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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二月廿二 ...

  •   --过了这么多年,我们是否依然站在原来的地方,彼此相守相望?

      春色满园,落英缤纷。漫天的飞花琼英中惊起一道剑光闪亮,快似迅雷。星海捏了个诀,收势闲闲一笑。

      “丫头,偏了一寸。”林瑄侧身枕在白玉刻花躺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落棋子,独自对弈打发时间。

      星海撇撇嘴,随便把剑往后一丢,道:“不玩了。”

      林瑄劈头夺过她正欲下手的一碟卤汁豆干,心疼道:“这么好的剑,你说扔就扔了,也不怕砸到人。即使没砸到人,砸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对的嘛。”

      星海跑出去拣剑,顺手拎回来个新糊的蝴蝶风筝,奇道,“这个风筝好眼熟啊。”

      当然眼熟啊,不就是你和叶翊乱逛提溜回来的那个嘛。林瑄没好气的往她脸上掷了把棋子,都被她轻巧的挥动剑,砸了开去。他和宋玲赚得星海糊里糊涂的帮叶翊治了伤。叶翊醒了,就一声不吭、没日没夜的重整这个风筝。刚才他明明白白的看见叶翊拿着风筝过来,星海练剑练得认真,没有察觉。叶翊站了半晌没动静,把风筝搁在灌木丛中,板着脸回去了。叶翊,是终于放下了吧?

      “喂,”星海使劲的摇晃着他的椅子,笑吟吟的说,“咱们放风筝吧?”

      林瑄转为头疼了。这女孩,资质异廪,悟性奇佳,十日来已经学得他的七八成功夫,实乃百年不遇的武学奇才。就是玩兴太重,千方百计的想逃脱用功。害得自己不得不派几个暗探,日夜的轮番监视着她的行踪,防她再惹出是非事端。

      “少主,有个女子说要见您。”家丁丙匆匆过来,跪下禀道。那女子,天晓得是何来头,满脸嚣张的踹开正堂大门,往首座上安如泰山的坐定,吩咐完“叫林瑄过来”,便自斟自饮自娱自乐。如此气势汹汹,张扬跋扈,世所罕见也。

      “女子?听上去很有意思的样子。”林瑄露出个玩味而暧昧的笑容,“星海,可不准偷懒哦。”

      星海悻悻的抡起剑往他肩上劈去,不小心用力过猛带翻了棋盒。黑黑白白的子,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嘿,你这是用刀。”林瑄单脚跳着躲开,心情大好,宠溺的敲了下她的头,施施然离去。

      正堂的门半掩着。春日暖阳的影子透过新糊的宣纸窗格,疏疏淡淡的投到凌玥娇媚的眉眼上,流露出几分别样的清愁。林瑄本欲踏步进去,瞥见来人竟然是她,忙缩回脚去,心中叫苦连天:“她怎会寻到这儿来?”

      里面凌玥侧耳早听见脚步声,扬声高喝:“谁在外面?给我滚进来。”

      凌玥是江左凌家庄独女,虽然不是大家闺秀,也是世家子弟。如此暴喝,言语粗俗,只能证明一点:她的心情糟糕到不能再糟了。林瑄用折扇遮起自己的面目,故作优雅的踱进来,打个哈哈,道:“凌小姐,不知您远道而来,有何见教呢?”

      “凌瑄,少装蒜了。”凌玥怒目挥袖,滚烫的茶水劈面而来,浇了他一身。

      林瑄尽量装作毫不芥蒂,才搁下扇子,便用袖掩着轻咳一声,道:“林某不曾装蒜。”湿嗒嗒的水顺着他绸缎的褶皱落到地上,一滴两滴,渐渐汪出一小团积水来。

      “啪”,出乎意料的,凌玥一个巴掌扎扎实实的打到他脸上,火辣火辣,生疼生疼。他尚在怔忡未明中,凌玥已经扑倒在他怀里,死死的揪着衣襟,大声的痛哭流涕起来。时光流转,仿佛重新回到那一个宁谧的夜晚,她也曾这般无力的在他面前流下眼泪。

      “嗨,”他觉得不妥,但最终放下遮面的袖子,搂抱住她,轻轻拍打着背,温声安慰,“你怎知是我?”

      她忽的噗哧一笑,泣涕涟涟的秀颜说不出的明艳照人:“林瑄,凌瑄,两世为人,你竟然连个名字都舍不得更换。”

      真是如此。凌瑄,那个维系着他一生中最单纯美好时光的名字。文绉绉的,说来凑巧,还是她的父亲凌君卿起的。他家世代是凌氏家奴,随凌家的族谱辈分,玉字偏旁,祝愿一世富贵如锦。后来改凌为林,隐姓埋名,却让知情人如她,轻易的猜了出来。凌瑄,是那个爱她护她的小哥哥。杀手甲,是那个行走于暗夜的冷血杀手。而如今的林瑄,拥有倾城的才气与财富,是在江湖上举足轻重的听翠堂少主。他不愿有那样的过往,却不得不依附于那样的过往。

      “你怎会到幽风谷做杀手的?”凌玥哭累了,抬眼仰面望他。在她心目中,一直敬他如兄,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

      林瑄轻轻的推开她,侧过脸去,不让她看清心底的情绪波动:“我叛出幽风谷了。”

      “小哥哥,你一定吃过很多苦吧。”

      他不应,嘴角隐着涩然的笑。岂止是很多而已?被家人遗弃,被同伴嘲笑,被利刃刺心,修罗场中不停的浴血而战,伤人者必须自伤三分。因为悲得太多,所以才学会这样风轻云淡的从容微笑。能光明正大的回到这明媚日光下生存,娇生惯养的她怎会懂得其中的艰辛与痛苦?

      凌玥依然喃喃的说下去:“况且义叔走了,你一定很孤单吧?”

      “住口!”林瑄脱口怒喝。痛楚如潮水般涌至,逼迫得他几乎没有勇气再呼吸下去。他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如蚊蚋般哀求:“不要……永远不要提这件事。”

      “凌瑄!”凌玥揪住他的领口,尖锐狂怒的女声在他耳边如六月轰雷般暴响,炸得他无地自容,“你不孝!”

      林瑄攥紧了拳,指甲深深的扣进了肉里,垂首不发一言。是的,他早就知道,星海杀的那个老者,就是他的亲身父亲--凌义。纵然父亲狠心将自己出卖抛弃,纵然父亲十多年对自己不闻不问,纵然父亲毫无舔犊之情,可那是骨肉相连的血亲啊,无论如何都无法轻易的抹杀驱除。杀父之仇,没齿难忘。不忠不义不孝如他,不仅几次三番下不了手,甚至将那凶手留在身边,呵护有加,倾囊相授……

      凌玥狠狠的踢打着他,骂道:“你们男人都是色令智昏的家伙!无耻!下流!”言毕,渐渐半蹲下身,扯着他的衣襟下摆,更加大声的哭泣起来。几日前,表哥到凌家庄作客,明确的说不要她了,不顾她使尽手段挽留,飘然离去。千辛万苦的逃出家门,投奔过来,见到的却是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小哥哥。叫她如何是好?

      “好一个郎情妾意。”背后有女子冷冷的说,比数三九天的风雪还要寒意逼人。

      凌瑄匆忙转头看去。宋玲双手笼在袖中,黑澄静明的眸子,眸光寒冷砭骨,见他张口欲辩,冰冰的抛下一句:“看看你的星海去吧。”转身提气,几个纵落,消失在假山花石丛中。

      “师妹……”林瑄急急掰开凌玥的手指,全力追赶过去。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深切的体会到,他心中偷偷喜欢只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影子,并不是这个长大成人的凌玥。十多年过去了,谁都不曾停留在原来的地方。最令他珍惜的,愿白头不相离的,只有这个风雨同舟的师妹。不想再错过,不想让她心伤……

      “星海,”凌玥抹干净眼角的泪水,攥紧手中的袖箭,恶狠狠的咒骂,“我凌玥发誓,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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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春季难得的晴天。万里无云,澄空似碧,远山如黛。

      叶翊心情沉闷的走在□□上。繁花似锦,日光明媚,可这一切都是旁人的幸福光景,与他何干?

      “叶翊!”那个熟悉的声音欢欣鼓舞的遥遥唤他。

      叶翊微微一震,顿步驻足,久久不敢回首。背后搭上肩膀的柔荑,拽起他的胳膊,一齐轻飘飘的腾空而起。他抬首往上看去,星海伸手牵着系风筝的棉线,乌发丝带在风中翻飞扬起,环佩叮咚作响。仅靠一只风筝的浮力,便能御风而行,如白凤般翱翔天宇,展翼红尘。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轻功!

      袖底风起,卷起一地尘埃。星海忍不住咳了两声,凝眸嫣然笑道:“你可抓牢了。”足尖在灌木丛中轻点,凭风借力,一掠而起,陡然拔高了一丈有余。

      叶翊紧紧抓着她。星海身轻如燕,恍若无物。他的重量却带着两人一风筝不停的下坠。一路的分花拂柳,星海不得不踩踏芳树琼枝,高低纵落。他终是拖累她了,叶翊黯然的想。

      “这就是飞的感觉。”星海神采焕然,顺着去势,轻巧的跃上天香楼的青瓦,翩跹滑翔而下。列列的风鼓起星海的衣袖。明明净瓷般的脸,不染尘埃,惊若天人。

      她记得,她居然都能记得!他曾说过在梦里,他试过飞的感觉。所以,她带着他,要这般亲身体验经历,不是么?如此,叶翊此生无憾!

      他缓缓的抽离了相握的手,神色平静,仰面堕落:“对不起,我不配。”恍惚间,星海的脸与梦中女子的泪水迷离交相重叠,同样的白衣胜雪,同样的不可企及,同样的悲切哀默……

      是她,一直都是她。前世的冤孽,今生的重逢。相思最苦,请原谅他不想再心如刀割。叶翊闭上了眼,唯愿一切能够终结。

      刹那光阴,风止云静。

      “不!”跟随而至的怜儿,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冲上前去。

      星海仍在半空,彷徨无助的伸手,迷茫无神。此情此景,仿若昨日重现,是她不能承受之轻。如遭雷击般,她忽然喷出大口鲜血,面如金纸,直直摔了下去……

      叶翊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仿佛小时偎依在娘亲身边,香香软软的感觉,很想沉入一场永远的迷梦。

      “醒了就别装睡。”耳边传来冰凉凉的讽刺声音,是所谓的表姐宋玲。

      叶翊无奈睁眼,发觉自己枕在怜儿的腿上,顿时涨得满脸绯红,挣扎着想起来。

      宋玲白了他一眼,冷冷的说:“想不到你居然会想自杀。朝三暮四,你们男人都是些不可靠的东西。”

      “师妹,她好像摔断肋骨了。”远处林瑄焦急的招呼。

      叶翊猛然坐起来,惊道:“她怎样了?”左腿上钻心彻骨的疼,咬咬牙拼命忍住。掉下去的时候,故意没提真气。那一刻,他真的是想寻死的,可惜天不遂人愿。这就是命吧?从今往后,忘却过去种种,只向前看。

      “你这么在乎她,你自己救去。”宋玲对林瑄冷言冷语道。片刻前紧急之下,匆匆赶来的林瑄,首先冲向叶翊,见怜儿更近,方才转而救星海。毕竟晚了一步,仅扯住她的衣带,仍让星海重重的砸在地上。宋玲看在眼里,知道在师兄心目中星海地位不过尔尔,但此刻师兄大人美女在怀怜惜万分,她不免有点醋溜溜的酸味。

      “师妹快来,她内伤很重。”林瑄又叫宋玲。

      “都怪我。”一撑地,叶翊想坐起来,牵动了伤处,复又跌落到怜儿身上。

      宋玲撇撇嘴,讥笑道:“省省吧你。我们怜儿可不需要瘸腿的新郎。”宽大的袍摆渐渐在他眼前消失,她忽顿了脚步,压低了声音感慨道,“看来这个星海对你并非全然无情啊。”

      同样的话,林瑄曾对他说过。他之于怜儿,更多的是愧疚和感动。那么,星海之于他,又是什么呢?叶翊悲喜莫辨,愣在原地。

      星海苍白的脸,颜色接近于透明,晕死委顿在地。林瑄怕错了伤骨,不敢动她,只轻轻的用帕子擦拭她嘴角残留的血迹,听得宋玲走近了,迟疑的说道:“她像是走火入魔了。”

      “什么?”知道星海的武功对他们意义重大,宋玲伸出两指搭上她的掌缘,凝神良久,露出疑惑的神色,“看样子并无大碍,只是……”

      “但说无妨。”林瑄舒出一口气,直起身子。

      宋玲迟缓的说:“她的奇经八脉天生打通,脉象迥异常人。医书记载,有此奇相者,唯有,唯有……”

      “唯有什么?”很少见到师妹这样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林瑄稀奇道。

      “唯有纯阳祖师和亲传弟子沉香。”

      林瑄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她未必是人?”

      神仙鬼怪的传说,旁人或许以为是聊斋乱弹。幽风谷的传人却是知道真有其事。若非如此,天书从何而来?六百年前,华山因何被劈成两半?想想星海出现以来的灵异之事,林瑄半信半疑,正色叮嘱道:“此话不可外传。”

      “嗯。”宋玲抬眸,与他对视一眼,俱是惊悚惧怕的神色。

      2008.2.20~2008.3.6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二月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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