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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温庭筠的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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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犯了点事进局子了,你带点钱过来捞我!”
陶筠顶着蒸蒸暑气挤了一趟公交,倒了两趟地铁之后,活着到了公司。坐下不到半个小时就被麻烦缠上了。
“我C……”她忍住想爆粗的冲动。“你找别人吧,我还要上班。”
入职还不到一个星期,工作时间请假有点说不过去。
“我……不想找别人……”
一向油嘴滑舌的赵杨支支吾吾,陶筠疑窦丛生:“师兄,你偷鸡摸狗了?”
“去!有这么说师兄的吗?……那你中午休息时间来一趟,我不急。西井派出所,离你公司不远。”
“西井不是离学校更近?你那些狐朋狗友呢?”
“他们都忙着写论文,一点小事不想麻烦他们,谁让你是我嫡亲的师妹呢!”
呸,一点小事能进局子?让我捞你还不讲实话,你在里面过年好了!
她气呼呼收了电话。
目前就职的文心出版公司是江城出版社的子公司,是陶筠毕业前那段时间漫无目的瞎投的,HR通知面试时,她压根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投过,闷着头在邮箱翻了半天,才找到了邮件。
江城出版社是国内老牌出版社之一,子公司想必也不会差。面试一过,她没多想就同意入职了。正式上班前一天她连倒公交地铁,耗时四五个小时回到位于城乡结合部的家,当面向奶奶汇报。她老人家一听是国字打头的,二话没说就同意了,临走赏她三个字:好好干。
十一点半,陶筠用企鹅告诉同事小孙:出去办点事,不用等我吃饭。
大中午上街需要天大的勇气,热浪袭来,陶筠浑身的肉都要化掉了。
公司距离地铁口五分钟路程,望着被烈日炙烤的柏油路面,她特别想油炸了赵杨。
这种高温,路边居然还有装病乞讨的,躺在手推车上,身上盖着被子。敬业之至,不服不行。
前方不远处树荫下,有人摆摊卖皮鞋,喇叭高叫着:退伍军人再就业,劳动致富……
摊前站着一人,拉开了钱包。
陶筠没打算做好人,可当走近之后看清那个挺拔如松的背影……
没任何犹豫,小跑过去夺下那人钱,撒腿就跑。
两步,没数错,仅仅跑出去两步,后衣领就被揪住,那人老鹰捉小鸡似的把她提溜起来。
她弯弯眼睛:“嗨,又见面了。”
冉靖一愣:“你?”
陶筠拉着她走远些,把钱还给他:“那人是骗子,你上当了!”
“你怎么知道?”
“上上周我来面试,他说他孩子被拐了,出来乞讨找孩子;上周我来上班,他说他老婆得了绝症。今天,又成退伍军人了。”
冉靖狭长的眸子敛了敛,释放出危险的信号。
“喂!”陶筠拦下他握紧的拳头,“他冒充退伍军人卖鞋不犯法,你打人可就犯法了!”派出所还有一个等着她去捞,这要是眼皮子底下再进去一个,真是走狗屎运了。
“有人上过当吗?”
得知她要去派出所,冉靖表示可以载她去,算是报答。
陶筠系上安全带。“有啊,我早上还看见一个大叔买了三双呢。”
“你没提醒?”
“没有,我又不认识他。”
冉靖胳膊架在方向盘,睨她一眼。“不认识就不提醒?”
陶筠不解:“不认识为什么要提醒,人家还嫌我多管闲事呢。”
冉靖侧过脸看着她,不说话。
陶筠眨下眼睫毛:“我坐地铁好了,不麻烦你了,谢谢。”
她伸手解安全带,车子突然启动。
陶筠把脸扭向窗外,抿紧了唇。
派出所挺热闹,陶筠问了一位民警才找到赵杨。
看到她,赵杨热泪盈眶如同见到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老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陶筠呆若木鸡。
“有这么漂亮的老婆还出去嫖,亏你还是个博士,缺德不缺德!”
“……”陶筠在心里问候了赵杨祖宗十八代。
“警察蜀黍,我一定一定改过自新,再不去那种地方了!”
赵杨对着和他年纪相仿的民警叫“蜀黍”,陶筠心里一阵恶寒,比方才被他叫“老婆”还恶心。
“需要帮忙么?”冉靖也跟了过来。
陶筠摇摇头,恋恋不舍把钱交给了民警。
签字、摁手印,在民警“回去跟你老婆好好过日子”的叮咛中,赵杨无比狗腿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陶筠冷笑:“出去算账。”
“嫖!你居然去嫖!万一得了梅毒艾滋……你干脆死了算了!”陶筠恨不能一刀宰了他。
“……我死了你嫂子和孩子怎么办?”
“你现在想起你有老婆了?!”
“我……我就是一时糊涂。”赵杨苦笑,“自打有了孩子,你嫂子天天守着孩子……我天天熬夜写论文,压力大……”
“停,打住!人跟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人能控制自己的欲望!”陶筠愤愤打断他。
“死丫头片子,说了你也不懂。老爷们儿的苦只有老爷们儿能懂,哥们儿你说是吧?”他拍了拍驾驶座。
司机没搭理他。他没趣,又厚着脸皮烦陶筠:“昨晚被警察撵着跑,钱包丢了,我现在身无分文,能不能请我吃顿饭?回头连罚款一起还给你。”
“……”
吃完饭,陶筠又赏了赵杨十块钱挤地铁。
“不耽误你时间了,我自己回去。谢谢你今天帮忙。”
冉靖拉开了车门。“帮人帮到底,上车吧。”
“你……”陶筠还想拒绝,不经意望见了他眼底,如同深幽冒着寒气的潭水,引得她不由自主想靠近,好驱走这烈日。
*
“赵杨是博士?”等红灯时,冉靖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
陶筠摸摸鼻子掩饰尴尬。“哦,是,他人挺好的,对师弟师妹都很照顾,就是……有点不着调……”
“你学的什么专业?”
“历史地理。”陶筠看他一眼,又说,“不是历史,也不是地理,就叫——”
“历史地理。我懂。”冉靖转过脸,眼底一片清澈,“《何以黄河在东汉以后会出现一个长期安流的局面》这篇文章我读了不下十遍,很经典,但是有一些细节问题我不太敢苟同,比如……”他一口气举出了好几个问题,说一直想不明白,想听听她这位专业学者的看法。
这是认识以来他说过最长的一段话话,却是用来探讨学术问题。
陶筠深呼吸,硬着头皮一一回答完毕,祈祷不要把他带沟里。
“我就是个半吊子,你真想了解,我帮你找些专业著述。”
“不用,你说得挺专业的。”
陶筠捶胸:谭大师,我对不住你。
冉靖睇她一眼:“我读过书,能跟你交流。所以,你下次可以直接说:陶筠,温庭筠的筠。”
“……”
陶筠竭力忍着,腮帮子都笑抽了。以前她自我介绍时会说:陶筠,温庭筠的“筠”。但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邮局的大妈就会扶着架在鼻梁的眼镜问:温庭筠是谁,干什么的?
“好吧。重新介绍一遍,李靖的靖你好,我叫陶筠,温庭筠的筠。”
对方挑起唇角:“幸会。”
快到公司时,陶筠拿出一张百元大钞放到驾驶台。
“你买红领巾的钱。”她讪笑,“那二十条就当我送你了。”
冉靖扫了眼,问:“进价多少?”
她摸摸鼻子,“嘿嘿”一笑。“不多,五毛钱……两条,这是普通的。还有免打结拉链式的,那种贵,差不多一块钱,我奶奶一般不进那种……”
瞄见他脸色不对,她极有眼色打住。这人真是怪胎。
“这钱你收回去吧。”他说。
正中陶筠下怀,可是嘴上却高风亮节,怎么都不肯拿回来。
“你要实在不好意思,可以请我吃饭!”
“啊?”
这个弯转得有点抖,她没能立即上道,愣了数秒,说:“好吧。”
一百块钱和请一个壮汉吃饭,哪个是剁肉?
她面如死灰,拼命想这笔亏空要从哪儿补上,没注意到边儿上人唇边促狭的笑。
*
郑启阳西装革履步出集团总部大厦,冉靖恰好把车开过来。
回到公司,大力来找。
“说。”郑启阳解了领带挂上衣架。
“阳哥,那小子履历没什么大问题,不过他撒了个小慌,不是大专学历,高中都没念完。爹妈死的时候他高中还没毕业,辍学跟着叔叔来江城打工。没几年叔叔也死掉了。这小子真他妈命硬,克人,白瞎了那么排场一张脸。”说到这儿,大力牛眼一瞪,“我明儿把他撵走算了,万一他……”
“不用。”这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郑启阳忙不迭打断。“我命也硬,看谁克谁了。”
他摸着下巴沉思,眉间“川”字凸显。
“你有没有注意他的口音?”
“口音?”
“对,许多江城的俗言俚语他不大会讲,听起来也有点吃力。按理说,他一个乡巴佬,应该对这些更熟悉才对。”
大力摸摸锃亮得脑门。“这小子是有点怪,有时挺爷们儿,有时就像个娘们儿。不抽烟不喝酒,还不那个。”
“哪个?”
大力贼贼一笑:“就那个。上次兄弟几个去洗浴中心……放松,怎么喊他都不去。”
郑启阳也笑了,喝口茶。“他这头不打紧,怪没什么,只要不碍着咱们,就是个鬼我都敢用。先别管他了,董事长下个月陪同潘副市长视察厂子,你亲自抓办,一点纰漏都不能出!”
刚刚总部会议上,董事长亲自宣布的,这了是天大的事,谁敢出岔子就卷铺盖滚蛋。
“是!”