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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陌路光影 ...

  •   午后三时一刻,“清心心理咨询诊所”内的时间流速,精准得如同原子钟。暖金色的光带,薰衣草与檀香的安神气息,低频的阿尔法波音乐,一切构成一个与窗外车水马龙隔绝的、恒定的治愈茧房。
      沈墨坐在宽大的真皮扶手椅里,指尖轻轻点着光滑的扶手,目光落在门口。当那串黄铜风铃如期响起清脆的“叮咚”声时,他抬起眼,唇角扬起完美无瑕的专业微笑。
      裴清推门而入。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软质羊绒开衫,衬得肤色愈发白皙,透着一种易碎的精致感。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块边缘光滑的旧画板,像是某种护身符。与上周相比,他脸上那种刻意表现的、小鹿般的怯懦淡去了不少,但并未显得更轻松,反而笼罩着一层更深的、难以驱散的静默,仿佛心事重重。
      “下午好,沈医生。”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下午好,裴清。”沈墨起身,笑容温和,引导他走向那片被阳光烘得暖融融的休息区,“看你气色,这周似乎休息得不太好?”他观察着裴清眼下淡淡的青影,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怀。
      裴清在沙发坐下,位置依旧是前三分之一,背脊习惯性地挺直。他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自己的画板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皮质护角的边缘。“还好……就是有点累。”他含糊地应道,回避了沈墨的注视。
      沈墨敏锐地注意到,今天诊所外异常安静,没有等候的车辆。那位每次都会陪同前来、被裴清称为“哥哥”的人,今天缺席了。这是一个微妙的变化。沈墨的思维核心无声地记录下这个细节,将其归档为“需观察变量”,但脸上依旧是春风般的和煦。
      “如果觉得疲惫,今天我们或许可以尝试一些更放松的方式,不需要太多言语。”沈墨善解人意地提议,目光扫过一旁早已备好的画架和丰富的画具,“比如,只是随意涂鸦,让色彩和线条代替语言来表达。或者,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只是安静地待一会儿,感受这份宁静。”他将选择权完全交出。
      裴清抬起头,看了看那空白的画布和琳琅满目的颜料,眼神有些游离,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画画吧。”
      “好。”沈墨微笑着将画架调整到最舒适的角度,将调色盘和一套品质上乘的画笔推到他手边。随后,他退回到侧后的单人沙发,拿起一本专业书籍,做出阅读的姿态,实则所有的感知都如同无形的雷达,悄然笼罩着裴清,捕捉着他最细微的情绪波动和肢体语言。
      诊所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这种沉默,比前两次更加厚重。只有画笔偶尔蘸取颜料时与调色盘碰撞的轻微声响,以及笔尖划过粗纹画布时产生的、富有质感的“沙沙”声。裴清画得很慢,时常对着画布发呆,笔尖悬在半空,久久无法落下。他调出的颜色也偏向灰暗、浑浊,笔触时而滞涩,时而显得焦躁,在画布上留下一些难以解读的、充满张力的色块与线条。他的眉头始终微蹙着,仿佛在与内心某种无形的东西艰难搏斗,又像是被困在了一个无法挣脱的透明囚笼里。他周身的低气压几乎凝成实质,与窗外明媚的阳光格格不入。
      沈墨透过书页的缝隙,冷静地观察着。他从裴清作画时身体的僵硬、呼吸的细微变化,以及那始终无法沉浸其中的、游离而疲惫的眼神中,读取到了一种比之前更深的内心消耗和一种近乎孤独的隔绝感。这种状态,与其说是艺术表达,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泄与挣扎。他默默评估着:防御机制依然坚固,但内在的张力似乎达到了一个新的峰值,需要一个释放的出口。
      这种近乎凝滞的沉默,持续了将近五十分钟。窗外的阳光在地板上缓慢移动,室内的空气仿佛也变得粘稠。
      最终,是裴清先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他放下画笔,动作很轻,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他转过头,看向沈墨,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里带着真实的、近乎虚脱的疲惫,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沈医生……这里……有点闷。”
      沈墨合上书,目光温和地迎上他的视线,没有丝毫被打扰的不悦,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觉得闷的话,我们可以出去走走?诊所后面连通着一个小的内部庭院,虽然不大,但很清静。或者,”他顿了顿,给出一个更开放的选择,“附近几百米有个很大的市民公园,这个时间点人应该不多,我们可以去那里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可能会让你感觉舒缓一些。”他巧妙地将“公园”这个选项自然引出。
      裴清似乎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窗外透进的阳光和室内挥之不去的压抑感,最终让逃离的念头占据了上风。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很轻:“……好。”
      “那我们就去公园走走吧。”沈墨从善如流地站起身,动作从容。他脱下象征职业身份的白大褂,露出里面熨帖的浅蓝色棉质衬衫和休闲长裤,整个人瞬间少了几分医生的距离感,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的亲和力。他走到门口衣帽架,取下一件薄款的卡其色风衣搭在臂弯,示意裴清一同出发。
      两人前一后走出诊所。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下来,带着初夏的暖意。微风拂过,带来街道两旁植物蓬勃的生命气息,与诊所内恒定的香氛形成鲜明对比。裴清下意识地眯了眯眼,似乎有些不适应这突然的光亮。
      沈墨刻意放慢脚步,与裴清并肩而行,保持着令人舒适的社交距离。他没有急于寻找话题,只是享受着这份户外的宁静,给裴清足够的时间适应环境的转换。
      走过一个绿树成荫的街角,喧闹的人声和孩童的笑声隐约传来。前方不远处,便是那个占地广阔的市民公园的入口。公园里绿草如茵,树木繁茂,不少市民在此散步、慢跑、或是带着孩子玩耍,充满了生活气息。
      就在他们沿着公园外围的林荫道漫步,即将拐向一条更幽静的银杏小道时,旁边不远处传来一阵年轻人充满活力的、略带争执的笑闹声。
      “哥!你就答应我嘛!这次我保证听话!而且小林他们都去,人多才好玩!”一个清亮又带着点撒娇意味的男声响起。
      沈墨和裴清下意识地朝声音来源望去。
      只见人行道旁的长椅上,坐着两个格外引人注目的年轻男子。年长些的那个,约莫二十三四岁,穿着剪裁合体的藏蓝色Polo衫,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干练,嘴角噙着一抹无奈却纵容的笑意,正看着身旁的弟弟。他手中拿着手机,似乎刚结束一个电话。
      而被他注视着的弟弟,看起来刚成年不久,十八九岁的模样,穿着一件印有抽象涂鸦的潮牌T恤,外套随意系在腰间,头发是时髦的亚麻灰色,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灿烂得有些耀眼的笑容,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浑身散发着被阳光浸透般的、无忧无虑的快乐。
      沈墨并不认识他们。这完全是两个陌生的、充满活力的年轻人。他的目光只是平静地掠过,如同掠过任何一道街景,没有停留。
      然而,就在这时,那个亚麻灰头发的年轻弟弟盛临安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走近的裴清。他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更加灿烂的、带着点惊喜的笑容,抬手用力挥了挥,声音清脆地喊道:“哎!裴清哥!好巧啊,你也来公园散步?”
      他这一声招呼,让在场的其他三人都愣了一下。
      裴清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住,一直低垂着的头微微抬起了一些,目光有些茫然地看向盛临安,似乎没反应过来。
      坐在长椅上的哥哥盛临川也闻声转过头,看到裴清,他脸上那无奈纵容的笑容收敛了些,转为一种礼貌的、略带疏离的客气,对着裴清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他的目光随即落到裴清身旁的沈墨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但很快便移开,显然也不认识沈墨。
      裴清在短暂的茫然过后,脸上迅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和慌乱,他下意识地把怀里的画板抱得更紧了些,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回应,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看不见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了盛临安的招呼,随即立刻又低下了头,耳根微微泛红。
      盛临安似乎对裴清这种反应习以为常,也不在意,依旧笑嘻嘻的,目光好奇地扫过裴清抱着的画板,又看了看他身旁气质温文尔雅、但明显是陌生人的沈墨,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但很有分寸地没有多问,只是热情地说:“裴清哥你也出来透气啊?这公园挺不错的!我和我哥正准备去那边滑板场呢!”他指了指公园另一个方向。
      盛临川这时站起身,对着裴清和沈墨这个方向,语气平和地客套了一句:“裴清,和朋友散步?”他的目光在沈墨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对陌生人基本的礼貌性探究。
      裴清的头垂得更低了,没有回答。
      沈墨见状,向前半步,以一种自然而保护性的姿态,温和地接过话头,对盛家兄弟微笑道:“你们好,我是沈墨。”他没有表明心理医生的身份,只是简单介绍了自己,然后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低头温和地对裴清说:“裴清,我们往这边走?”他示意了一下那条更安静的银杏小道。
      他这个举动,既化解了裴清不回应带来的尴尬,也避免了与陌生人过多寒暄,维持了治疗环境的边界感。
      裴清如蒙大赦,立刻点头,几乎是下意识地往沈墨身边靠了半步。
      盛临安眨眨眼,看了看沈墨,又看了看明显不想多说话的裴清,了然地点点头,笑嘻嘻地说:“哦哦,好嘞!那裴清哥,沈先生,你们慢慢逛!我们走啦!哥,快走快走!”他拉着自己哥哥的胳膊,风风火火地就要往滑板场跑。
      盛临川被弟弟拉着,又回头对裴清和沈墨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算是道别,便被弟弟拽走了。兄弟俩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林荫道的拐角,那充满活力的说笑声也渐渐远去。
      从兄弟俩打招呼到离开,整个过程不过一两分钟。
      沈墨的目光平静地收回,仿佛刚才只是发生了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但他敏锐的观察力已经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这对陌生的兄弟认识裴清,且住在裴清家对门,从称呼和熟稔程度判断。弟弟性格外向热情,哥哥沉稳有礼。而裴清在面对他们时,表现出了明显的社交不适和紧张,远比他在自己这个“医生”面前更加拘谨和回避。
      “我们继续走吧?”沈墨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对刚才的偶遇不予置评,继续带着裴清走向那条安静的银杏小道。
      裴清低低地“嗯”了一声,跟着沈墨拐进了小路。直到周围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模糊的鸟鸣,他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
      两人在幽静的公园小径上漫步了二十多分钟,大多时间只是沉默地走着。沈墨偶尔会指着某种不常见的植物简单说两句,裴清则只是轻轻点头或摇头,惜字如金。但那种笼罩着他的、令人窒息的沉闷感,似乎在清新的空气和宁静的环境中,的确被冲淡了些许。他甚至偶尔会抬起头,静静地看一会儿在枝头跳跃的鸟儿。
      散步结束后,两人回到了诊所门口。
      “感觉好些了吗?”沈墨站在门口,温和地问。
      裴清抬起头,看了看沈墨,又迅速移开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好点了,谢谢医生。”他的声音依旧很轻,但那股沉重的疲惫感似乎消散了一些。
      “有帮助就好。”沈墨微笑着替他推开诊所的门,“下次如果觉得需要,我们可以再出来。”
      裴清低着头走进诊所,轻声说:“……下周见,沈医生。”
      “下周见。”
      看着裴清抱着画板消失在诊所内部,沈墨脸上的温和笑容渐渐沉淀为冷静的思考。他站在门口,目光不经意地再次投向公园的方向。
      今天这场意外的偶遇,提供了新的信息。裴清对门那对兄弟所代表的“正常”的、充满活力的社交世界,似乎正是裴清竭力回避甚至感到压力的领域。这种回避是源于其心理创伤,还是与那个“未出现的哥哥”有关?
      沈墨转身回到诊所,开始记录今天的观察笔记。他知道,裴清内心的坚冰,融化需要时间和恰当的方法。而今天这次看似平常的“外出散步”以及那段小插曲,或许是一个微小的、但值得关注的切入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陌路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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