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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酸牙印 ...


  •   “遇见陆政桉的那年,我高二,十七岁。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是一个世界末日般汹涌的雨天,满世界都在下雨,天昏地暗。
      而他的出现,则是我少女时代所有心事和晴天的起源。”

      -
      暴雨如注。

      倾盆大雨像是失控的山洪般,席卷而来,疯狂冲打着公交车的挡风玻璃。

      我心急如焚,看了眼手表。

      秒针恰好划过正上方的十二。
      7:45。

      距离迟到还有不到15分钟。

      我焦急地看向玻璃窗外。
      窗外,昏昧的雨连绵不断,毫不留情地冲击车窗。

      天和地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乌泱泱成一片昏黄的漆黑。
      整座城市像末日雨幕里的困兽,压抑着低声喘息。

      这场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歇的兆头。

      跨江大桥上,挤满了雨天里的各种车辆。

      桥下,暗黄的江水气势汹汹地聚拢、奔涌,形成深不见底的涡流。随时能把人吞噬。

      我所在的公交车在开上跨江大桥的那一刻起,行进速度就在肉眼可见地一点一点变慢。

      狭小的车厢里,抱怨声此起彼伏。

      “这么点路也要开半小时,信不信我投诉你!”
      “下雨天就不应该坐车,堵得要死!”
      “每年高考都要下雨,下个没完了还!老娘迟早要定居北方,不然以后我家子涵高考那天也下雨可怎么办!”
      “活了四十年,老子就没见过这么糟心的雨!”
      ……

      分针又往前转了两圈。

      7:47。

      我叹了口气。
      照这样下去,八点前肯定是赶不到学校了。

      得赶紧给蒋老师打个电话说一声。

      我一边靠着扶手,一边费力地抬起头。
      目光在乱糟糟的车厢里逡巡着,期望能找到一个看起来面善的人借电话。

      车厢很拥挤,有夹着公文包接了一百个电话的白领,也有早起买菜的大爷大妈,还有几个和我一样,穿着校服的学生。
      他们脸上都挂着愁容。
      特别是,其中有个女孩子低着头,好像在掉眼泪,看起来情绪很崩溃。

      也是。
      今天是6月7日。
      高考的第一天。

      除了少数的几个高二学生要来学校当志愿者引导员以外,其他的学生都在放假。
      这个点会坐公交的,除了志愿者以外,就只有要参加高考的高三生了。

      我则是前者。
      而眼前这个掉眼泪的女孩子,很明显就是后者。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公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站。
      未知是一柄悬在头顶的、恐怖的剑。

      我看着她,不无同情地想,如果我是她的话,我一定比她还要崩溃。

      而更崩溃的是,公交车不仅越走越慢,甚至还停了下来。

      “什么鬼!怎么停了?”
      一个大爷率先爆发,“噌”地一声从椅子上跳下来怒喷。

      白色的唾沫星子到处乱飞。

      “放我下去!我要下车!”
      刚刚那个低声哭泣的女孩再也忍不住了,崩溃地大喊,鼻涕和眼泪一起往下淌,“我、我要迟到了!我今天还要高考啊!”

      她情绪越来越激动,直接离开位置来到车门边,对着车门玻璃一个劲儿地狂拍,“我要下车!我要下车!让我下去!”

      “现在是下车的时候吗?”司机吼道,“给我坐回去!”

      此话一出,不满的声音更甚。
      “你吼什么吼,人小姑娘要高考,你耽误的起吗?”
      “就是!就不能先靠边停车吗?”

      “我要下去!我要下去!”女孩喊得歇斯底里,拍玻璃门的手已经通红。

      “九点开考,丫头你别这么着急,”司机拧着眉,语气无奈地软下来,“我保准给你送到。”

      话音刚落没多久,眼前的车流忽然又开始流动了起来。拥堵的路况眼见着好了一点。

      司机按了按喇叭,重新发动引擎。
      公交车这才缓慢平稳地运行起来。

      女孩看见希望,抽抽噎噎着擦掉了眼泪。

      我于心不忍,从书包里翻出一小包纸巾递给她:“擦擦。”

      她睫毛上沾着泪水,接过去的时候,小声跟我说了句“谢谢”。

      我收回目光,忍不住又看了眼手表。
      7:52。

      距离一中,还有两站。
      穿过这座跨江大桥,往前走一小段路,就到了。

      “轰——”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

      地面发出沉闷的震颤。

      “操他大爷——”
      司机怒骂一声,猛打刹车。

      车轮笨拙地摩擦大桥地面。

      强烈惯性作用下,整车人都惊呼着跌倒。

      天昏地暗中,我试图用力抓稳扶手,但也只是徒劳,随着人群一齐往前摔去。

      也就在这时,一道体温忽然擦过我的手腕。

      “抓稳。”
      冷冽的男声隔着嘈杂的人群,在我耳畔响起。

      我下意识回头。

      清冽的气息漫溢上我的鼻息。
      少年五官周正,穿着校服黑裤,个子很高,清瘦又英挺。

      他的力道隔着我手腕处纤薄的肌肤传过来。
      耳根处莫名一阵发烫,紧接着心跳开始乱了拍子。

      “怎么回事啊?”
      车厢里又开始爆发出争吵。

      我借着他的力,不自然地扶着把手站稳。
      “谢谢。”
      局促着向他道了个谢。耳尖却早已弥漫上一阵红。

      “没事。”
      他收回手,一只手重新插进裤兜。

      耳畔紧接着传来各种嘈杂的声音。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诸事不顺啊!”
      “我要高考啊,别停下,求求了,啊……呜呜……”

      有个上了年纪又晕车的大娘经不起颠簸,“哇啦”一声吐了出来。
      秽物溅得满地都是。

      车厢里染上一层不好闻的呕吐物味。
      吵闹声更甚。

      我胃部忽然一阵痉挛,也想吐。

      我皱了下眉,忍住要吐的想法,小心翼翼地向另一个方向歪了歪身子。

      鼻息瞬间又漫上他身上浅淡的味道。
      令人没来由感到放松。

      我低着头一言不发。
      目光却忍不住偷偷看向他。

      他穿着和我一样的校服。
      都是一中的。

      他应该是高三的。
      那么今天,他也要高考吧。

      可是……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崩溃大哭的女生,又看了一眼没什么情绪的他。
      很镇定诶。

      他半倚着窗,松松垮垮地背了个匡威书包,颜色很艳丽,是鲜红色。尾端还挂着个毛茸茸的小挂件。看起来很可爱。

      目光往下移。
      我看见他年轻的手背上,青筋如同沟壑一般纵起。看起来鲜活又有生命力。

      他单手随性地插进裤兜,裸露出来的半截白皙手腕处,腕骨微微向外凸起,随意地系着圈黑色的细绳。

      我心动了下。
      目光不由自主地收回,落回到我的手表上。

      时针恰好落在数字“8”上。
      2019年6月7日8点整。

      这是我和陆政桉的第一面。
      后来我回想起来,总把那一天的八点钟,当作我青春期所有少女心事的起源。

      “咳咳……滋啦——”
      喇叭震鸣,尖锐的电流声吵得人心慌。

      司机捏着扩音机站起来,清了清嗓子,嗓门有些大,“大家稍安勿躁哈,能理解大家的心情,先别急。刚接到通知,前面路段发生了交通事故,路面要进行封锁,等会我先靠边停车,大家有序下车。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啊。”

      “不早说!格老子滴!”
      “烦的要死!一天到晚不是这个天灾就是那个人祸,咱普通老百姓招谁惹谁了!”

      公交车缓缓启动,沿着路边停下来。

      几个穿校服的学生几乎是蜂拥而下。

      我走在最后。

      外面暴雨连珠,我看着漫天瓢泼的大雨,才想起来出门太着急,没带伞。
      没多犹豫,我抓起书包遮在头顶就往雨里冲。

      忽然,有人轻轻扯了一下我的书包。

      紧接着,一把黑色的伞遮过我头顶。

      “是你。”我回过头,见到他,嘴角下意识绽开一抹笑。

      陆政桉点了下头,没什么情绪地说“嗯”。
      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意味。

      后来我才知道,陆政桉对所有人都这样,保持着善意却又克制疏离的礼貌。

      我小心翼翼地蹭着他的伞,然后将书包反背着护在怀里。

      跨江大桥上人满为患,围得水泄不通。

      我和他并着一把伞走在跨江大桥上,心脏跳的很厉害,像关着一只轻嗅蔷薇的猛虎。
      怕走慢了会惹他烦。我刻意拉大了步子。

      桥下,奔涌的江流吞噬着习惯而下的暴雨。颜色暗黄,蕴着湍急的危险。

      大桥另一侧的围栏缺损了一小部分,骇人地张着血盆大口。

      救护车和警车鸣着笛,在昏天黑地的雨幕里叫嚣。尖锐又刺耳,局面混乱不堪,几近失控。
      后来我回想起来,仍觉得这一刻是我人生中最像世界末日的一刹那。

      “好端端的,怎么会……开进江里啊!”
      “我的儿子!他今天还要高考啊!他才十八岁,你们这些杀人犯!!”
      ……

      吵闹声不堪入耳,混着哭喊和咒骂,以及刺耳的鸣笛声。

      “好像是有公交车坠江了。”
      我皱了皱眉,从他们的话语里捕捉到关键信息。

      “嗯。”陆政桉情绪仍然很淡,有种置身事外的淡漠感,看起来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很在意。

      他撑着伞,手腕处的黑色绳子被雨打得有点湿。
      黑色的细绳贴着他苍劲的手腕,显出一种矜冷的意味来。

      “你是高三的学长吧,”我没话找话道,“你好像要迟到了。”

      他瞥了眼腕表,“还有二十分钟才入场。”

      心态很稳。

      我忍不住笑起来,很羡慕地对他说,“你有一颗大心脏诶。”

      雨声嘈杂,他没再和我说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听清。
      话匣子就这么生硬地掉在地上。

      我讪讪地鼓了鼓腮帮,也知趣地没再搭话。

      就这样,我们并着伞走过了跨江大桥。

      六月里,夹竹桃连缀着开了一路,碧绿又修长的枝桠里藏着深红、浅红的花苞。在暴雨里兀自伸直着,显出遒劲的生命力。

      到校门的时候考生已经要进场了,我谢了他的伞,看着他走进考场。

      他穿着校服的背影在人群中落拓又矜直。

      我心中一热,忽然冒雨追上他。

      然后在他诧异的目光中。
      红着脸对他说:“学长,高考加油哦。”

      ……
      很多年后,荒草漫过我的脚踝。
      但回想起来,我仍觉得这是我这一生中,最勇敢的时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酸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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