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距科举还剩1675天 ...
-
往北十几里,旱灾仍然很严重,河流干涸,路旁的柳树被剥得露出大片皮肉,在阳光下森森发白。
干瘪的死尸倒在一侧,蚊虫苍蝇嗡嗡嗡飞个不停。
眼瞅着要到正午了,李梦回用力拧一把滴水的衣角,声音干涩沙哑地喊道,“前边有个破庙,我们去那儿休息。”
虞有玥倚着水桶打盹,闻言伸着脖子往前看,她脑袋晕乎乎的,浑身乏力,怕是中暑了,再不找个阴凉的地,可能会晕。
于是问李梦回,“梦回叔,还有多远?”
“一里不到,快了啊。”
阳光毒辣,照得天地白晃晃的,眼睛都睁不开。
李梦回压了压头上的草帽,转身鼓励后面的人,“再坚持一下啊。”
搁以前,后面的吴疾早鬼哭狼嚎了,这会儿却安安静静的,李梦回不习惯,扬声喊,“吴疾,吴疾,跟得上不?”
“闭嘴!”吴疾语气很冲,“闷头走你的!”
李梦回就怕他哼哼唧唧撂担子不走了,此刻看他还有力气发脾气,心中大石落了地。
哪晓得一进破庙吴疾就不行了,红得发黑的脸惨白如纸,走两步就咚的栽了下去。
先进庙的楚氏取了竹席正往地上铺,被这猝不及防的动静惊得扭头,眉心狠狠一跳。
门里,大着肚子的郑氏矫捷的蹲下身捞起吴疾脑袋掐他中。
吴疾没醒,郑氏动作一僵,啊啊啊捂着肚子喊痛。
楚氏心下大骇,竹席一丢就冲了过去,“哪儿痛哪儿痛?”
几十年邻里,多少会有不睦的时候,但要说深仇大恨却是没有的,故而听到郑氏喊痛,都放下手里的活围了上去。
郑氏嘴唇白得发青,一个劲儿的掉眼泪,“孩子,我的孩子。”
楚氏面色紧绷,道,“拾掇一块阴凉的地铺上竹席让她躺着,大山,拿锅烧水,煮点解暑汤...”
交代完这些,她叫两人帮忙,小心翼翼将她放平,等竹席铺好,将她挪到竹席上,然后去外面车上找棉被垫在她后腰处。
郑氏泪如雨下, “孩子,我的孩子...”
楚氏安抚她, “估计蹲急了,没事啊,缓缓就好了...”
她不是大夫,不会把脉,只能边给她扇风边安慰她。
已经醒过来的吴疾还有些茫然,瞥到抓豆子丢锅里的虞大山,楚楚可怜道,“虞大郎,多煮点解暑汤啊,我中暑了,没劲煮东西。”
这时候还想着贪便宜,楚氏表情一言难尽。
不得不说,和吴疾相处得越久,她就越相信谢氏说的,吴疾两口子的性子养不出宰相来。
那位为她们报仇雪恨的宰相,这辈子恐因爹娘俱在而平庸无为了。
为此,她很是沮丧。
回到自家车旁后,虞有玥给她一身换洗的衣衫也没接。
“娘?”虞有玥坐在铺开的竹席上,声音无力的。
楚氏蹙眉,抬头看她脸色不好,忙拿过衣衫让她躺下,“是不是中暑了?”
“有点。”
离开老家已近两月,中暑跟家常便饭似的,虞有玥并不当回事了,边躺下边催她,“先把衣衫换了。”
阿面被虞小山抱走了,楚氏换好衣衫回来,就坐女儿身边守着,用极其小的声音说,“娘刚刚想事呢,你吴婶儿子能当宰相是别人含辛茹苦抚养的结果,若让你吴婶她们养,怕是养不好的。”
打谢氏当时一说楚氏就在心里琢磨了,所以很努力的拧吴疾的性子,甚至想把他踹了。
来个去父留母子。
但方才郑氏紧张丈夫的模样让她想了许多。
人夫妻俩举案齐眉,她真要做了恶人,郑氏会念她的好?没准认定她厌恶虐待吴疾,在儿子面前各种说她的坏话。
那她之前种种岂不成了笑话?
她不由得问女儿的想法, “阿玥,你见多识广,以为呢?”
虞有玥扭头,往吴家车辆望去,略带迟疑地说,“父母再溺爱孩子也不会置孩子前程于不顾,吴叔吴婶只要舍得花钱送孩子去私塾,自有先生会教导他的。”
楚氏心下稍安,“那就好。”
只要能当宰相为她们撑腰,她乐得拿笔钱给吴家当孩子的束修。
她说,“到汴京后,叫你二叔把你堂兄和堂弟也送去念书考取功名,光耀咱虞家门楣。”
“咳…”虞有玥差点被口水呛到,憋红脸道,“堂哥吗?”
“他不行?”
“倒不是不行,科举以各州发解试为始,取解后入京参加第二年的省试,咱们背井离乡,得找门道才能参加汴京的发解试…”
虞有玥回想上辈子的事,“今明两年估计没戏了,只能等后一年…”
楚氏道,“后一年也行啊。”
“但后一年的解员只能参加五年后的省试,娘你不知道那一年的科举多恐怖,欧阳公为主考官,状元章衡,文人苏轼,后来的门下侍郎苏辙,以及两人的父亲苏洵,还有理学宗师张载和程颢,曾巩…”
虞有玥说不下去了,“堂兄能行吗?”
“他是家中长子,不行也要试试,而且你之前不是说了吗?能在大人物面前混个脸熟也不错。”
这么一想,楚氏高兴起来,“那年科举人数越多,你堂兄可结交的人也就越多,咱在汴京的靠山也就越多。”
虞有玥被说服了,“那得让堂兄好好读书才行。”
过不了发解试,其他都是白搭。
“待会我就教他背诗!”楚氏道,“必不让他虚度光阴!”
虞大山端着解暑汤进来,母女俩在竹席上睡着了,他把碗放倒过来的背篓上,先用扇子扇了扇,估摸着凉些了才叫醒楚氏。
“喝点绿豆汤罢。”
绿豆汤是荣州有名的解暑汤,他当时买了五斤,路上一直没吃,要不是楚氏发话,他仍舍不得煮的。
说着要叫醒女儿,被楚氏制止了,“阿玥有些中暑,让她多睡一会吧,你喝了没?”
“喝了。”他问楚氏,“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估计在小镇休息太久不适应大热天赶路,好多人都喊头晕乏力,村长的意思是住一晚,明天再走。”
楚氏点头,撑着竹席坐起,边喝汤边道,“待会把咱家的车往里挪点,别叫人钻了空子。”
庙里还有其他逃难的人,而且他们先来,占据了正中位置。
村里的车占地方,村里人被迫挪到左右两侧。
中间的人要是抢了水就跑,她们晕的晕,倒的倒,哪儿追得上?
虞大山看一眼,即刻起身就把车挪到了最墙边。
楚氏看他满头大汗,身上的湿衣服也没换,叫他先去换衣服。
进门前村里人就去茅厕瞧过了,四周墙壁完好,没人会头盔。
虞大山抱着衣衫跨出门,楚氏才发觉中间坐着的几户人家都带着娃。
脸晒得跟黑炭似的,奄奄一息的靠着大人的肩,只拿一双胀鼓鼓的眼盯着对面嚼干粮的王大米兄弟两。
王大米缺心眼,非但不背着点,反而故意嚼出声显摆。
那些孩子不停的咽口水。
楚氏打人的心都有了,唤王大米,“大米,你家衣服太臭了,还不快抱到外面晒着...”
再待下去,她怕王大米被那些孩子按在地上抢劫。
王大米惧怕楚氏,自不敢忤逆,朗声道,“哦。”
他一动,孩子们的目光就追着他跑,眼睛像钉在他身上似的。
晒完衣服回来的王大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背一佝,垂头耷儿的回到了车前。
楚氏正欲松口气,缺心眼忽然掰了一块饼递给一个孩子,“吃吧。”
几个孩子风驰电掣的扑过去,动作快得晃出了残影。
缺心眼自顾道,“想喝水吗?我给你们舀水...”
王尚被张火把拉去捡柴了,钱氏身体不适,在车轮前躺着,王清水姐妹两在前边熬药,没人管王大米,这不就让他舀了两大碗水给那些人?
楚氏想阻止已经晚了,只能叫虞大山,“大郎,王阿钱好像不好,快把王尚叫回来。”
人心复杂,谁知道那些人喝了水不会起贪婪从而抢劫她们,楚氏可不想被殃及池鱼。
她将碗放竹席里侧,顺势扶女儿坐起,“娘知道你难受,先别睡...”
虞有玥扯出个苍白的笑,“好。”
天光从破洞的屋顶倾泻,灰尘轻扬,如蒙蒙细雨铺在那些孩子身上。
他们没有哄抢,接过碗后,小心翼翼地捧到肩靠肩坐着的大人前,如视珍宝道,“爹,喝水,喝了嘴唇就不流血了。”
小女娃殷切且喜悦的眼神看得楚氏鼻酸,蓦然想到上辈子无依无靠的女儿,喉咙酸涩难忍,回头看女儿,竟也怔怔望着那对父女。
她把汤碗递她嘴边,“喝点解暑汤。”
末了忍不住多问,“阿玥,剑门关地界有水吗?”
虞有玥缓缓张嘴喝汤,回道,“有的吧。”
她曾阅览群诗,没有任何关于剑门关干旱缺水的记载,可见剑门关的溪水不曾干涸过。
楚氏心头一松,“那日子还有盼头。”
只要走到剑门关就能活命。
男子喝了水,撑着龟裂的手起身给王大米磕头,王大米没见过这种阵仗,不好意思的直摆手,见碗空了,又给他们舀了几回水。
王尚回来,见庙里跪了一片人,他家二郎挨个挨个扶他们起身。
他一头雾水,“二郎,怎么回事?”
“我看他们渴得嘴都烂了,舀了点水给他们。”双手扶着一妇人起身的王大米羞赧道,“我说不用,他们非给我磕头…”
不知哪句话挑动了钱氏的神经,气若游丝的她倏地坐起,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直勾勾瞪王大米。
半晌后尖锐大喊, “舀水,舀谁家的水?”
“还能谁家的?我家的呗。”王大米理直气壮,“舀了别人家的不追着我打嗦!”
“......”钱氏胸口起伏,抓起手边的锄头就砸了过去,“你这败家子,要气死我啊...”
王大米眼疾脚快地往右边一跳,躲过了迎面落下的锄头,心有余悸的抚着胸口辩驳,“我哪儿败家了?我这不是积德吗?都说出家人要多行善事,当着佛祖的面,我哪儿能见死不救啊。”
他双手合十,虔诚的念了句阿弥陀佛, “我娘病糊涂了,还望佛祖莫怪,徒儿愿一生侍奉您跟前...”
“......”这是还想出家?钱氏眼皮一跳,只觉得胸口沉闷,好像快溺死了,“你...你这个败...”
说着,眼皮一掀,身子直往后仰。
硬是给气晕过去了。
一天晕过去两个,第二天出发前,李梦回站在车上高喊,“天热容易心浮气躁,大家伙记得忍一忍,别动不动就发脾气…”
目光落在吴王两家身上,“吴疾,你一大老爷们,别整得跟个弱不禁风的将死之人似的,硬朗点,你还要当宰相的爹呢……”
他又说钱氏,“王阿钱你也是,别听到儿子想出家就死去活来的,出家是通过考试选拔的,你家王大米过不了!”
被强势塞了一个背篓背着的王大米心下不服,偏楚氏在旁边,忍着没还嘴。
倒是楚氏主动道,“别不服,寺庙考试比科举难得多,不信你去考科举,估计第一关发解试都过不了…”
少年一往无前,最受不了旁人泼冷水,王大米当即道,“过了又如何?”
“过了我就劝你爹娘同意你出家。”楚氏振振有词。
昨天她可是认真了解过何谓发解试了,光是想获得考试资格都难,更别说每一百人只取解十五人了,王大米要是考得过,做官不比出家强?
王大米可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兴冲冲道,“好,到时不能反悔啊。”
“有什么好反悔的?来来来,跟着阿望一块学李太白的《将进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