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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距科举还剩1706天 ...


  •   动静须臾就消失了,骂得畅快的吴疾亦止了声喘粗气。

      可能是伤还没痊愈的缘故,这一激动,嘴角又开始隐隐作痛,连带着喉咙也痛。
      他缓了缓,看自家推车落在最后头,不禁吼女儿,“喜妹,还不把车推过来!”

      ‘来’字刚落下,身体忽然遭人一推往前趔趄了半步。
      谢氏收回手,脸色冷肃,“那么多行李,喜妹哪儿推得动,自己回去推去!”

      吴疾稳住身形,脸红脖子粗道,“我使唤我闺女关你什么事?”
      谢氏扬起锄头,“再说一遍试试!”
      “......”吴疾看一眼锄头,脸色由红转白,两息后,垂头丧气的走了。

      谢氏把锄头放回背篓,点名道姓地说,“吴疾,在村里你咋磋磨喜妹她们我管不着,但外人面前你还是一副后爹做派的话,我把你当地挖!”

      刚抓着推车扶手使劲的吴疾想骂人。

      什么后爹做派?什么把他当地挖?真当他软柿子好欺负是不是?

      吴疾脸色铁青,探头欲质问两句,却看谢氏扭着脖子看他,四目相对,吴疾只觉得心里毛毛的,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敢再看,急急缩回了头。

      李家推车前,谢氏目光复杂的移开了视线,表情有些一言难尽,问前边楚氏,“你说他知道那些是山匪吗?”

      楚氏朝吴家投去一瞥,笃定地说,“估计不知道。”
      谢氏撇嘴,“我猜也是如此。”

      “那要和他说吗?”李梦回的声音插进来。

      他反应慢了点,以致让两个妇人挡在最前边,可下次绝不会了,他道,“和村里人说一声,往后再碰到这种事,男人们先上,如何?”

      “不如何...”谢氏往边上挪半步,李梦回识趣的握住扶手,刚一动,就听她说,“就村里这些男人,没几个顶事的,若知道来的是山匪,没动手估计就腿软了...”

      “怎么会?”他反驳,谢氏一句话打断她,“你觉得吴疾和王尚会听话?”

      吴疾就会窝里横,王尚虽比他强点,但在外面也怂得很。
      要他们跟山匪对峙,难。

      李梦回像蛇被人捏住了七寸,霎时哑了声。

      谢氏两步走向车前,略显疲惫的眼四处巡视,说道,“往后无论碰到谁,一律说是普通百姓。”

      不知对方是山匪,心里就不会胆怯,打起来也就不会输。

      李梦回缓缓点头,随即想到什么,目光灼灼地眺向楚氏,“虞阿楚,孩子们学诗的事你还得多上点心...”

      “你看人山匪张嘴就是诗,咱正经良民岂能输给他们?”李梦回抬起眉梢,瞟一眼桶盖上趴着的小儿子,思忖道,“要不找机会让孩子们做一首诗试试?”

      只要不让她多教两首诗就行,楚氏没回头,“行啊。”

      赶了一天路,又累又渴,故而没几人在意山匪这事,只全神贯注赶路。

      下坡,直行,拐弯,终于赶在月亮退隐前到了镇口,只是,和遥遥相望的辉煌不同,眼前院墙斑驳,房屋倾颓,残破不已。

      街上横七竖八的人,像蝗虫过境后残留的枯草,了无生气的倒在地上。

      汗臭和尸臭扑鼻而来,间或夹杂着血腥味,焦糊味。

      楚氏警惕的巡视一眼,拉过女儿的手往后扯,“阿玥,去后面。”

      与此同时,李梦回满脸严肃的走上前来,“虞大郎,随我去打听下情况...”

      哪晓得还未靠近,路边躺着的人像噩梦般惊醒,抓过手边的瓦罐直往后退,压到人也不管,“别,别过来,前面五百米有井,花钱就能买到...”

      他这一喊,周围的人无不抱紧了手边的桶和瓦罐。

      下一瞬,无数目光投了过来。

      起初是惊惧的,但瞥到那些推车后,目光变了。

      惊疑,探究,审时,贪婪。

      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在火光照耀下竟有了神采,一双双凹陷的眼,像两簇燃烧的火,亮得吓人。

      比那群山匪还胜。

      李梦回眼皮一跳,不由分说地把锄头往地上一杵,粗声道,“老子可没钱,老子这辈子喝水就没花过钱!”

      说着,头一抬,坚硬的面庞一片肃杀之色。

      见状,那些亮晶晶的眼眸忽然就黑了下去。

      李梦回好似没注意到他们的变化,往后吆喝,“走,随我弄水去!”

      虞大山给大家打手势,楚氏深吸口气,推着车往前走。

      车轮压过树枝,沉默又坚定,街上的人们仓皇往前边退,腾出一条狭窄的缝隙出来。

      李梦回和虞大山一前一后,漆黑的眼像深山觅食的狼,四处搜寻着猎物。

      四周变得安静,人们小心抱着同伴往阴影里躲,生怕被他们盯上。

      虞有玥抱着阿面,脑袋垂得低低的,忽然,一双粗糙黝黑的手贴着地面伸到了脚下。

      “啊...”她头皮发麻,叫出声来,“娘,地上有人。”

      楚氏低头一看,抬脚就要踹人,那人忙抬手护住头,“我…我实在太渴了,去诸位好心给我点水吧...”

      楚氏一脚正中他心窝,“敢惹老娘,活腻了!”

      说着,抄起背篓上别着的刀往人砍去,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全然不是新手。

      地上的人感觉到了杀意,一个翻身撑地站起,撒腿就跑。

      边跑边骂,“黑心肝,烂心肠,连普通老百姓都不放过,我咒你们不得好死。”

      楚氏喉头一滚,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收起刀,问虞有玥有没有伤着,待虞有玥摇头后,重新推着车往前走。

      一个婆娘杀人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其他人可想而知,推车两侧的人无声往两边退了些。

      一道干涩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没用的,井口周围全是他们的人,你们打不过的。”

      已经跑到妻女身边的虞大山听到这话,偏头漠然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三百左右吧。”

      那些都是镇上的人,干旱以来,他们听里正安排,在井口周围堆砌了土墙,想打水,给钱才能过墙。

      这几日不是没人想硬冲,但根本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便是附近山头的劫匪想喝水都乖乖花钱买的。

      虞大山没吭声。

      那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小镇本来有五口井,其中四口井都干了,就剩镇子最西边的这口井,里正很是看重,故而召集了很多男人看守...

      虞大山语气凉淡,“和我说这些干啥?”

      “你们要是打赢了抢下井,能否给我些水?”

      虞大山侧目,只看到屋檐下靠墙坐着好几个人,个个枯瘦如柴,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压下心头叹息,他低低问女儿,“阿玥,镇上的人不让咱们过怎么办?”
      虞有玥抬眉,凑他耳朵边说了两句,虞大山点头,“那我和村长说去!”

      队伍继续往前,走到街道尽头,前边的路顿时开阔起来。

      楚氏张望一眼,小声嘀咕,“怎么没人?”
      没有人,也就没有火把,街上顿时黑了不少。
      虞有玥道,“估计是那些人的地盘了。”

      果然,往前几步,一群扛着锄头的男人们就从两间铺子的缝隙走了出来,“来买水的吗?”

      和方才看到的人不同,这群人皮肤虽黑,但中气十足,和方才那些病殃殃的人截然不同。

      虞大山往后看了眼,李梦回默契上前,“你们的水怎么卖?”
      “两百钱一桶。”

      两百钱?能在荣州买十几个大烧饼了,李梦回颔首,“能便宜些不?”
      “谁来都这个价,要买就买,不买就滚!”

      李梦回拧眉,转身看村里人,问他们的意思。
      虞大山眼神询问楚氏,楚氏咬牙,“买。”

      那些人看他一眼,又看最面前的推车,指着车上的桶道,“先说好,我们的桶不是这种桶啊。”

      车上的桶是专门囤水用的,平时打水的桶要比这个小得多。

      楚氏不纠结这个,“买四桶。”

      四桶就是八百钱,其他人家哪儿拿得出来,一时犹豫起来。

      李梦回家里也没八百钱了,但他准备买六桶水,将车上的两个大木桶装满,故而问对方,“收银子吗?”

      “你们是外地人?”

      “我们梓州路过来的,此番北上奔丧,铁钱带着不便。”

      他们要去嘉州乘船,这儿是必经之地,因此不仅仅要买水,还要过路。

      李梦回直言,“范公诸位可知道?十年前曾在西北为官,我们全村受过他老人家的恩惠,此番专程北上奔丧的。”

      为大官奔丧?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迟疑起来。

      片刻,一人道,“等着。”

      话落,往黑暗处跑了,没多久,哼哧哼哧跑回来,“你们有过关凭由吗?走水路还是山路?”

      李梦回舔唇,心道真给虞大山说中了,这些人圈井收钱乃为求财,不想杀人。

      忙回,“有过关凭由,县令亲自批的,考虑到全村有老有少,决定乘船北上。”

      乘船要往东,对方没要求看他们的过关凭证,而是道,“嘉州那边也闹灾了,想北上,走剑门关更好。”

      李梦回正要细问,却看对方摊手,“银子呢,拿来!”
      “......”

      前一句还觉得他们有人情味,后一句就变了,可李梦回知道不是计较那些的时候,问各家要买多少水,银钱由他先交。

      虞家大房三口人就买了四桶水,人多的肯定要多买两桶备着。

      于是,大家都决定把车上的两个木桶装满。

      至于改道的事,关系重大,需全村商量后再决定,于是,等各家的水桶装满后,他就近找了间没人住的院子落脚。

      “小孩先进屋睡,睡前想想最近学的诗,明天起,每个人都要开始作诗...”

      “啊?”终于喝饱水的孩子们正高兴着呢,冷不丁听到这话,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啊什么啊,赶紧睡...”说着,给各家的男人招手,示意他们上前说话,商量改道的事。

      夜已深,荒芜多日的院子迎来了人,墙角的蜘蛛网,门后的老鼠屎被扫得干干净净。隔壁几百米的街上,一群汉子挑着水桶,大摇大摆的上街。

      刚挪了新地的汉子还没躺好,骤然瞥到多道人影,身形直哆嗦,上牙碰着下牙道,“干什么,想抢钱不成?”

      “嚎什么嚎,今个儿你们运气好,有善人买了水给你们,有家伙的拿家伙来装水,没家伙的去外面砍竹筒回来装...”

      汉子们把桶放地上,十桶水,满当当的,搁地时撒了几滴出来。

      难道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众人坐起,半信半疑的朝地上望去。

      “动作快点,老子们还赶着回去睡觉呢。”

      不是假话,真的有大善人给他们买了水,众人喜不自胜,突然就想到了不久前路过的那帮人。
      男人凶悍,女人毒辣,所以他们不是山匪,而是路过的大善人?

      汉子们也不多言,只警告,“排队来领,谁要坏了规矩或者打劫他人的...”

      汉子指着一处烧尽的灰,“那堆灰就是他的下场...”

      顿时,所有人老实拿出自己的瓦罐,小心翼翼护着往前走。

      这一晚,嘴唇干裂得流血的人终于尝到了清凉的滋味,可他们不敢多喝,基本都是润润唇,然后抱着装水的容器阖上了眼。

      不久后,寂静的小镇响起了微弱的说话声。

      楚氏坐在漆黑的茅厕里,哈欠连天的跟读着诗句,一遍后,忍不住感慨,“比《岳阳楼记》还难背,李太白怎么写出来的?”

      外面的天还没亮,蚊子聚在黑暗里,嗡嗡嗡地闹得人耳鸣。

      虞有玥使劲摇着手里的蒲扇,轻轻道,“喝醉了有感而发吧。”

      “喝醉了还能作出诗来?”楚氏觉得新奇,还想说什么,脸颊忽然一痒。

      啪—

      巴掌毫不犹豫拍了过去,手指一搓,果真搓到个细小的软东西。

      楚氏扬手,将其弹开,话锋一转,“阿玥,咱走剑门关是否要学两首和剑门关有关的诗?”

      村里已经决定改走山路,路过剑门关是迟早的事。

      虞有玥用力将扑过来的蚊子扇飞,小声答道,“要学的,娘不想学《蜀道难》了?”

      “怎么会?”楚氏端直背,“来,继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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