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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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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在潮湿的牢房里,一点点火光照在他身上,他的身体就因为这点光亮而温暖起来。
面前的地上有小老鼠踮着脚尖跑过,它们在寻找食物吧,可他不想,他不想吃任何东西。现在他是想在这里躺着,脑海中萦绕的是无数残缺的片段组成的支离破碎的回忆。他不想动——“梦魇”的第一次发作期之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狼狈的,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会觉得丢脸吧……身上单薄白衣的扣子已经全部崩掉,显然是剧烈的挣扎过,双手和双脚被银白的铁链紧紧束住,为了防止他在挣扎时伤到自己……
血……
到处都是血……
银白的墙壁上,一抹抹浓淡相间的鲜红如寒风中悄然绽放的腊冬红梅,妖冶而刺眼,天花板上不知如何溅上的几点幽红血痕在闪烁不定的火光映照中,愈显阴郁,似鬼女之红泪,又似妖灵之媚笑。
隐隐觉得自己真正想要的竟然是“梦魇”,然而意识到那是个可怕的念头之后,他咬咬牙,将它强行赶出自己的思想。
整个牢房昏暗阴冷,耳边飘渺地有无数人的惨叫声,那种完全绝望的嘶吼。他的耳鼓,他记忆中的过去,达卡森林里噩梦一般的经历。虚无的灵魂,不记得样子,只记得当时那决非物质的人形有着火色的头发。他的经历,他的过去……
一阵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
脚步声在寂静的可怕的走廊里出奇的清晰,那是一种从容不迫的声音,逐渐走近,来到了他的牢房门口,之后,他听到一阵铁条碰撞的声音,门,打开了。
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来到了这里。
神官穿着白色的长袍,就象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一样。
“伊瑟,”银白高挑的身影平静的说,“在戒掉‘梦魇’之前,你就一直待在这里。”
他稍稍抬头看了看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蜷缩在屋子的一个角落了。
不甚清明的绿眸,但是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恐惧。
“是的,是的……主人……”他慢慢的说着。
周围一片静寂,然后,耀斯缓缓开口,“必要的时候,我会帮你保持清醒——但是你知道我不想那么做。”
“不,请您原谅我……”他喘着气,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干涩,“这并不是我的错……”
“哦?不是你的错?孩子,那么你告诉我,什么叫做‘不是你的错’?”
神官略带嘲讽的看着他。
“是那个……是……不,我不记得了……”
他不敢看他,低下头,那长久以来在脑海中出现过千百次的画面又一次出现了,他知道,这次同样不是真实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经常会进入幻境。那是个绝对恐怖的幻境,他会梦到黑暗的达卡森林和东方的巍峨的维特密斯山脉。
他经常在酒馆里消耗他的时光,那是个很温暖的地方,老板柯基虽然是个古怪的家伙,但人还是不错的。很多旅行者经常到这里来,围着粗木做的桌子相互聊天,讲述他们的冒险历程。而且,这里的烈性酒“月神”无论分量还是质量,都是整个大陆上数一数二的。
那天晚上他正靠在墙边喝着杯中的月神,不过并不是在柯基温暖的“何尔德”,他记得当时他去了勒兹城,对他来说“月神”是不可缺的,即使不是他熟悉的“何尔德”,他也经常沉迷在这种状态下,他喜欢这种状态,不……他是依赖这种状态,月神可以让身为占卜师的他忘记他看到的那些黑暗的可怕的预兆。
这很容易办到,只要那个地方有酒馆。但是那天当第三,还是第四杯月神在他口中被他慢慢吞下的时候,他在酒馆的另一侧瞥见了一个久违的熟悉身影,即使是自他十五岁之后再也没有见过,绝不会看错的浓郁金发,与和自己一样碧绿的瞳眸,最重要的是,那女子白皙颈项上的紫色水晶——伊尔玛特……
伊尔玛特……母亲一样陪伴自己度过了七年的人啊……
整个人猛地从桌边站起来,却感觉到自己好象一个人站在绿色的火焰中,那是来自地狱的火焰,他无法走动,火焰也并不燃烧过来,有很多怪物,很多很多的怪物在火焰里向他挥舞着它们的武器,大声喊叫。
恶魔,很多的恶魔,他的思维开始漂浮,这是我的记忆?还是他的梦境?我无法分辨,无数的恶魔向我呐喊,很多的恶魔。
身体跌落在椅子上的同时意识到了刚才自己喝下的酒中一定有什么恶劣东西。
消失了……
那是一定她……伊尔玛特,无数次在他梦中出现的人,她穿着黑色的长袍慢慢的从火中走了过来,向他走了过来……不不!她不是伊尔玛特,伊尔玛特从不会穿黑色的衣服……
他看到了什么?穿着黑色的长袍人慢慢的走了过来,这是他的记忆、梦境?还是真实?他是清醒还是模糊……
黑色的阴影一步步的走了过来,恶意的。他整个身体软弱无力,甚至无力用法术抵抗……他好象……好象有恶魔附在他的身体上……灵魂似乎正在逐渐流失……他的梦境……
黑衣慢慢的走到他对面,沉重的坐了下来,看到他这个样子,开始大声的笑了起来。
“这是梦魇……没有它,你最多熬不过七天。”
梦魇……毒品……?
亦幻亦真的声音。“或者,你可以臣服于我,或者,你就在噩梦里,安分的死吧!”
不真实的笑声,而且越加狂烈,放肆的。
他……他在发抖……
似乎无法控制自己,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他用自己的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但是没有用,整个身体都在发抖……然后是剧烈的疼痛……
“我……拒绝。”这算是最后的回答,同时也希望自己不会像这样一直痛下去。
对面的人笑声越来越刺耳,他认识那个人,叫……叫什么来着?曾经请自己为他占卜,那个有野心的家伙……
痛到蜷缩在地上,身上的每一存肌肉都像是被扭断。
对他来说这和梦境一样,他无法动,无法叫出声,纤细的身体在不知名毒药的作用下变得苍白、冰冷。
然后,一切都归于平静,没有了意识,像是死了。
将伊瑟从噩梦中拖回真实的是比先前更加真切的疼痛,清醒时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已经被银灰的铁环束住,高高的吊起来。
神官手中漆黑优雅的长鞭毫不留情的挥落在他白皙的胸膛。然而,自己心里却浮起一丝感激,疼痛,远比噩梦要好的多。
“想要继续留在我身边,就戒掉它。”冷漠的语气,然后又补上重重的一鞭……
“主人……”无力的喘息,靠着耀斯瞳中冷冽的冰蓝来维持自己最后的理智——主人,是在帮他度过“梦魇”的第二次发作……
隐忍的呻吟夹杂着细碎的叫喊,似是有火焰在他身体里自内而外的灼烧,幻境里黑衣人可怕的笑容撩拨着体内疯狂蹿动的流火,然而最最真实的知觉,却是来自胸前一道道带血的鞭痕。
耀斯当然知道他痛,但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他就是要他痛,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让他堕入吮人灵魂的梦魇。
已经……不若刚才那么痛了,是间歇期吧?
耀斯丢下了鞭子,轻轻挽住他的腰,带着安抚的。“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嗯……”碧绿的眼睛恢复了清澈。
“那就好。”
“主人,您……会原谅我的吧?”
“当然,你没有做错过什么,孩子。”在他冰冷的唇上烙下轻轻一吻,安慰般微笑,然后将手伸向束缚他的铁环,“我要放你下来了……”
——疼痛,从胸口开始再次蔓延,如火烧般迅速遍布全身,尖锐的……幻境,与之前如出一辙的环境,漆黑的火焰跳动着,诡笑着……
梦魇,无幻。
“啊……!!”
死死扣住纠缠的锁链,深邃的绿眸里闪着朦胧的泪。
这一次又是伊尔玛特……亦幻亦真,亦幻亦真!他只是看到她着了一身黑衣,笑着,笑着,但是,他却清楚的知道,那只是一个梦魇……
是达卡森林呢,还是故乡的赞比斯森林?故乡,梅里阿斯,族人模糊的身形,确实清晰的笑脸,似是有些僵硬了,凝固的,可怕的笑容。
撕扯一般的剧痛,以至于自己发出了什么样的惨叫已经不记得了。
“杀了我……杀了我啊……主人……”叫喊,是最后的力气。铁环摩擦着剧烈挣扎的手腕,留下一道道血沟,温热的红色液体顺着双臂缓缓淌下来。
“给我清醒一点!”神官的语调低沉而不可抗拒,放弃了要解下他的念头,再次执起刚才被随手丢落的长鞭,狠狠挥落!
幽暗森林的入口……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他剩余的自我在内心呼唤,它们告诉他不要进去……但那个声音永远都是太微弱,他无法抗拒自己,黑暗中有东西在呼唤着他……那红色的眼睛和低沉的呼吸,丛林中的邪恶气息……
什么时候自己从勒兹逃回了拉基亚呢……知道那个“梦魇”会一次又一次发作之后便很自然的跪在耀斯身边乞求救赎与原谅。
“求您……杀了我……”流泪了,颤抖了,紧紧的咬住唇,这一次的煎熬会持续多久仍然是未知,与其戒掉它,不如便让他死了吧!
拉扯着腕上的铁链,即使已经被血液浸透,也仍然阻止他想要伤害自己的意念。
“知道吗,你自杀的方法已经一个都没有了,所以,戒掉它。”
又是一鞭,深深长长的伤痕,连鞭稍扫过的脸颊都是几欲滴血的红。
看似残酷,却是无比的温柔。
失去理智的撕喊,完全陷入癫狂痛苦的火焰中,视线早已被一片殷红蒙蔽,无力的承受自身与外界的疼痛,无尽的刑期……
忘记了何时束住的手腕被放了下来,忘记了何时体内火撩般的剧痛停止了,忘记了何时自己伏在耀斯身上虚弱的抽搐喘息,同时也强迫自己忘记了自己还有下一个刑期……
神官将剧痛发作期过后完全昏死过去的他轻轻安置在冰冷囚牢的石床上,重新将他的双手锁在背后,为他轻轻擦拭着胸口绽开的鞭伤,看着他沉睡的脸上仍为脱去挣扎的痕迹。
——不,你不会死的,我不会允许你从我身边逃离。
最初的温柔,亦是最后的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