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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丫的就是个写雷文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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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三月,樱花盛放。学堂的院子里,紫樱开得正盛。我靠在躺椅上,看着头顶的樱花瓣落入眼帘。
日子,还是清闲的。
这一日,没有学生。因为,这一日,也是新帝登基的日子。皇城百姓几个还闲得住,纷纷涌向长街。苏怜问我:“二公子,你不出去看看么。”
我拿了书掩面小寐:“怜儿,你知道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他抿嘴看了我两眼,还是掩了门跑出去。
身边的席源问我:“不想见他?”
我在书下深吸了一口气,书的味道很重。我问他:“为什么要见。”
“你离开永嘉,不回洛阳,不就是为了见他。”
“又不是没有见过。”
“未然。”席源靠近我,伸手拿下我面上的书,“师傅让我回去一趟。”
“恩。”我依然闭着眼睛,脸上有痒痒的感觉,席源已经替我拂去花瓣。
“你会想我吗。”他的声音很轻,隐在风声里。我假装没有听见,静静睡着。
花香很淡,风声很轻,书院很静。
这样便好。
【二】
顾辰启的出现,我一点都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他来找到我。但我没有想到他会来得这样快。
书院里的孩子在课堂上打滚不肯学习,缠着我想出去玩。我笑而不语,拿着书卷坐到躺椅上表示默许。孩子们得了允诺便蜂拥而出,打打闹闹着,好不热闹。从窗户里望出去,恰好可以看到樱花树下孩子们玩耍的身影。却突然都静默着拉扯到一起,像惧怕着什么似的。然后那个人就出现在窗外,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站起身来迎接他。
我朝他移了几步,他就上前来扶住我,一只手抓着我的手臂,那么轻而易举。我想跪下,但他的手没有松开,我只能抬起头看他:“皇上。”他却似乎没有听到,只是伸手撩开我的额发,露出双目。我几乎可以猜想得到他下面要说的话:“你这一双眼睛,像极了未宁。”但意外的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哥哥在他心中,似乎是不可以提及的一块伤疤。我略略向后退了一步,他也便将手收了回去。
他对我说:“我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你。”
“我很好。”
“跟我进宫吧,在外面,毕竟还是不放心。”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往后,也可以的。”
“未然。”他有一些无奈地唤我,身后的苏怜已经把衣摆攥成团,两脚抖得快跪下去。
如果是几年前我还小,也许我会这样畏惧他,可已经过了那么久那么久,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这样……”他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把那个名字叫出了口,“你这样让我怎么跟未宁交代。”
“不必了。”这一句话出口,顾辰启也无奈了。他没有生气,依然站在原地看我:“未然,不要这么生疏。”
我摇头,不一样了,纵然你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而今,你是九五之尊。你的世界,太遥远了。
顾辰启问我:“你还在怪我?”
我还是摇头:“哥哥的死,我不怨你。他爱你,这是他的选择。”
顾辰启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也是个老顽固,劝说不动,只得罢手,临走前回望我:“有需要,就告诉我。”
我笑。目送他离去。
而他最后那一眼的满目温柔,是不是因为在我身上看到了哥哥的身影。
【三】
从小时候起,周围的人们便总说,未然长得真像未宁。曾经,我也是以此为荣的。
哥哥苏未宁只略长我几岁,却比我要高出许多。我也曾问哥哥,到了哥哥这个年岁我能不能赶上哥哥,哥哥只是笑着拍我的头。
其实我自己也知道,我这病怏怏的身体,也许一辈子都长不了哥哥那样高大。
哥哥对我说:我的未然,一辈子都不要长大。可终于有一天,苏怜告诉我,哥哥去了。
长兄如父。虽然父母早亡但有大哥在我就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即使他不常在我身边,即使他丢下我离开,他依然会为我安排好一切。他知道他的弟弟是个懒人,是个不懂得人情世故柴米油盐的人,所以他为我准备好一切,直到有一天他离开这个世界,我的生活都没什么改变。
但,心底终是难过了。这十几年来哥哥便是我生活的全部,如今,他也如父母一样,丢下我一个人。
我不懂,为什么被留下来的那个人,永远是我。
【四】
樱开七日便谢。书院里这一株樱花在我买下书院时便有,这是我第一次看它开花,却没有等到花落的那一天。
这场火我始料未及,仅仅是在顾辰启离开后没有几天。幸好那天学堂放假,没有伤及学生。
春雨连绵,这本不是易着火的季节,可我面前,却是一片废墟。苏怜在身边唤我:“二公子,小心身体。”
抬头仰天,苦笑。难道我的世界没有了哥哥,就要这样一点一点坍塌掉么。
一辆马车停在身前,一把油纸伞蓦然出现在头顶。我看向前方,却是顾辰启。我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淅淅沥沥的雨声被隔绝在伞外,他弯起眼睛,伸手拉我,也不管我一身的湿漉漉。
他笑说:“你没事便好,随我进宫吧。”由不得我拒绝便被他拉上马车,狭小的空间里他拿毛巾给我擦身子,见我迟迟不动手,又亲自给我擦起来。
我有些惶恐。毕竟,面前的人是皇帝。
那天他接我进宫,便直接送进了内宫。这个地方,太陌生。而我因体弱,发了好几天的烧。待到烧退清醒时,才看到一个小不点露了半张脸在门外看我。看到我起身,便跑掉了。
我问苏怜,门口那孩子是谁。苏怜告诉我,这未宁阁原本没有人住,只是太子殿下偶尔会跑到这里玩耍。后宫没有其他小孩,那孩子可能是太子。
未宁阁。
我这时候才知道了这地方的名字。而这里,的确有很多哥哥用过的东西。每一件都让我想起哥哥。
初时,顾辰启常来看过我。他的眼神带着宠溺,让我觉得有一些虚幻。以前他总是跟哥哥在一起,大概不曾这样关心过我,只是,现在哥哥走了。他抓着我的手说:“未然,我只剩你了。”
我摇头:“你有你的家国天下。”而我,才是真的只有你了。
某一天,他来看我,太子跟在他身后,一直在偷偷望着我。
他说:“知道你闲不住,便想让你当永乐的师傅,你可愿意。”
被喊到名字,太子殿下看了一眼他的父亲。随后又看我,拼命跟我眨眼睛。见我点了点头,他也开始笑。
永乐尚小,每天也多是陪着他玩。他常做的,便是跟在我身后喊我:“先生,你慢点。”
我回头,像看到若干年前的我,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和哥哥的身后,大叫着:“哥哥,辰启哥,你们慢点。”
在未宁阁里,我时常想起过去,想起十一岁那年我和哥哥救了河边受伤的顾辰启,想起哥哥跟着他一起亡命天涯,而我被留下,想起很久以后满身疲惫的哥哥回来找我,带我逃离,想起那年我们回到永嘉,哥哥却在榻上一病不起。不久后苏怜告诉我哥哥走了,而他,在几年后登基为帝。
他们之间的事,哥哥没有告诉过我多少,但后来我可以猜得出来。以前我还常拉着哥哥的手说:“哥哥,我们去找他吧,他会保护我们的。”
但是哥哥摇头,眼里太多的东西我看不懂。他说:“未然,他不是我们可以接近的人。我们心中有他,可他,还要胸怀天下。”
“答应我,未然,这一世都不要步入朝堂,这一生都不要爱上他。”
可是,我终于还是没能守住这个誓言,我甚至想不起,我究竟是在哪一年就开始喜欢他。
那天晚上,他满身酒气地来看我,以为我睡着,静静地坐在我床前,伸手掩住我的眼,细细地吻我的唇。我猛然伸手抓住他,他也是一惊,想要挣开我,却因为力气太大,把我拉下床。这一摔是有些疼的,我皱着眉头轻哼了一声,却又很快被他抱住。
他看我,像看一尊易碎的小玉人。
我问他:你爱哥哥吗。他因酒醉而迷蒙的双眼,似是起了一层雾气。他没有回答我,只是一遍一遍地看着我的眼睛,像要把我看出一个洞来。
我问他:你可不可以忘了哥哥来爱我。问完之后我就后悔了,推开他想要站起来,却反而被他压制在地。
他的亲吻很温柔,他的拥抱很炙热,在他攻城略池的一瞬间,我却有了背叛哥哥的感觉,但,终究还是在他的热情中沉沦,甚至,刻意忽略了他轻声的低喃。
他说:我爱你。
他说,我爱你,未宁。
【五】
笼中之鸟。
他没有禁足我,可是无论行至何处,总有不知谁跟在身后。最后,我倒宁可在未宁阁里待着了。
永乐每天跑来找我。我打他手掌,不好好学习又跑来玩。他反倒笑嘻嘻跟我说:“先生,你是先生,我找你来不是学习吗。”
皇后来过,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人。她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却仿佛在我身上看着谁。
她对我说:“你不过一介书生,什么都给不了他。当年若不是我们樊家助他,这天下,还不知道是谁的。若识相,便学你哥哥,离开他。”
说这么明白,听不懂我就是傻子。我有些好笑地看她:“皇后陛下,离开或是留下,这是我的事,与您无碍。”可那女人没有放过我,她上前一步,轻蔑地笑看我:“别忘了,这里叫做未宁阁。你们的事,与我无关,你不过也就是你哥哥的替身,而苏未宁,已经死了。”
我怔怔地看着她,这个女人虽一脸平静,却平静地得可怕。我有些不适地捂住了胸口,而皇后,已经挥袖离去。
辰启政务繁忙,时常不在,也并不常来,那一夜过后我与他的相处模式并没有改变,只是他渐渐开始逃避我的眼睛。一个人的时候我也会恍惚觉得我还在宫外的那个书院里。打开窗户可以看到院里紫色的樱花树。
他不在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想我的过去,想我的未来,想我的人生。
席源也来找过我,他在房顶遥遥地望着我,而我,也就这样站在门外树下,与他对视。我读不懂他的眼睛。他问我,为什么还是来了这里,为什么,我们不能离开长安,在永嘉一辈子。
他对我说:“未然,那人爱的是你哥哥不是你。”一字一句,如刀如割,刺入骨髓。
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对他说:“席源,带我走,好么。”
其实,我知道的,苏怜是顾辰启安在我身边的眼线。当日的火,并不是意外,顾辰启只是找个借口想带我回宫而已。
既然,是一把火开始的,那么,就由一把火结束罢。
未宁阁里原本就没有多少下人,我支开了苏怜。而出宫的办法,也早已和席源商量好。但,当我点燃烛火时,心中却在想,烧掉这一屋哥哥的东西,他会不会伤心。
我站在前厅,看着外面。如今正在早朝,一时半会儿他是回不来的。而无论他来,或是不来,输的都是我。
我一直知道,他爱的是哥哥,他只是企图在我身上找回哥哥的影子。
渐渐开始有人被火光吸引而来开始救火,但是,没有用。我站在未然阁中央,看着他在外面。我可以清楚地听到他在喊:未宁,你出来,未宁!
我都要死了,你都不能骗一骗我么。
“顾辰启,我恨你!我恨你!”声音淹没在房屋坍塌的声音中。
我知道他听到了,他原本想冲进来的身影楞在外面。
我知道的,活着的人,永远斗不过死去的人,更何况,那人还是我哥哥。
【六】
我原本是打算逃离的。可是在看到顾辰启的那一刹那,我却想死在他面前。
如果,我死了,他是不是就能看到我。他是不是就能像想起哥哥那样,时常想起我。
可是,最终却没能如愿。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似乎还能看到席源扯着他的衣领大喊着什么,可我听不清。我动了动手指,抓到的是永乐的手。顾辰启看我,我也死死地看着他。
他张嘴,却没有说话。
还是我先张了口:“皇上,放了我吧。”
他还没有回答,永乐就率先反手抓了我的手,急急地说道:“先生,你不能丢下我。”
顾辰启说:“未然,你不懂。”
我不懂,那么你就懂么。既然你爱着哥哥,那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哥哥曾对我说,未然,这一世都不要步入朝堂,这一生都不要爱上他。
病榻上的哥哥久咳不止,我只能含着泪答应他。
你,之于我,一直都是遥不可及的梦,从小时候开始。若你不出现,我永远和哥哥在那个山野小镇上过着普通的生活。平淡,到老。
可是,你带走了哥哥。你对我说,你们很快回来,却只有哥哥一个人狼狈归来。
他让我不要恨你,他让我也不要爱你。我究竟该怎么面对你。
当初,我应该听哥哥的话,离你远远地,越远越好。
离开这个哥哥喜欢的城市。
长安。以为叫做长安,就可以在这里长乐安详。
我时常会想起哥哥带着我逃跑的日子。他总是望着长安的方向,却每天都在远离那个地方。
终于有一天,他死在一个远离长安的地方。
可你,为什么在他死后都不放过他,不放过我。
我不是哥哥,我叫苏未然,我有一双和哥哥相似的眼睛,我们眼里只有同一个人。
可是,我宁愿没有这双眼,宁愿没有见过你。
我之于你,究竟算作什么,你在我眼里看到哥哥的影子,因此将我锁与你的身旁,可我在你身边站稳之后,你又突然看不见我了。你搭着我的肩,却在缅怀哥哥。你抱着我,却不屑看我的脸。你究竟,是想透过我看哥哥,还是怕在我身上看到哥哥。
我不明白。你们的心思,我总是看不透。
哥哥说我,心思单纯,一辈子都别涉世太深,这样就好了。
“辰启,你知道吗,我答应过哥哥,今生都不得入宫,更不得为官。无论你如何避免,也难免重蹈覆辙。只要在这个皇宫里,你就是身不由己的皇帝。你有天下,却什么也给不了我。
顾辰启终于泄气:“好吧,你走吧。”
我,永乐,席源,都没有料到他就这样轻易松了手。我甚至有一些不甘,若是哥哥要离开他,他会怎样。
那日,我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太子抓着我的衣袖问:“先生,你几时回来。”
窗外细雨纷纷,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挑这个时间出走。向来讨厌下雨,可如果还余地挑良辰吉时,那这还是逃离么。
我握住他的手:“永乐,先生很快就会回来。”
这个谎言,当年他也对我说过。
他说,未然,我们很快就回来。可一去就是六年,回来时,已登基为王。
终于有一天我又踏上逃亡的旅程。我无数次想过这个场景。亡命天涯,离开那个叫做长安的地方。
席源跟我一起离开。马车里他抓着我的手问我:“我们回永嘉,好么。”
他对我很好,一路在旁不曾离开。我是应该感激他的,这世上,对我好的人,真的不多。可有一天,他掐着我的脖子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从来看不到我,未宁。”
他的眼里满是泪水,我艰难地问他:“席源,你在说什么。”
他没有松手,我觉得我大概就要这样死去了。
在没有哥哥,没有顾辰启的地方。
最后,他终于还是松了手,我趴在床边猛咳,他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停地对我道歉:“对不起,未然对不起。”
我有些不懂,他看着我,像在看着别人。
为什么所有人都这样。总是透过我去看着别人。
我究竟算什么。
【七】
一路南下。从繁华的长安,到与世隔绝的永嘉。
这个地方,一面环山,三面环水。他们说着外面人听不懂的语言。虽是南蛮之地,却,也还是民风淳朴。
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也是哥哥死去的地方。
小时候,我和哥哥和席源,三人一起在这里长大,席源喜欢偷偷问我哥哥喜欢吃什么哥哥喜欢的玩意,他只是用一包麦芽糖就收买了我。可直到后来顾辰启出现,直到后来哥哥和顾辰启离开,直到我被哥哥送去洛阳的亲戚家里,才渐渐于他少了往来。
我觉得,我已经开始衰老,总是在回忆很多事情,回忆,在这个我出生的村庄里所有发生过的事,却总是在很多关键的地方,突然开始头疼。我问席源,为什么会这样。席源说,因为哥哥死去的那年,我也大病一场,精神一直不稳定,记忆混乱也是有可能的。他摸着我的头说:“未然,不要再想过去了,我们在这里,重新开始,好么。”
他的语气里甚至带有一些祈求,但我避开了他的问题,仓皇而逃。
偶尔,我也会想起远在长安的永乐,想起他问我:先生,你几时归来。
我曾以为,我是可以妥协的。当他和哥哥离开我,我可以一个人过很多年,忘记曾经有一个叫顾辰启的男人曾让我移不开眼睛。
哥哥死前,叮嘱我离他远远地,我可以满口答应,绝不落入那个陷阱。
可,却在他看我的眼睛时,不顾一切。
替身也好,弟弟也罢。只要能在你身边,谁在乎是第几名。可是,我是贪婪的,我恨自己,总是在得到一点之后,又奢求更多。
我是很矛盾的,若你爱上我,那你又会不会像忘记哥哥那样,忘记我。
若你不爱我,那我还该不该继续去爱你。
【八】
头很疼。
我没有告诉席源,一人躲在房里,忍忍就过了。打开窗户,可以看到院子里枯萎的樱花树,和远处的高崖。小时候曾缠着哥哥带我去,但却总是在半山腰就泄气,满地打滚地要回家。
哥哥总是很纵容我。他不见得有多大的力气,却还是在我任性的要求下,背我回家。
而我,终于在哥哥离开后,独自登上了那高崖。
这地方,我不曾来过,却觉得熟悉。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束在脑后的两鬓长发也被吹散。却觉得在哪一年哪一天,有人在这里为我挽起长发对我说:“生不负,死不离,我会为你,赢得这天下。”
高崖上的风很猛烈,吹得人有些头疼。我缓缓蹲下,却被身后的一声大喊惊吓到:“你在做什么!”随后,席源将我向后拽,我便摔倒在地。背后压到石子,有一些不舒服,想要起身,却被席源牢牢压制在地。
我可以清楚看到他的眼眶有一些红,我伸手抚他的脸,他也没有动。
我问他:“阿源,我是未宁对不对。”
【九】
脑子里那些破碎的记忆在我倒地的那一霎走马灯一般涌来。我记得那一天,苏怜告诉我,哥哥去了。
我躺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嘴角不住地抽动:“怜儿,你说什么,我不是在这里么。”床前的苏怜跪在我面前,他说:“二公子,你不要这样,大公子不会希望你这样的。”
我猛的抓住他的手:“怜儿,你到底在说什么,我……”
我挣扎着爬下床,便看到镜子里少年的身影。
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垂至腰际,因为久病的关系身材不高且瘦,皮肤也白的不健康。
这是……我?
我跌跌撞撞地来到镜前,镜子里的人的动作和我如出一辙。
我……
我是……苏未然。
大夫来过好几拨,得出的结论大多也都是因为受刺激所以精神有一些不稳定,我本以为,我该是苏未宁,可我的相貌却的确是弟弟苏未然。身边所有的人都告诉我,苏未宁死了,二公子不要伤心。时间久了,我也渐渐开始相信。
我只是,太想念哥哥了而已。
可如今我才发现,其实并不是这样。
天渐晚,席源背我回去,断断续续告诉我这之前的事。
我,苏未宁,在得知顾辰启大婚之后,回了洛阳找到弟弟,两人逃至永嘉。这些我都记得,但我不知道的事,我大病的时候几乎就要死去,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而未然找到了席源。
席源是我们小时的邻居,后来我随辰启逃亡之时,未然也被送去洛阳,而他,孤身去了西域,学了些本事,其中便有移魂术。未然知道席源喜欢我,他知道,席源不会希望我死。因此,他们做了交易。互换我和未然的魂魄,而他,带未然去长安。
席源说,其实他是多么盼望,在苏未然的身体里重生的苏未宁能够就这样彻底忘记过去,那样,他是不是就有还有一点点的机会,和他厮守。
未宁,我是不是很卑鄙,我间接杀死了未然,你的弟弟。
我摇头,我们都是凶手。
席源告诉我,未然最后对他说的话。
我这一生,不要别的,只要哥哥过得好。席源哥,我很怕死,可我,也怕哥哥会死。我也有私心,我想分到辰启哥哪怕一点点的爱。求你,带我去长安,最后见一见我爱的人。
而我,在席源的背后,泣不成声。
【十】
席源走了。
临走前,他回望我:“未宁,你会想我吗。”像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天,我躺在靠椅上,樱花瓣落在我的面上,他替我拂去。
我问他:“那年,你为什么还是让我去了长安。”
他看着我:“如果可以,我也想把你藏在永嘉,一生一世。可我觉得,我还是亏欠未然。我希望你能用未然的身体看清,顾辰启,爱苏未宁,而你,是苏未然。”
“连我都忘了,苏未宁和苏未然,都是这样地爱着那个男人。”
席源走后,我一人,留在永嘉。三月刚过,他就来了。
一身黑色布衣,简朴得我有点认不出他来。可他就那样一步一步靠近。他仰起头,问道:先生,可舍得回去了。
我坐在枝头,树枝有些摇摇欲坠。他伸手,说:下来。
我跳下,扑在他怀中,带了一树的樱花瓣。落英缤纷,甚是美好。
我不得不承认那天我还是心动了。他的鼻息在我颈后,温温热热。他像抱小孩似的抱着我。
我说:“当我是你儿子啊。”
他回答:“我可没有这样抱过永乐。”
我是该为自己庆幸,还是该为永乐悲哀。
我问他:“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未宁?”他点了点头。
“在未然用我的身体找到你的时候你就知道?”依然只是点头。
“未然,最后跟你说了些什么。”
未然说。
辰启哥,这一生我只爱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哥哥。
我换掉了哥哥的身体,求你不要怪我,这个身体,因为爱你,已经千疮百孔,再也撑不下去了。
若你爱他,就不要让他哭,不要让他受伤。
他逃多远,你都要找到他。
哥哥,是最怕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