其余人之上,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盯住江韵蝶数下痛手。而江韵蝶本非以技击之艺见长,被迫得喘不过气来,只得凭一身轻巧功夫一味游走。

      “夺!”那老者再喝道,气焰暴涨,掷出的箭长短速度不一,在他点拨之下灵动如蛇,纷纷圈了过去,分六路上下堵住她的去路。江韵蝶无奈,只得顺他的心意,于千钧一发之际长剑脱手,磕飞面前将至的危险,以求自保。然而背后,急速飞来的箭矢带出的凌厉杀气已然刮得她脑后生疼。“罢了,想不到毙命于斯。”她闭目待死。

      “住手。”每个人的心底清清楚楚的流淌过这样一声轻叱,微弱的声音中有股不容人亵渎的圣洁之感。恰这时分,一道银白色的光芒亮起,仿佛秋夜的流星划破漆黑的长空,无比耀眼,又无比寂寞。时空仿佛被割裂,时间仿佛被静止。密箭织做的雨帘在某一薄弱处被划开,随即撕开一道颀长的口子,然后飞一般的扩展、破裂、瓦解。只这一剑,只这一瞬间,凌家众人的攻防完全失效,而且,凝聚起的杀气完全消散。气势已散,他们已败。

      五百年多前,那个青衫磊落的男子,一剑光寒十九州,如同神话般的只可抬头仰望。五百年后,传说中的无敌剑式在人间重现,是命运的轮回还是劫难的历程?

      为首老者毕竟见多识广,惊呼道:“裂山之痕……”话未及说完,倒卷回来的三支利箭“呼”的扎入他的左胸肺叶,即时毙命。其余离得稍远些的众人经剑气一扫,或被剑气震得乱飞的流箭击中,多多少少身上都挂了点彩。倒是江韵蝶刚巧闪在老者背后,未曾伤着半分。

      远处山谷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哨响。凌家众人默不作声的抬起老者的尸骸,动作迅捷的按原路退了回去。

      星海双手握剑撑地,借以支撑着自己重量,眼中止不住惊讶、疲倦和歉意。惊天动地的剑式一出,她的灵力无法驾驭攻势,反被磅礴的剑势所控,身不由已的挥剑向前斩杀。她本不欲伤人,却酿成血腥的灾祸。老者的怨灵甚至不及凝聚成形,就被汇集着她灵力的剑芒所击碎,瞬间无影无踪。

      “啪”的一声,不经意间有细微的裂痕在长剑上暴出,渐渐蔓延伸展出一条条细长的沟迹。未及众人反应过来,整柄精钢百炼的长剑竟无法承受非凡灵力的注入,终于完全碎裂。成千上万个细小碎片如流矢般爆射开来,插得星海满身是痕,甚至有几片毫不留情的透胸而过。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星海一头栽地,晕了过去。

      遍体的新伤处渗出的鲜红,混着旧有的血迹,映着星海无比苍白的脸色。在江韵蝶看来,有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诡异?妖艳?抑或是敬畏?可星海的目光从来都是那般的清浅明亮,无法让人不去相信她。况且,这一役,因她而胜;自己的命,也因她而留。

      “走。”江韵蝶当机立断,撤出这是非之地为第一要务。其余的,交给谷主决断吧。

      ~~~~~~~~

      虽说万叶山庄的大火已经灭了数日,空气中依然混杂着烧焦了的什物气味,呛人口鼻。空空荡荡的鱼龙镇,剩下人烟渺茫的空壳,正对着山庄的断瓦残石,无比凄凉的写照着曾经的繁华。废墟上的残雪经将明未明的月光一照,泛出冰冷的涩光。

      凌玥在练武场的废墟上找到了满身泥泞与血迹的他。叶鹰的宝刀,或者更精确的说,半截断刀就插在离他三尺的泥地里。昔日的锋芒似乎随着旧主的逝去而光鲜不再,看上去与破铜烂铁并无本质的区别。

      叶翔神情麻木,对着装寿酒的大缸,用一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到的舀勺,一口一口的往嘴里灌酒,甚至不能察觉陈酒呛人的辛辣。哀莫大于心死。他如同槁木般,机械的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凌玥不劝他也不阻拦他,背倚着断刀,坐着看他。从幽风谷不辞风尘的赶来,她要的不是这样的答案,和这样一个失魂落魄的他。她所想托付终身的人哪,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一往无前的少年。多年前的某一日,叶翔斩钉截铁的扬言要与父亲一刀两断,报不得幼弟的仇便誓不为人的时候,年幼懵懂的她被那样雪亮的眼神所震撼,从此爱上了他。在一次次的被拒绝、被伤害以后,她还是无法不爱他,甚至比以前更爱他。

      一钩弯月缓缓的从夜幕东侧升到中天。

      不知喝了多少时间闷酒之后,叶翔似是不耐烦,把脑袋全部埋进酒缸,咕噜噜的一阵痛饮狂灌。酒面上凝结的薄冰是凉透的,痛饮下去的酒无比的灼热。仿佛有一团红莲烈火从他心底深处烧了起来,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彻底底的毁去。猛然间被酒水呛到,他剧烈的咳嗽起来。那一刻,无声的泪抑制不住,滚落下来,和酒水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的颜色。

      整整一天一夜,他疯狂的挖坑填土,没有片刻停歇,然后小心翼翼的从焦土中捧来一具具被烧得焦黑的、肢体扭曲、分不清彼此面容的遗体埋葬。叶家祖传的宝刀不曾被火烧断,却被他生生挖断。于是他毫不迟疑就用上了手……那是他的亲人、他的朋友、他的家仆,经烈火一炙,泯灭了所有的尊卑亲疏。他甚至无法辨认出其中哪一具尸体是他的父亲……愧为人子,愧对叶氏的列祖列宗!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恨,却不知该恨谁。所有种下的“因”都因为这样的“果”而一一终结。唯独他的爱与憎,被束之高阁,无人理睬。十一岁之前,他以为自己是因为爱情而生;十一岁之后,他以为自己是因为仇恨而活。然而,惨祸来临后,当敬爱无法称之为敬爱,当仇恨无法称之为仇恨,他的生命陡然间失去了全部的重量,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就如同,当年抱着弟弟小小的尸体般无助脆弱。

      忽然间,一双柔软的手从背后无比坚定的环住他的腰,然后整个少女的身子贴上来,紧紧依靠着他。这一抱仿佛用尽她全身的力气和全部的勇气,凌玥浑身颤抖着,却始终不愿意再放开手。

      哪怕失去了整个世界,只要有爱的存在,就不会寂寞和孤单。他转过身,侧过头,埋首在少女的乌黑如瀑长发里,用力的搂抱住她,用力得似乎要把她全身的骨头捏碎。

      “表哥,”凌玥在他耳边轻轻的叹气,“我就是喜欢你啊,但你为什么总是不要我呢?我知道,表哥你也是喜欢我的啊。”

      她情不自禁说出的话,仿佛骤然击中了他生生世世解不开的死穴,叶翔的身板一寸一寸的僵硬了起来,神志也一分一分清晰了出来。他,究竟在做什么啊?他挣脱凌玥的怀抱,一头坐倒在地上,抱着脑袋,满脸痛苦的神色。“对不起,玥……我糊涂了。”

      凌玥扑上去跪倒在他脚边,眼波里盈盈的有泪花闪动:“表哥,为什么啊?”十七年了,她不曾对谁这般软语央求过。哪怕是前两日,她因为担心、忧虑和害怕而失声哭泣,却从未象此时此刻这般内心荒凉无依。为什么,面前的这个男人,既给她希望,又让她绝望?是不是因为得不到而倍加珍惜?

      他避而不答。她想寻求一个多年未决的答案,追问道:“是不是因为那个星河?”她眼里有怨恨的光芒,“你们兄弟俩真是被狐狸精迷住了,一个为她抛弃未婚妻,一个为她连命都肯拼上……”

      “你说什么?”突然,叶翔探出手去,死死拽住她纤细的胳膊,“你怎么知道的?”他抬起头,是令人惊悚的雪亮眼神,片刻前的崩溃一扫而光。

      “原来这世界上还是有你在意的东西。”凌玥使劲抽回着手,冷笑道:“你想问什么?”

      他不放,满脸震惊,近乎于逼问:“我弟弟。你怎么知道的?”

      凌玥却不依,皓腕一翻,从虎口往上到膻中,连点叶翔十二大穴,微微一足点地,轻轻巧巧的翻身落于三丈开外。“想知道么?哼,偏不告诉你。”她揉着被抓疼的胳膊,恢复凌家大小姐的娇纵脾气,毫不含糊的说。

      叶翔不料她会对自己动武,苦笑道:“算我求你……”

      “谁求我都没有用,尤其是你!吃软怕硬的臭家伙!”凌玥怒喝道,恨不能在他身上扎几个透明窟窿,于是取出袖箭,比划了几下,终究是舍不得真的下手。“有本事就上凌家庄向我道歉,不然的话,不然的话……”她狠狠心,跺跺脚,头也不回的离开。最后一个字传入叶翔耳朵里时,已在数里之外。

      “不然的话……”叶翔喃喃道,“你会来找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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